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沉吟片刻才道:“先找个借口封为长公主,剩下的等母后定夺。”
贺眠眠放下心,又连忙道:“那陈若白找了这么久,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不是白忙活,他还有别的发现,”萧越摇摇头,沉凝道,“眠眠,你……”
话说到一半,他却又叹了口气,道了一声算了。
贺眠眠却被勾起了好奇心,萧越只好说道:“等有了眉目再说吧,朕现在还只是猜测。”
她便没再管,与他并肩,笑吟吟地往前走,步伐轻快。
萧越忍不住频频侧首看向她。
是有关贺眠眠的身世。
陈若白去了姑苏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寻找贺眠眠去世的娘亲有没有姐妹,或许她的表姐表妹与眠眠生的有几分相像,但是找着找着,他却发觉眠眠的娘亲早在贺眠眠出生时便过世了。
他便又去找贺眠眠的爹爹,爹爹却咬死不松口,只说贺眠眠的娘亲便是他死去的发妻。
陈若白便猜测贺眠眠的身份或许来的不光彩,但是他查探了一番邻里,都说贺老爹洁身自好,自从妻子去世再也没和别的女子有什么来往,最是情深。
这话传到萧越这里,他不由得想起眠眠的爹爹给她写的信。
“绣心镇这个小地方留不住你,眠眠,这是你的归宿。”
第62章 进宫第六十二天
一路上萧越都在思索这件事, 奈何毫无头绪,他正想问问贺眠眠,不期然遇上正痴痴地望着贺眠眠的寮房的林逢青。
林逢青看见他们在一起, 眸中浮现受伤的神色,这才低声行礼道:“参见皇上, 参见……长公主殿下。”
萧越瞥他一眼,淡淡地道了一句平身。
没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没问他要做什么,正是这种不在乎刺痛了林逢青,他连与皇上相比的资格都没有, 在皇上眼中, 他只是个愣头青吧。
沉默片刻, 他有些支撑不住道:“皇上, 末将告退。”
话音刚落, 萧越平静道:“朕看到了你的折子,已经批了,准许你与林淑人五日后回云州。”
贺眠眠有些讶异, 林淑人母子似乎还没来多久……不过想起原因是什么, 她抿了下唇没说话。
“多谢皇上。”林逢青低落道,控制着自己忍不住往贺眠眠身上瞟的动作,一直低着头。
萧越很满意他的知礼,但是心中又有些不满, 前几日在含元殿还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今日却像霜打的茄子。
想了想, 萧越道:“若是有话你便直说, 朕不是小肚鸡肠之人。”
林逢青紧张地舔了下唇,低声问:“皇上, 末将能与殿下单独说几句话吗?”
萧越看了眼贺眠眠,见她点头,他便离得远了些,负手望着一旁的菩提树。
“殿下,过几日,我和我娘要走了,”林逢青将一直紧紧攥着的东西递过去,“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望殿下收下。”
贺眠眠低眸看了眼他手中的物件,是一个色泽上乘的玉佩,上面雕琢着一个“贺”字,周围荷花浮动,不知为何,荷花竟是红的。
林逢青见她迟迟不接,连忙解释:“你放心,这不是什么定情信物,上面的字是‘贺’,我也不能未卜先知,不知道以后会喜欢……你。”
越说声音越低,他扯了下唇角,接着道:“这是上一任云州刺史的东西,你还记得吗,我与你说过,他也姓贺。我见这个玉佩好看就一直留着,见了你之后便觉得与你甚是相配,所以想送给你,你……喜欢吗?”
