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眠眠轻轻颔首,顺手推开了门,四处打量。
殿中的布置格外温暖雅致,香炉中浮着幽幽淡香,墙上挂着的字画皆出自名家之手,连博古架上的不起眼小瓷瓶的釉色也格外别致。
贺眠眠对这些不熟悉,所以只能惊叹不已,直到瞧见八仙桌上铺着的熟悉的苏绣。
苏绣闻名于世,贺眠眠出身姑苏,善女红,自然也略懂一二,她不由自主地上前摸了摸,心中划过一丝怀念。
她居住十六年的绣心镇便有一家专供皇亲国戚的绣坊,绣出来的绣品好看极了,许多姑娘家都想去做绣娘,她也不例外,可惜资历不够,只能作罢。
寒星见她格外喜欢八仙桌,便吩咐侍女将膳食都摆在这里,贺眠眠吃了一些便有些精神不济。
今日忙了一整日,从未松懈过,她不由得困倦起来,但是仍然强撑着。
寒星察言观色,撤了膳食,搀扶着她来到寝殿。
贺眠眠双眼泛酸,来不及仔细打量便躺了进去,陷入温暖舒适的锦被中,睡意昏沉。
寒星帮她掖好被子,视线上移,是贺眠眠安静的睡颜,如远山芙蓉,靡颜腻理。
她情不自禁地想着,就算说贺眠眠是自幼娇生惯养的公主也没人会质疑。
看了一会儿,寒星吹了灯,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正想上榻,脚下不慎踢到东西,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她呼吸一顿,小心翼翼地收回脚,却见贺眠眠已经坐了起来,道:“怎么了?”
她声音软糯,含着浓浓的睡意,寒星连忙说道:“打扰姑娘了,奴婢不小心踢到东西,您快睡吧。”
贺眠眠唔了一声:“没有伤到吧?”
寒星心间一暖,连声说没事,她便很快躺下了。
寒星也小心翼翼地躺下,可夜半雨声缠绵,扰人清梦。
贺眠眠睡得极浅,稍微有点动静便会醒,中途醒了好几次,一夜都没睡好。
萧越亦然,在现实与梦境中沉浮,不得安生。
少女柔若无骨的双手攀住他的背,随着时轻时重的颠簸婉转吟哦,任他亲吻。
萧越浑身燥热,掩不住极重地呼吸,勉强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扯出一丝透亮的银线,颤颤巍巍从唇角滑落。
她眼眸微阖,腮边两团酡红,他吞去她唇齿间无意识地呢喃,指腹在她细弱颈间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香汗淋漓。
“眠眠……眠眠……”
一声又一声,缠绵悱恻。
萧越猛然从梦中回神,望着熟悉的明黄锦帐,久久未能平复。
从七岁起,每隔半年,他便一直梦到同一个人,看着她从一个小团子长成妙龄少女。
一直未同意选妃的提议,便是因为他对梦中的女子有所希冀,没想到现在梦中的女子真的来到了他的身边,不仅容貌相同,而且身份也与梦中一样,是他的皇妹。
不同的是,梦中的女子一开始便是他的皇妹。
他平复着呼吸,思索片刻,依然没有想出两者之间的联系,只当梦境是对现实的指引——简而言之,不管是梦还是现实,她都是属于他的。
萧越望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目光逐渐清明。
名义上的妹妹又如何,有了这层关系,反而更方便。
他没有过多犹豫便下了榻,换了衣裳后径直去了库房,兴致高昂地亲自挑选了些颜色鲜亮的衣裳,让太监送去静姝阁。
他要做一个称职的好皇兄。
第4章 进宫第四天
这一晚贺眠眠睡得极不安稳,临近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她得以好好地睡了半个多时辰,没想到门外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昨晚没睡好……多谢皇上……”
皇上来了?!
贺眠眠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睡了,正要穿衣下地,寒星便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见她已经坐了起来,连忙将托盘放下,心疼道:“姑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贺眠眠摇摇头,抿唇问道:“皇上来了?”
她还未梳洗,这样怎么见人?皇上瞧着本来就不太喜欢她,她不能再衣衫不整,污了皇上的眼睛。
六神无主之时,寒星笑着安抚道:“是皇上身边的公公,给姑娘送了好多衣裳,听说是皇上亲自挑的呢。”
贺眠眠微怔,皇上亲自挑的?
