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眠眠刚熟悉诸多事务,肯定不能撒手不管,于是笑着哄道:“母后又说气话,眠眠不觉得折腾,有趣极了。”
“可是你不能陪哀家用膳了。”太后绷紧了脸。
贺眠眠安抚道:“母后可以召见昭昭,或者……皇上。”
提起皇上,自从那日后,他们便没再见过面了,贺眠眠兀自纠结了半晌,想着以后该怎么相处,没想到一连三日都没见到人,倒是多此一举了。
这样也好,省得见了皇上又紧张。
“昭昭随着他的爹爹出京了,过几日才回来,皇上事务繁忙,还是别打扰他了。”太后连连摆手。
贺眠眠回神,只能朝她讨好一笑,匆匆用过膳后又去忙了。
寿宴之地选在了湖心亭,此处四面通风,坐在亭中可以遍览河山,是个不可多得的福寿宝地。
但稳妥起见,以往的寿宴都选在殿中,推杯换盏间依然恪守君臣之礼,甚是无趣。
贺眠眠执意选了湖心亭,便是因为这里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比沉闷的大殿多了几分自然意趣。
只是要去湖心亭,只能乘着小船过去,并无石桥或栈道,有些麻烦。
不过贺眠眠喜欢乘船,在江南时她总会与三两同伴乘着乌篷船采莲子,一路高歌,甚是有趣。
她的目光染上几丝怀念,再回神时,狭小的船上多了一个人。
“朕也想去湖心亭看看,皇妹意下如何?”萧越微微一笑。
特意叫了皇妹,便是在提醒她那日的兄妹之约,贺眠眠咬了下唇,默许了。
不过此船实在有些拥挤,两人衣角相接,明黄色不言分说地覆着浅青色,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看了眼孤零零停靠在一旁的小船,鼓起勇气道:“皇兄,眠眠坐那条船吧。”
萧越看了眼,随意道:“船夫不在,咱们同去。”
贺眠眠一愣,妙目微转,果然不见船夫踪影,去哪儿了?方才还在的!
她咬咬牙,道:“眠眠可以自己划船。”
这次轮到萧越愣神了,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她会划船,他轻咳一声掩饰,转瞬便想出个主意:“真的?朕倒是想试试。”
贺眠眠反应了好一会儿,这话的意思是,她划船,他坐船?
不等她开口,便听他对船夫道:“你走吧。”
船夫一听他能休息,千恩万谢地走了,独留贺眠眠看着长长的竹篙沉默。
湖心亭离这里不算近,轻易看不清他们的神情动作,此处又极少会有人经过,是以这个隐秘的角落,只有他们两人。
萧越自然不会急着让她划船,他垂眸看了眼她的装束,浅青色襦裙衬得她如出水芙蓉,让他想起初见那日。
只是这身衣裳,似乎并不是他送来的。
可是不得不承认,她穿青色极为适合。
萧越顿了下,不死心地问道:“眠眠,今日怎么未穿朕送你的衣裳?”
贺眠眠默然不语,总不能说她不喜欢皇上的审美吧,那些颜色……越看越奇怪。
今日她特意换了喜欢的颜色,想着不会遇见,没想到被皇上逮了个正着。
想了想,她嗫嚅着开口:“眠眠、眠眠配不上那些衣裳……”
“撒谎,前几日才说要做亲兄妹,亲兄妹自然要诚实相待,眠眠忘了?”萧越淡淡道,“你说实话,朕不怪你。”
“真的?”
“真的。”
得到了保证,贺眠眠索性直言道:“因为不喜欢。”
不喜欢?!
萧越噎了下,神色一冷,他正要说话,却见她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双水眸满是畏惧地望着他。
他微微抿唇,没有说什么,而是站起身,拿起那根竹篙。
贺眠眠身子微抖,是皇上让她说实话的,现在又听不了实话了吗?
她正想再往里面缩一缩,却见萧越转身背对着他,竹篙在水中轻轻一点,小船驶离岸边,而他背影冷隽,身姿飒然。
贺眠眠情不自禁坐起身,喃喃道:“皇兄……”
不是她来划船的吗?
“朕怎么会让你做苦力?”萧越噙着笑意转首,“朕也会。”
他逆光而立,午后日光洒在他的周身,为他带来温暖柔和的光晕,多了几分清润,贺眠眠被他的笑容晃了眼。
再回神,她连忙垂眸,听清幽水声,看小船周围泛起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俯身触碰亲吻船身的游鱼。
就是不看身穿明黄色衣裳的船夫。
不多时,小船靠岸,湖心亭中的人早已傻眼,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船上的人。
没看错吧?皇上亲自划船?
