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眠眠咬唇后退两步,有些不知所措,寒星忙去搀扶。
“你的名字是眠眠,倒是处处都能安眠。”静了几瞬,萧越挑起个话头。
贺眠眠微顿,也没解释,反而轻声道:“皇上说的是。”
“怎么不叫皇兄了?”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玩味,“在母后面前做戏?”
贺眠眠心中警铃大作,她只是觉得皇上不喜她这个妹妹,所以没有太后在场,她便称呼他为皇上。
听皇上的意思,她该叫皇兄?
心思电转,她忙温声改口道:“方才还未清醒,让皇兄见笑了。”
萧越负手而立,没理会她的小心思,目光落在她裙摆上。
方才她起身时大片花瓣铺曳,衬得她如花中仙子,他的手忍不住蜷了蜷,沉声问道:“这衣裳,你穿着可舒适?”
舒适是舒适,就是这颜色这花色,实在不敢恭维。贺眠眠心中腹诽,福身道:“皇兄选的自然是最好的,眠眠很喜欢。”
萧越挑了下眉,心情大好:“等你都穿了个遍,朕再去为你挑几件。”
贺眠眠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仰头望他,可是看了半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只好福身道:“多谢皇兄。”
起身时她用团扇遮着脸,与寒星交换了个眼神,想早些离去。
没想到萧越却好整以暇道:“这个团扇是眠眠绣的吗?倒是精巧。”
贺眠眠微愣,看了眼团扇上绣的小荷,轻轻摇头。
“若是你绣的便好了,朕倒是可以讨要一番。”萧越有些可惜,脱口而出的便是真心话。
顿了下,他自知失言,略显懊恼地抿唇不语。
贺眠眠抬眸,讶然地望着他。
讨要……?
贺眠眠抿唇,皇上是在怪她没有给他绣东西吗?可是宫中绣娘众多,个个出彩,皇上怎么可能看的上她绣的。
更何况……更何况他们虽为兄妹,实际上没有血缘关系,她不能给除却夫君以外的人绣这些东西。
正思索着该如何拒绝,萧越却轻描淡写道:“朕只是随口说说,你倒是当真了。”
贺眠眠松了口气,见天色有些奇怪,瞧着像是要下雨,便寻了这个借口,急急忙忙地走了。
萧越自然没有跟来,贺眠眠心中微定。
快要走到寿安宫,天空飘起细雨。
贺眠眠想继续走,寒星却当机立断道:“长公主,您在此处躲雨,奴婢回去拿把油纸伞。”
“可是这雨不算大,”贺眠眠皱眉,“一会儿便到了。”
“奴婢怕您着凉。”寒星有些焦急,将手放在额前挡雨,很快便冲进雨中。
“诶——”贺眠眠想拦,她却已经跑远了。
没这么娇气的,贺眠眠叹了口气。她自幼在江南长大,江南多雨,在雨中游玩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连爹爹都不会训斥她。
爹爹……贺眠眠目光微转,望着雨丝发呆,心上染上几许愁思。
爹爹和哥哥还好吗?
“长公主殿下。”
清润的声音打断了贺眠眠的思绪,她微微一顿,抬眼望向来人。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身青衣行在宫中,很有几分温润如玉的感觉。
但是与皇上不同,就算皇上穿着天青色衣裳,气质依然是冷冽的。
贺眠眠回神,认出他是谁,微微颔首道:“安乐伯。”
听寒星说他时常进宫探望陈太后,她恰巧在寿康宫檐下躲雨,能遇见他也不奇怪。
不过他显然有些惊喜道:“殿下认得微臣?”
贺眠眠点点头。
“那便好,微臣贸然前来,还以为殿下会吓得逃走。”陈若白温和调侃。
氛围顿时轻松了许多,贺眠眠忍不住笑起来:“安乐伯倒是风趣。”
“殿下叫臣的名字便好,安乐伯不过是个代号。”他轻描淡写道。
贺眠眠颔首道:“陈公子。”
陈若白一笑,直入正题:“微臣今日前来,便是有一事要告知殿下。”
贺眠眠疑惑地望着他,他们并无交集,今日一见也不过是礼貌寒暄,能有什么事?
“殿下在江南的家中有位兄长?”
贺眠眠微顿,眼眸微黯。
“微臣前几日游历江南,恰巧遇见贺兄,一见如故。听闻微臣在京中当差,贺兄便要求同去,想在宫中谋个差事,见您一面。”
陈若白三言两句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完,顿了下才说道:“如今您的兄长已经进宫了。”
贺眠眠猛地睁大眼睛,双手扯住他的衣袖,团扇掉到地上,一团脏污,她顾不得捡起来,喃喃道:“我哥哥在哪儿?”
