她微微颔首。
侍女引她向前,边走边柔声解释道:“太后娘娘有些头晕,太医正在诊治。”
贺眠眠又点头,对她带着善意的打量回以一笑,还没说两句话,刚进殿便换了个年纪稍长的嬷嬷,和蔼地让她落座。
等她坐下,那嬷嬷忽然拍拍她的肩让她起身,低声提醒:“皇上来了!”
贺眠眠连忙站起身行礼。
“嬷嬷去照顾母后吧,这里有朕便好。”萧越气定神闲道。
嬷嬷自然惦念着太后的身体,行了礼便退下了。
殿中只余了她与皇上两人,贺眠眠没敢抬头,也没敢坐下,拘束地站在原地。
皇上负手而立,身量颀长,影子可以完完全全地罩住她,别说独处了,就算隔得很远,轻轻瞥她一眼也会有压迫感。
这可是皇上呀,她长到十六岁,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县令,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直接从一县之令跳到一国之君了,贺眠眠甚是敬畏惶恐。
“方才宁愿憋的满脸通红也不愿推开太后?”面前的人忽然开口,语气让她捉摸不透。
贺眠眠一愣,这才明白他说的什么事,不自在地嗯了一声,殿前是不能失仪的。
“十六岁?”
贺眠眠点头,心中挣扎一番,还是忍不住郑重其事地补充道:“民女肯定不是您的皇姐。”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是故意占您的便宜的,您大人大量可千万别计较。
他似乎听出来了,宴席上不辨喜怒的脸上浮现几点笑意,又轻咳一声掩饰道:“朕知道。”
静默一会儿,像是瞧出她的局促不安,他沉着开口:“朕进去看看。”
说完他便举步向前,贺眠眠低头行礼,没想到直起身时却与他的肩相撞,不疼,衣袖却有轻微的摩擦,地上的影子依偎在一起,亲密如一人。
贺眠眠迷茫抬眸。
“倒是忘了问你,可要同去?”
他声音冷隽,似乎并未发觉他们离得极近,近到贺眠眠能闻到清淡的苏合香气,若有若无。
“我……民女在此等候便好。”贺眠眠懊恼地咬了下唇,太害怕了,差点又说错话。
少女软糯的嗓音响起,萧越微微颔首,举步进了寝宫,淡淡的药味充斥鼻间。
“太医,如何了?”
陈太医连忙行礼,笃定道:“皇上放心,没有大碍,太后娘娘已服了药,歇息片刻便好。”
陈太医是宫中的名医,既然他说没事,必然是没事的。
萧越闻言嗯了一声,看了眼闭目眼神的太后,挥挥手将人都赶了出去。
他立在榻前,低声唤道:“母后。”
太后并未睁开眼睛,犹在梦中,喃喃道:“阿越,方才我瞧见了你的姐姐,我的永乐……”
萧越皱眉,背后紧握的手松开又合上,默了默,索性主动提议:“母后若喜欢她,不如将她留在身边教养一段时日。”
太后倏然起身,激动道:“此话当真?”
萧越沉凝颔首。
“留在身边教养,总要有个名头,不然倒显得哀家小气,”太后抬眼笑道,“不如封她为长公主如何?”
这本是一件极轻易的事情,萧越却许久未答,太后看着不辨喜怒的儿子,忽的起了疑心。
他方才在宴上只点了贺眠眠上前,难道他对贺眠眠有些许好感?
可是她与永乐长得一模一样,就算他从未见过姐姐,也不该对贺眠眠生起一丝一毫的贪念!
太后握紧了手,唇边的笑意渐渐隐去,抿成一条直线,绷着脸又问道:“阿越,你意下如何?”