船中坐着的人不是太后,而是太后的养女?
看来宫中暗暗流传的皇上与新封的长公主不和的消息纯属空穴来风,皇上都亲自带长公主泛舟了,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湖心亭中的寒星率先回神,上前几步搀扶着贺眠眠下船。
被众人眼珠不错地看着,贺眠眠踩在地上,却觉得如在云端,双腿绵软,险些站不稳。
萧越跳下船,众人如梦初醒,赶紧行礼。
“免了,继续吧,”萧越淡淡道,“朕只是随意看看。”
众人作鸟兽散,他这才上前,低声问:“腿麻了?”
贺眠眠点头,忍不住道:“皇兄去别处吧,一会儿便好。”
萧越不想走,但见她眼中的哀求神色,知道她不想被过多的关注,还是允了。
可是她不知道,在她做长公主的那一刻,便注定要接受万民目光。
湖心亭虽是亭,但建造的极大,更像一座独立的宫殿,还有楼梯可以上二楼,视野更佳。
萧越径直去了二楼,贺眠眠便一直待在一楼,与吴尚仪共同监督宫侍们的进度。
萧越饮着庐山云雾,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少女软糯声音,心弦渐动。
过了两三个时辰,天色渐暗,往常这个时候便要停工,但因着有皇上在,众人都不敢停。
萧越也察觉出气氛略有些萎靡,扬声道:“都回去吧。”
众人踌躇片刻便开始行动,一刻钟后人走了大半,唯闻清浅水声,灯火通明的湖心亭便显得有些寂寥。
贺眠眠还未走,在与吴尚仪商量是否要造一条画舫,不过此举花费众多,耗时也久,建造栈道倒是更容易,不过太过简单,两人商量许久,都未下定决心。
再一回神,亭中便只剩她们俩与寒星了。
还有楼上不知在做什么的皇上。
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贺眠眠便让吴尚仪先走,她与寒星等下一条船回来。
“不必麻烦了,”萧越很快下了楼,“眠眠,一会儿你来划船。”
贺眠眠飞快地眨了下眼,吴尚仪与寒星对视一眼,自然不敢说什么,很快便坐船走了。
湖心亭中只剩下她们二人,贺眠眠又开始不自在起来,目光飘向那条孤舟。
是萧越划来的船,还停在原地,随着微风轻晃,无人敢动。
天色已晚,不能再耽搁,贺眠眠主动上船,双手握住竹篙等萧越。
少女背影清丽,萧越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缓步上前,站在她身后,伸出一双手,像是拥抱她。
热源灼人,贺眠眠顿时浑身僵硬,双手也没了力气,竹篙不断下滑。
萧越拂过她的指尖,适时握住竹篙,强装淡然道:“眠眠今晚不想回去了?”
第12章 进宫第十二天
回去时划船的人依然不是贺眠眠。
她轻轻靠在船沿,双手拂过如绸流水,连衣袖湿了也未发觉。
方才皇上靠的太近,近到她能闻到清茶的味道,清新恬淡,可皇上的动作却侵略性十足,她的手脚简直不知该怎么放。
明明只是短短几瞬的接触,在她看来却像是过了一年。
天空一片漆黑,快要看不清方向,贺眠眠吐出一口浊气,小心翼翼地起身,将船上的提灯点亮。
水中的涟漪顿时团成数不清的星辰覆在水面上,恍若水天一色,星辰倾落。
一路无话,靠岸之后两人相继下船。
“天色已晚,朕送你回去。”萧越忽然开口。
贺眠眠连声拒绝:“不必了不必了,寒星……”
她左右看看,除了飞舞的小小萤火虫,空无一人。
她愣了下,寒星已经走了吗?
“走吧,朕不放心。”萧越捻了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碰到纤纤玉手的温度与触感。
她的手极软。
贺眠眠只好垂着头向前走,前面的人步伐矫健,走路带风。
她有些跟不上,没想到刚走了一会儿,他放慢脚步,回头看她。
怕他不耐烦,贺眠眠连忙小跑几步追上他,嗫嚅道:“是眠眠走的太慢了,皇兄恕罪。”
少女软和的嗓音顺着微风传来,带着些许怯懦。
萧越停下脚步。
贺眠眠连忙跟上,忐忑地望他一眼,手紧紧地捏着裙角,皱成丑丑的一团。
皇上怎么不走了?