第7章 进宫第七天
雨势变大,宫中逐渐弥漫出雾气,衬得红色宫墙也飘渺了几分,似在仙境。
陈若白瞥了一眼远处撑着伞的寒星,飞快地说道:“明日此时,公主在此处稍候。”
说罢他便举步离去,背影清隽。
雨雾缭绕中,贺眠眠凝望了许久。
“殿下,您在看什么呢?”寒星边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边疑惑地望向早已空无一人的月亮门。
贺眠眠的手还有些抖,闻言定了定神,掩饰道:“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表现出来。太后娘娘不喜她过多地提及江南,寒星服侍过太后娘娘,此事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
想到这里,贺眠眠撑起油纸伞,最后看了一眼雨雾缭绕的月亮门,伴着叮咚雨声回了静姝阁。
这场雨下了许久,临近傍晚才停。
素手推开窗牖,贺眠眠望着雨后的黄昏出神,晚霞已迫不及待地挂在空中,将天空染成一副静谧的昏黄画卷,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飞过,金光浮动,鸟声啾啾。
“这雨可算停了,不然殿下晚上又睡不好。”寒星长舒一口气。
贺眠眠回神附和道:“是啊。”
她的目光又飘向天空,想起明日要见哥哥的事情,心中浮现出些许希冀,不过陈若白……
顿了下,她状似不经意地打探道:“今日躲雨,我撞见了前几日见过的安乐伯,倒是很有几分君子风度。”
“安乐伯?”寒星一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愧疚道,“奴婢办事不周,不该留您一人在那里。”
贺眠眠摇头,若是寒星不走,倒是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顿了下,她故作讶然道:“听你的意思,安乐伯风评不好?”
“自然不是!”寒星马上反驳道,“京中许多女子都对安乐伯芳心暗许,人品自然是极好的,京中也时常有传言他日后会位极人臣,只是……”
她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只是他是先帝元后陈皇后的嫡亲侄儿,是以官途不顺。”
贺眠眠对这些不太感兴趣,听到他是个好人便放下心了。
她只想见哥哥一面。
次日,贺眠眠随意找了个借口支开寒星,换上不起眼的侍女衣裳,独自一人来到寿康宫,昨日她与陈若白见面的地方。
去的时候她还有些忐忑,但是一想到哥哥,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走上前,陈若白已经到了,见到她之后便浮现出一个温润的笑,低声道:“参见殿下。”
贺眠眠不自在地回避,小声说:“我现在不是长公主。”
既然穿着侍女的衣裙,她现在便是侍女。
陈若白若有所思地点头,开门见山道:“走吧,陈某带您过去。”
贺眠眠忐忑地提着裙子跟上,问:“我哥哥在哪里?”
“令兄在冷宫当差。”陈若白道,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有些迟疑,他便跟着停下。
“冷宫……岂不是格外偏僻?”贺眠眠抿了下唇,“不能让我哥哥过来吗?”
陈若白微微挑眉,没想到她的戒心这么重,索性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一言不发地递给她。
贺眠眠迟疑着打开。
“眠眠,为兄今日当差,抽不出空闲,你跟着若白兄弟过来便好。”
是哥哥贺骁的字迹,歪歪扭扭的,轻易模仿不出来,而且只有哥哥会猜到她的顾虑,早早地准备纸条,提前给她吃一颗定心丸。
贺眠眠捏着信安了心,唇角露出一抹笑,歉意福身道:“误会陈公子了,是眠眠的不是。”
陈若白很快避开,望了眼天色道:“不早了,快些过去吧。”
贺眠眠点头,步伐终于变得雀跃了些。
穿过月亮门,走过御花园,又经过几个不知名的地方,再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深小巷,终于到了冷宫。
夏日炎热,但是刚进冷宫便有一股凉意冒出来,冷宫之名名副其实。
贺眠眠忍不住抖了下,抱着双臂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垂着眸子看路,生怕踩到什么东西。
“当心些,前面的路崎岖不平。”陈若白适时提醒。
不多时,终于来到一处院落前,陈若白停下脚步,贺眠眠正要抬眸,便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眠眠,哥哥在这儿!”
贺眠眠愣了一瞬,泪水夺眶而出。
真的是哥哥!