太后的话看似是温和商议,实则施了压,不容忤逆。
萧越顿了下,薄唇轻启,语气幽幽:“母后,朕只是不愿喊她皇姐,她年纪比朕小得多。”
不知怎的,太后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几分赌气的意思,这才恍然想起方才在宴上,她抱着贺眠眠让他喊皇姐。
原来是因为这个,她松了口气,终于笑道:“哀家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那便让眠眠喊你皇兄吧。”
萧越垂眸,敛去眼中的晦暗情绪,恭敬道:“儿子这就去拟旨。”
外殿的贺眠眠对此事一无所知,一群人呼啦呼啦地出来,有人好奇地打量她,有人目不斜视地走过,外殿很快重归寂静。
不多时,一个嬷嬷行来,慈和道:“贺姑娘,太后娘娘召您进殿。”
贺眠眠轻轻颔首,跟随嬷嬷踏入寝殿,沁凉的风钻进毛孔,整个人都舒适起来。
行走时她忍不住抬眸往前看了看,居然瞥见一整块冰安放在寝殿中间,窗牖半敞,吹来丝丝凉意。
“眠眠,到哀家跟前来。”太后朝她招手,又拍了拍床榻。
贺眠眠乖巧上前,行了礼后才坐下,方才她偷偷瞧过,皇上不在,她放松了不少。
太后身上有好闻的味道,她总想亲近,不由得坐得近了些。
太后心中浮现出无限欢喜,不住地打量贺眠眠。
她微微侧坐着,双手规矩地放在双膝上,瞧着有些拘谨,气质却是淡然恬静的,腮畔有浅浅的红晕,平添几分娇憨。
太后有些恍然,像是瞧见了自己玉雪可爱的女儿永乐,伏在她膝上撒娇。
她将贺眠眠的到来当成上天垂怜,忍下心间激动,尽量平和道:“皇上已去御书房拟旨,哀家打算封你为长公主。”
顿了顿,她笑道:“皇上倒是比哀家还要心急,迫不及待认下你这个妹妹。”
贺眠眠懵了,喃喃道:“太后……”
她原以为最好的结果便是在宫中小住几日,然后就会回姑苏了……怎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就从待选妃子变成了长公主?
“还要叫太后?”太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面含希冀。
贺眠眠咬了下唇,不自然地喊道:“……母后。”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和万人之上的皇上做兄妹,喊皇上的母亲为母后。
贺眠眠的心情颇为复杂。
与太后说了会儿话,有嬷嬷笑眯眯地回禀,说皇上来了。
贺眠眠垂眸,眼睫颤颤,拢在衣袖中的双手将衣裳抓成皱巴巴的一团,褶皱难看至极。
万般心绪都化为惶恐。
一会儿她是叫皇上还是皇兄呢?
……皇上,真的是心甘情愿认下她这个妹妹的吗?
不等她想明白,萧越已经进了寝殿,目不斜视道:““母后,寝殿已安排妥当,是寿安宫的偏殿庆阳殿,朕觉得这个殿名不好,自作主张改为了静姝阁。”
“静姝阁……”太后思索一番,抬头夸赞道:“静女其姝四个字,确实极衬眠眠,你倒是会取名。”
说罢太后握住贺眠眠的手,和蔼道:“眠眠,你本该住在独立的宫殿,但哀家想让你离得近些,便让皇上选了寿安宫的偏殿做你的寝殿,那里有些小,倒是委屈你了。”
贺眠眠又高兴又紧张,她没想到太后娘娘居然会跟她解释这么多,连声道:“不委屈不委屈。”
“不过还是要看过才知道,”太后蹙眉,“让嬷嬷带你去看看,若是不满意,那便换一个。”
贺眠眠颔首,正准备行礼跟随嬷嬷离开,萧越忽然开口:“正好今日不忙,朕带她过去吧。”
贺眠眠微怔,皇上带她去?
第3章 进宫第三天
她不自觉地偏了下头,瞥见他凌厉的下颌,他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目光在半空中相撞,贺眠眠连忙垂眸。
殿中安静几瞬,她鼓了鼓勇气想要拒绝,太后却点了头:“也好。”
这下贺眠眠连拒绝的机会都没了,只好站起身,福身怯怯行礼道:“谢皇、皇上。”
她咬了咬唇,还是没敢叫皇兄,毕竟旨意还没下来,她拿不准皇上对她的想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再回神,太后在说话:“……再带上几个侍女让眠眠挑一挑,可不能委屈了哀家的女儿。”
“是,母后好好歇着。”萧越恭敬道。
贺眠眠乖乖跟着萧越出了门,前面的人目不斜视,步子迈的很大,她提着裙角急匆匆地跟上。
好在静姝阁离太后的寝殿不远,走了一盏茶的工夫便到了,可是贺眠眠还是觉得有些累,恰好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望向还未换下来的匾额。
贺眠眠松了口气,索性扶着墙站着。
她微微喘着气,额上细汗淋漓,鼻尖上沁出的小汗珠极亮,连带着唇瓣的轮廓也染上湿润的银线,娇艳欲滴。
萧越目光幽深地盯着她,忍不住微微抿了下唇,许久才收回目光,低声道:“进去吧。”
说完他便走了进去。
这么快啊,贺眠眠将细汗抹去,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前面的身影。
没想到刚一进门便隐约听见潺潺流水声,像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贺眠眠呼吸一顿。
她来不及细听,踏过三道月亮门,穿过一小段回廊,居然看到了一条河,水声便是从这里传来的。
寝殿自然在对面,临水而建。
贺眠眠一阵晃神,若是将红墙绿瓦换成白墙黑瓦,便与她的家乡姑苏绣心镇有些相像。
她强压下心中激动,下了桥之后克制着自己的目光四处打量,并未察觉萧越的靠近。
“眠眠,喜欢吗?”