他小心翼翼地解释完,见她一直抿着唇不说话,他心中难熬,索性直接将玉佩往她手里一塞,撒腿跑远了。
只是走得远了,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已经模糊的身影。
明明恣意人生才刚刚开始,他却已经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爱情盛开在十六岁,同样凋零在十六岁,他知道,或许这会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见她。
那么,就让他再看最后一眼。
他慢慢后退,随后转过身,大步走远。
贺眠眠愕然地望着手中的玉佩,她只是在想怎么拒绝他而已……
萧越注意到林逢青走了,便上前,正要说话,却发觉贺眠眠手中有个东西。
林逢青送的?他拿起来仔细看了两眼,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见他神色有异,贺眠眠解释道:“林逢青说,这是上一任云州刺史留下的玉佩。”
上一任云州刺史……贺正阑。
十三年前与敌国一仗,为保全全城百姓,他与夫人甘愿自刎,为援兵的到来争取时间。此义连敌国将领都为之动容,是以两国约定将养生息,二十年内不再打仗。
可以说,如今的和平是前云州刺史贺正阑与夫人用生命换回来的。
萧越将玉佩握在手中,望着荷花花瓣上的红色,是再也擦不掉的血迹,不知是不是贺刺史与贺夫人的。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良久才道:“留着吧,好好保管。”
贺眠眠咦了一声,这可是别的男人送她的,他怎么这么平静呀?
萧越心情有些沉重,不吐不快,便将此事告知她,末了又道:“贺刺史与贺夫人心中有大义,这血迹或许便是他们自刎时留下的……你别怕,这是忠魂的血,会佑你平安。”
贺眠眠心生敬畏,她小心翼翼地攥着玉佩的绳结,没再碰玉佩。
“那贺刺史有儿女吗?”她疑惑道,“该好好善待他的孩子。”
“有一个女儿,当时三岁,只是战乱之后不知所踪,先帝派人找了许久,但是……”
说到这里,萧越步伐微顿,认真地看了一眼贺眠眠。
许久他才开口:“眠眠,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记事的?”
啊?贺眠眠一愣,想了想才道:“大概是三岁吧。”
她能想起来的最久远的事情便是她夜里惊醒,爹爹安抚她的模样——她小时候总是被一些小动静惊醒,时常睡不好觉。
萧越慢慢垂眸,梦里的贺眠眠来宫里的时间也是三岁。
不过梦里并未说过她的身份,也没有提过她的由来,他只知道她三岁的时候做了公主,记在母后名下,似乎理应如此,连他也这样认为。
可是……眠眠明明是有家的,在梦里为何会做了公主?
难道是因为梦中的母后思女心切,早早地便派人找到与永乐相似的贺眠眠收养了?
他闭上眼睛,细细地凝神思索着七岁那年的第一个梦。
他在上课的时候被告知多了一个妹妹,但是距离他能去母后的宫中还有五日,他便没有在意,一心刻苦读书。
等到了那日,他回去之后便看见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姑娘,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在母后的催促下怯生生地喊他哥哥。
母后是笑着的,但是她看向眠眠的眼中,并没有对永乐的眷恋,只有得了一个女儿的满足,抚慰了丧女之痛。
由此推断,小时候的眠眠和永乐是不像的,所以眠眠并不是母后寻来的。
转念萧越又想起贺眠眠的爹爹在信中说的那句话。
他又是怎么知道眠眠的归宿是皇宫的?
若是因为眠眠漂亮能得他的青眼,根本没有理由,在宫中稍微做错一件事便会有性命之忧,没人能在宫中一帆风顺。
所以贺老爹肯定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如此笃定。
萧越看向贺眠眠,她也姓贺,十六岁,十三年前三岁,是不是贺老爹的女儿还存疑,可以说是来历不明,说不定……
萧越有些激动,拉着贺眠眠的手快步前往寮房,快速写下几行字,不等墨迹干透便吹哨唤来信鸽,将信绑在信鸽腿上,信鸽很快扑棱着翅膀飞远。
贺眠眠被他的动作弄懵了,好半晌才问:“给谁寄信?”
“陈若白,”他简短地解释,“有件大事要交给他做。”
在真相还未浮出水面之前,他不想让眠眠担惊受怕,是以并未说太多。
那便是国事了,贺眠眠点点头,又忙问:“那你有没有告诉他,不用再找和我相似的姑娘了?”
“……”萧越轻咳一声,“朕忘了,下次再写吧。”
贺眠眠皱眉,这件事怎么能拖呢,不然陈若白又要忙前忙后的。
萧越和她讨价还价:“亲朕一下,朕便去写。”
贺眠眠红了脸,这里是普济寺,她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乱来了,所以并不答应,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我帮你磨墨好不好?”