她提着裙子向前,也不管崎岖的小路了,几乎是跑着奔向贺骁。
贺骁怕她受伤,心中焦灼不已,一把丢下手中握着的剑,上前几步虚虚地扶着贺眠眠。
贺眠眠被泪水糊了满脸,她胡乱地抹去,开口便是责备:“哥哥,你怎么过来了?宫中是什么地方,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哥哥好得很,好得很,”贺骁不由得笑起来,又郑重其事道,“哥哥不放心你,过来保护你。”
贺眠眠听了瘪瘪嘴,眼泪再次不听话地涌出来,她用手背抹了抹,轻声问道:“爹爹还好吗?你来京城了,那爹爹谁来照顾?”
“爹爹给你写了封信让我带过来,”贺骁把怀中的信掏出来,见贺眠眠要拆开,他连声阻止,“你回去看,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贺眠眠也知道他们兄妹二人不能相处很久,所以也没说什么,将信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任由哥哥打量。
“眠眠,你在宫中倒是养的比在江南还要好,哥哥放心了,”贺骁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听若白兄弟说,你现在是长公主?”
贺眠眠这才想起一直站在一旁的陈若白,闻言看他一眼,他回以温柔一笑。
贺眠眠咬唇,低声对贺骁解释道:“是,因为我的长相与长公主相似,太后就把我留在身边了。”
贺骁恍然大悟般点头,道:“我就说我贺骁的妹妹日后肯定大富大贵,这不就应验了?”
贺眠眠破涕为笑:“都是幼时说的玩笑话,哥哥又提!”
兄妹俩又叙旧片刻,陈若白很快提醒道:“该走了。”
贺眠眠心中黯然,但是也别无他法,只好与哥哥告别,临走时承诺道:“哥哥,过段时日我再来看你。”
不敢去看贺骁的神情,贺眠眠挥挥手说了再见,转身离去。
前面的小路依然崎岖,贺眠眠却没了来时的忐忑无措,反而步履翩跹,轻巧极了。
“陈公子,多谢你,”走出冷宫后,她福身道谢,“若是没有你,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哥哥了。”
这次陈若白没有避开,反而微微一笑,道:“微臣帮您自然有微臣的理由。”
他直白道:“微臣想请殿下帮个忙。”
听到他这样说,贺眠眠反而松了口气,这样倒是很好,不必欠什么人情,所以她颔首:“若眠眠能做到,必然全力以赴。”
第8章 进宫第八天
回到静姝阁,贺眠眠没有过多地耽搁便换上了长公主的衣裳,坐在书案前,双手微颤地打开那封信。
这封信篇幅不长,她却看了很久很久。
不多时,寒星回来了,贺眠眠将信收起来,坐下弹琴。
太后将她对亲生女儿的爱全都倾注在贺眠眠身上,所以不管是琴棋书画还是宫中礼仪都要学,贺眠眠自然不会推脱,学的格外认真。
更何况过段时日是太后娘娘寿辰,也是她第一次在皇亲国戚面前露面,她肯定要做些什么以表孝心。
思来想去,贺眠眠选了弹琴,不张扬也不显眼,中规中矩。
太后很是欢喜,念在她是初学,技艺生疏,特意请了最好的先生来教她。
不过正是因为太后对她好,她才有些挣扎。
太后娘娘明令禁止她与江南的父兄来往,若是没有见到他们便罢了,可是她今日见到了,自然舍弃不下。
虽然爹爹在信中说了让她安心,少与哥哥见面,但是哥哥是她在深冷皇宫中唯一血脉相连之人,就算是违背太后的意愿,她也不能割舍血浓于水的亲情。
心中藏着事,琴音便有些凝滞,贺眠眠索性一手托着腮,一手漫无目的地拨着琴弦,调子怪异。
寒星恰好进来,见她神情懊恼,自然是以为弹得不尽人意,忙安慰道:“殿下,您初学弹琴,切勿焦躁,况且太后娘娘想要的是您的心意,弹成什么样都无妨。”
贺眠眠抿了下唇,轻轻嗯了一声。
眼瞧着要到晌午,她没再动琴弦,道:“直接去正殿吧,陪母后说说话。”
她出了门,心中思绪杂乱,怕太后看出来,走到桥上便不走了,倚着栏杆望向如松绿丝绸般的湖水。
湖水清澈见底,游鱼在鹅卵石上嬉戏,时而被湖水推到前方,逐渐瞧不见踪迹,唯有圈圈涟漪。
虽然偶尔被湖水束缚,但游鱼依然是自由无羁的,或许可以顺着这条河慢慢游向护城河,再游到她梦中的江南。
“眠眠,怎么站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