他说出“眠眠”两字的时候格外缱绻,像是含在唇舌间,缠绵许久才舍得说出口。
贺眠眠心尖一颤,只当是水声婉转给了她错觉,她紧张地抿了下唇,垂眸尽量镇定地说道:“多谢皇上。”
“谢什么,日后你是朕的皇妹。”
不知是不是出了幻觉,贺眠眠听见他轻轻哼了一声,她愣了下,又听他淡然地说道:“这是为兄该做的。”
说话间,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贺眠眠又闻到了似有若无的苏合香气。
她不自在地往一旁侧了侧身子,转首望向寝殿,侧颜惊艳。
萧越拢在袖中的手指蜷了蜷,目光忍不住再次停留。
过了片刻,整齐的脚步声传来,萧越适时转首。
贺眠眠回头,瞧见一排穿着粉色襦裙的妙龄女子,俱都垂着头,乖巧行礼。
“挑个合眼缘的,做你的贴身侍女。”萧越敛了情绪,靠近她的耳边轻声解释,说完便很快离开,只余下几丝苏合香。
他的离去带起了微风,拂过发梢,热气还在耳边氤氲着,贺眠眠轻轻瞥他一眼,觉得耳朵有些痒。
不过方才水声确实有些大,皇上应当是怕她听不清。贺眠眠定了定神,慢慢颔首。
目光在几个侍女脸上扫过,还未开口,便有人来寻萧越,附耳说了几句话。
萧越眉峰紧蹙,淡淡瞥他一眼,声音极低道:“朕没空。”
见他眉间隐有不耐,贺眠眠连忙说道:“皇上去忙吧。”
皇上不在她还能放松些,不然身心一直紧绷着,她有点吃不消。
没想到他却没走,反而又靠近她一些,摆出兄长的架势道:“你年纪小,不会选侍女,朕帮你看着。”
苏合香席卷了她,贺眠眠只想让他快些走,所以伸手胡乱一指,道:“就她吧!”
可是她这样说,岂不是驳了皇上的面子?贺眠眠僵了下,没敢看萧越的神情,慢慢将手收回去,小心翼翼地描补:“皇上意下如何?”
没想到他扫了一眼,竟然痛快地点头道:“可以。”
贺眠眠小小地松了口气。
“余下的人也都留在静姝阁吧,”萧越淡淡道,“不过人还是太少,朕明日再拨几个过来。”
贺眠眠默默地数了下人数,八个……还不够多吗?
不过她自然不会再驳了皇上,很快便福身道了谢。
站起身时,她瞧见站在皇上身后的小太监无声地跺着脚,神色焦急,但是又不敢催促,只能急得在原地打转。
贺眠眠忍不住再次提醒:“国事重要,皇上去忙吧。”
萧越深深地望她一眼,终于松口道:“好。”
贺眠眠忐忑地避开他的目光,行了礼目送他离开。
天色悠悠转暗,原本就在静姝阁当差的小太监们麻利地掌了灯,檐下的灯笼随风轻晃,水中的倒影碎成一条璀璨银河。
没了压迫感,贺眠眠放松了些,忍不住上前几步想玩水,斜里却伸出一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道:“姑娘小心。”
她偏头,认出是方才她随手指的侍女,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寒星,原先是太后娘娘宫里的端茶侍女,若姑娘不喜欢这个名字,请姑娘赐名。”
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贺眠眠松了口气,幸好没选中皇上身边的,她朝寒星一笑:“既然是太后娘娘取得,那便不改了。”
寒星被她的笑晃了下神,片刻后才点头应是:“姑娘进殿吧。”
说着她便要扶着贺眠眠进殿,但贺眠眠还有些不习惯旁人的服侍,不自在地松了手臂,轻声道:“我自己走就行了。”
她原本只是个平民之女,不过是靠着一张与长公主相似的脸才有了这般富贵荣华。
贺眠眠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格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更何况她家中清寒,是没有侍女的,头一次被人服侍,难免不习惯。
贺眠眠垂眸往前走,寒星很快跟上,过了片刻,贺眠眠想了想,还是糯声解释道:“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我只是有些不习惯别人的服侍……”
寒星一愣,连忙开口:“奴婢晓得。”
还没有人会向一个小小的侍女解释过这么多,寒星心中一叹,更加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