他斟酌许久才勉为其难地应了声。
贺眠眠一边磨墨一边问:“要把阿溪的事告诉他吗?”
“不必了,”萧越淡淡道,“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况且……陈若白为何知道皇姐可能没死的事情,朕还没弄明白。”
上次回宫,他去了一趟寿康宫,但是陈太后避而不见,说是身体不适。
越不敢见他,越证明此事与陈太后有关系。当初皇姐被母后送出皇宫的时候,陈太后应当是看见了,私下有没有做什么小动作还有待商榷。
毕竟陈太后的姐姐大陈氏的死与母后有直接的关系,为了替姐姐报仇,生性怯懦的人也会忍不住勇敢。
“磨好了。”
萧越回神朝她一笑:“多谢眠眠。”
又寄了一封信,两人便都有些无所事事,贺眠眠提议道:“要不要去月老祠看看?”
此时正值傍晚,香客走的差不多了,留在此处的多是小住的香客,是以人不算多。他们乔装一番便正大光明地挽着手出现在月老祠,并没有被人发现。
来到姻缘树下,贺眠眠想写个姻缘牌,上次被林逢青一吓耽搁了,这次她一定要写。
她一笔一划地将心中所求写在姻缘牌中,等墨迹干了便拿起来准备挂在树上,转身却见萧越盯着几个姻缘牌若有所思。
贺眠眠怔了下,那个位置好眼熟……
她蹑手蹑脚地上前,果然看见那是挂着她的名字的姻缘牌,随风轻轻晃着。
“这几个人,朕记住了,”萧越冷笑一声,“觊觎朕的女人。”
贺眠眠有些无语,边挂姻缘牌边嘟囔道:“他们又不知道你喜欢我。”
“过段日子便知道了,朕会昭告天下,”萧越平静道,“你写了什么?”
贺眠眠闻言也来不及细想他前半句话,不好意思地捂住自己的姻缘牌。
萧越本是随口一问,见她藏着反而有了些好奇心,轻而易举地将她的手拿开,便看见一行簪花小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这是梦里的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贺眠眠忽然又有些难过,低声道,“那日我断发,约定与你此生不复相见,但是你却将我们的头发缠在一起,留在香囊中。后来继位的皇帝把香囊交给我,我才知道你临死都抱着我还会回来见你的期望,但是我还是没有回去……”
说到这里,贺眠眠叹息一声:“我都觉得梦里的自己心太硬了……可是没想到梦里的我临死之前却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贺眠眠落了泪:“太难了,明明是相爱的,可是却不能在一起。”
萧越将她拥在怀中,沉声安抚:“那是梦,不是真的,朕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为她擦掉眼泪,萧越情不自禁地吻了她一下。
贺眠眠偏头躲了躲,被他这么一打岔,伤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比起梦里,现在已经很好了,太后不仅没有薨逝,还找到了永乐长公主,她与萧越也没有分开,已经算是三全其美了。
萧越有心让她高兴,便提议道:“想求签吗?去算一算我们的姻缘。”
贺眠眠想了想才点头,她怕抽到大凶,抽签的时候手比签筒抖得还厉害,最后还是萧越替她拿了一支签,告诉她是大吉,她这才松了口气。
萧越看了两眼签文,眉眼微动道:“眠眠,不想看看吗?”
贺眠眠没什么兴趣,正想说不看,萧越却直接放在她面前,她被迫看了一眼——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怎么这么巧?
她讶然地拿在手中看了两眼,心满意足。
或许这就是梦里的眠眠送她的呢?
让今生的贺眠眠与萧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带着梦里的贺眠眠与萧越那份一起。
那些未了的缘,今生都有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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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的时候绿树成荫,回宫的时候橙黄一片。
深秋已至。
贺眠眠下了轿子,打量着多日不见的皇宫,明明只在这里生活了三个月,但是因为那个梦,却像是在这里待了十余年。
“眠眠,这里就是我的家?”
身后传来阿溪的声音,贺眠眠回眸一笑,笃定道:“这里就是你的家。”
“可是我没什么印象。”阿溪摇摇头,裹紧了身上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