寒星见她感兴趣,连忙将衣裳抖开,贺眠眠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了。
桃红色的襦裙上绣着几朵硕大的红色芍药花,喧宾夺主便算了,这个颜色……
停顿许久,她勉强夸赞道:“皇上的眼光可真是……别致。”
寒星干笑着捧场:“姑娘说的是。”
这是皇上赏的,不能不穿,贺眠眠在寒星的服侍下含泪穿上了衣裳,连铜镜都没敢看便去了太后的寝宫。
年纪大了觉少,更何况以后每日都能见到亲生女儿似的贺眠眠,太后欢喜之下醒的更早,一大早便让御膳房忙活,摆了膳等她。
是以贺眠眠一踏入殿内便闻见了香味,昨日她便没有吃什么东西,今日醒来便饿了,忍不住摸了摸肚子。
“眠眠,过来,”太后笑容满面地招手,见她还要行礼,一把将她扯到怀里,嗔怪道,“见了哀家还行礼?”
贺眠眠垂眸,不好意思地抿唇道:“这是规矩。”
她还有些放不开,但是见到太后便觉得亲切,话不由得变得多了起来:“母后,静姝阁很好看,和江南的布置很是相似,眠眠很喜欢。”
太后在宫中沉浮三十余年,人心看的透彻,自然察觉到她从疏离到亲昵的变化,心中更觉欢喜,不过江南……
太后的眉皱了下,却也略过不提,笑着亲手给她夹菜:“那便好,饿坏了吧?”
贺眠眠连忙道谢,又引得太后佯怒:“又跟哀家客气?”
贺眠眠抿唇一笑,眨眨眼俏皮道:“眠眠怕自己调皮起来,母后招架不住。”
太后点点她的鼻尖,慈爱道:“哀家招架得住,哀家还等着你和哀家撒娇呢。”
贺眠眠怔了下,鼻尖一酸,眸中雾气氤氲,眼眶慢慢红了,她垂眸敛去眼中的情绪,低低地说了声是。
从出生起她便没有阿娘,到了十六岁却拥有了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阿娘,而且对她这么好,这让她怎么不慨叹。
她将太后夹的菜全都吃完,也鼓起勇气给太后夹了一块玉笋蕨菜,嗫嚅道:“母后也多吃些。”
太后连连道好,笑眯眯地吃完了。
用膳的途中太后又询问了一些诸如昨晚睡得好不好、侍女有没有不尽心之类的问题。
贺眠眠一一答了,又催促太后快些吃,太后欣然应允,母女两人其乐融融。
身后的嬷嬷也笑意不断,因着夏日到来的缘故,太后一直食欲不振,有个女儿在身边倒是好了。
一顿饭快要吃完,母女更显和乐,门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母后今日倒是比以往高兴不少。”
太监侍女们齐齐行礼,贺眠眠也离席福身,瞥见明黄色的龙袍,她微微一顿,更觉敬畏。
昨日皇上穿的是绛紫色衣袍,举手投足间依然掩盖不了高华气质,现在穿了龙袍,气势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听到他喊了平身,贺眠眠直起身子,见他坐下了才小心翼翼地坐下,没敢抬眸。
“怎么下了朝便过来了?”太后笑着假意抱怨,“打扰哀家与眠眠用膳。”
“是儿子的不是,”萧越凝视着温婉侧脸,缓缓移开目光,气定神闲道,“只是拟好了封为长公主的旨意,想拿给母后过目,既然母后不想看……”
太后脸上这才露了笑:“既然如此,哀家便留下你。”
她从萧越手中接过圣旨,连看好几遍才微微颔首:“好好好,哀家没意见。”
说完她便递给贺眠眠,贺眠眠扫了两眼,只看到封为长公主便不敢再看,只觉得手中的圣旨有千斤重,连忙把烫手山芋递给寒星。
“用过膳了吗?”太后终于想起关心关心儿子。
贺眠眠微微蹙眉,心中祈求皇上已经用过了,她和皇上待在一处,总觉得不自在。
没想到萧越马上回答:“未曾。”
太后忙让他用膳,贺眠眠却没再动过筷子,望着面前的菜肴神游。
“朕送的衣裳可喜欢?”