“是朕没有顾及你,”萧越侧首道,“慢些走吧。”
许是晚风温柔,无端为他的语气添了几分温和,竟显得有些缱绻。
原来皇上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贺眠眠的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了一分亲昵:“多谢皇兄。”
走出一段路的萧越步伐微顿,回望她一眼。
少女目光清亮,唇角带笑,察觉到他的目光,笑容慢慢隐去。
“在朕面前也要多笑笑,”萧越轻声道,“朕也喜欢看眠……皇妹的笑。”
果然,她脸上的笑又逐渐放大,话语中多了一丝欢快:“眠眠遵命!”
两人并肩走着,连路途都开始不算遥远。
不多时便到了寿安宫,贺眠眠福身行礼,笑道:“恭送皇兄。”
萧越微微颔首,目送她提着裙子迈过门槛,转了个弯便不见踪影。
视线下移,地上的碧色耳铛如一颗小小星辰,他驻足片刻,举步离开。
回到静姝阁后,贺眠眠一眼便看见了临阵脱逃的寒星。
寒星朝她嘿嘿笑,讨好地搀扶着她走到寝殿,边帮她卸去钗环边道:“殿下,奴婢先走是有原因的。”
贺眠眠撅了噘嘴,等着她的解释。
“吴尚仪听闻您与皇上关系不太好,于是吩咐奴婢和她一起回去,这样您和皇上就可以独处……”
贺眠眠是半路公主,对待宫侍极为随和,特别是贴身服侍的寒星,两人私底下也经常说些知心话,是以寒星的语气便带了点随意。
“独处后呢?”
寒星不敢再随意了,她察言观色,嗫嚅道:“独处之后,殿下和皇上的关系可能会变好,也可能会变得更差……一切随缘。”
她将吴尚仪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贺眠眠。
贺眠眠灌了口茶,问:“那你瞧着我们的关系如何了?”
寒星不敢回答,沉默片刻,她忽然叫道:“殿下,您的耳铛怎么少了一个!”
贺眠眠微怔,捏了捏空无一物的左耳,忽的想起上船时的那一幕。
她捂了捂有些发烫的脸颊,道:“想必是在船上弄丢了,不碍事。”
寒星见她面色疲乏,便道备好热水,可以沐浴了。
贺眠眠嗯了一声,很快便去了屏风后。
热气氤氲,她褪去青色襦裙,长及腰际的青丝垂落,她用一根白玉簪挽住,露出一截白皙柔嫩的后颈。
须臾,她抬脚跨入水中,轻轻捏起一片花瓣,目光染着盈盈暖意,而后轻轻阖上。
水中模糊地映着她的身影,涟漪逐渐消失,许久没有动静。
屏风后传来寒星担忧的呼唤:“殿下,您还好吗?”
贺眠眠回神,仓促地回了句无事,猛的撩起一捧水扑在芙蓉面上,终于觉得清醒了些。
方才她怎么想起了在船上的那一幕……皇上从背后似有若无地拥着她,耳边着了火,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皇上对她说了些什么。
不敢再去回忆,贺眠眠抿了下唇,专心沐浴。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起身,她掩住春光,迅速地披上薄纱。
寒星这才敢进来,边帮她穿衣裳边心有余悸道:“方才您许久不出声,把奴婢吓坏了。”
贺眠眠柔柔一笑,安抚道:“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她今日沐浴的时间格外久,眼瞧着天色晚了,寒星催促道:“殿下快睡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贺眠眠点头,将白玉簪取下来,柔顺青丝倾落,空无一物,更显脱俗。
寒星最喜欢她现在的模样,不由得看了又看,羡慕道:“殿下,别的姑娘都是越打扮越漂亮,可是您却不同,现在这副模样真是清水出芙蓉。”
贺眠眠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更显娇俏。
“殿下快睡吧,”寒星掸了掸床褥,“奴婢去守夜。”
贺眠眠进入梦乡。
本以为累得极了便会睡得沉,没想到依然是一点小动静便会醒,怕打扰到寒星,她只好静静地躺着,等着睡意的来临。
不知是何缘故,从记事起她便睡不好,稍微有点小动静便会被惊醒,与她的名字一点都不相符。
眠眠,眠眠,本该夜夜好眠。
贺眠眠无声地叹了口气,睡意终于来临,她闭眼睡去。
次日清晨,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贺眠眠皱眉,再次被吵醒,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
“多谢皇上!”寒星带着雀跃的声音响起。
皇上……贺眠眠恍惚了一瞬,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下床。
皇上是不会亲自过来的,她已经傻了一次,不会再傻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