正出着神,淡淡的声音从一侧传来,贺眠眠下意识偏头,瞥见明黄色龙袍又连忙转过脸,恭谨道:“多谢皇上……”
“还叫皇上?”太后笑着提醒,“眠眠,该叫皇兄了。”
贺眠眠乖巧改口,声音软糯:“多谢皇兄,眠眠很喜欢。”说完便抿着唇不说话了,生怕说错一个字。
萧越面带笑意地受了,敛眸时隐去眼中的晦暗情绪。
“这衣裳是皇上送的?”太后上下打量贺眠眠一番,眉时而蹙起时而舒展,“……倒是很别致。”
萧越面上带了些微的得意,忍不住道:“母后,这是朕亲自给眠眠选的,还有许多已经送到了静姝阁。”
他每叫一声眠眠,贺眠眠便禁不住一抖,刚拿起的筷子差点掉到地上。
太后忍不住扶额,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的眼光一向不太好。不过这也算是兄长送给妹妹的见面礼,她也不便说什么打击的话,只好微微颔首。
贺眠眠见太后都没说什么,自然也不敢说,只好又拿起筷子夹菜吃。
“眠眠,你喜欢吃什么,晌午哀家再让御厨做,”太后和蔼道,“明珠豆腐如何?这道鸡丝银耳也不错,哀家见你用的格外多。”
贺眠眠点头,又声音软软地提起离自己最近的两道菜,她喜欢吃清淡的。
太后吩咐侍女记下,萧越扫了两眼,放下筷子道:“母后,儿子还有事,先回去了。”
有了女儿在,太后便觉得儿子碍事了,闻言她毫不留恋地点头,太监侍女们行礼恭送。
贺眠眠也连忙起身,没想到他却忽然说道:“继续吃吧,不必行礼。”
贺眠眠迷茫抬眸,确定他是对自己说的,顿了顿,却还是坚持行了礼。
她可以对太后亲昵,但是对万人之上的皇上,还是要恪守礼数。
站起身,她目送萧越走远,正要收回目光,他却忽然回头,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贺眠眠微怔,水眸慌忙瞥了眼对此事一无所知的太后,这才垂眸坐了回去,心尖颤颤。
皇上的目光,她不懂,只觉得有些可怕,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让她蓦地想起选妃宴那日不知名的目光。
“撤下去吧,”太后擦了擦唇角,“眠眠,跟哀家过来。”
贺眠眠回神,连忙起身,跟随太后来到寝宫,见到一个精致的妆奁。
“这些是哀家给你准备的首饰。”太后亲手打开,拿起一根白玉簪在贺眠眠头上比划了一番,衬得她气质更为淡雅脱俗——如果忽视那身衣裳的话。
贺眠眠望了眼妆奁中的首饰,小到耳铛,大到一整副头面,应有尽有,眼花缭乱,她不禁喃喃道:“都是我的?”
“自然,”太后慈和笑道,“皇上送了你衣裳,哀家自然不能落了下乘,思来想去,还是送首饰妥当些,哀家的女儿,自然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贺眠眠不禁低头看了眼身上桃红色的衣裳,福身道谢。
“皇上的眼光确实不太好,”太后摇头叹息道,“但是这是他作为兄长的心意,眠眠先凑合穿几日吧。”
贺眠眠点头,其实这些衣裳的料子都是极好的,只是颜色不太适合她而已。若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来穿,必然是另一番绝色。
可惜她的长相并不千娇百媚,勉强算得上小家碧玉而已,自然不适合,贺眠眠默默地想着。
太后将妆奁交给寒星,目送她走远,啜了口茶低声问道:“寒星服侍的如何?”
贺眠眠回神颔首:“寒星曾是母后宫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眠眠很满意。”
“那便好,”太后吹了吹茶盏飘出的热气,随意问道,“听闻你江南的家中还有父兄,没有阿娘?”
贺眠眠黯然点头,绞着手帕道:“眠眠没有见过阿娘。”
“好孩子,日后哀家便是你的阿娘。”太后眉目慈爱,将她搂到怀中。
权衡再三,太后并未提什么封赏之事,她有心想让贺眠眠与曾经的贺家断了联系。
轻轻拍了拍贺眠眠的肩,太后索性直言道:“名义上你虽是哀家的养女,但哀家却是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对待的,日后哀家便是你的阿娘,皇上便是你的兄长,至于江南……”
她顿了下,继续说道:“不如忘了罢。”
第5章 进宫第五天
冰鉴送来的凉风舒爽,贺眠眠却禁不住轻轻一抖,寒意彻骨。
早在太后提起让她做长公主一事的时候,贺眠眠便有了这个猜测,虽然早有准备,她还是忍不住心中抽痛,许久才哽咽道:“眠眠明白。”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她不能有不愿的理由。
从太后的寝宫中出来,贺眠眠有些怅然,索性带着寒星出了寿安宫,随意转转。
皇宫极大,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抬眼居然瞧见寿康宫的匾额,与寿安宫格外相似,她忍不住驻足。
“宫中有两位太后,一位是皇上的生母赵氏,也就是您的母后,住在寿安宫;另一位便是先帝的继皇后陈氏,住在寿康宫,极少出门。陈太后喜静,您也不必去拜访。”寒星低声提醒。
贺眠眠低头思索一阵,捋清了关系,便绕过寿康宫,往御花园去了。
正值夏日,御花园中百花盛开,争奇斗艳,贺眠眠不看旁的,只往湖边去。
水色潋滟,如一副清透的画卷徐徐铺开,江南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