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哦……发了点小烧,自己竟然这么难伺候了吗。
清清看着少年沉寂的眉眼,不自觉咬起了手指,如果没记错,她好像半夜又醒了好几次,哼哼唧唧地说冷,不肯一个人呆着,非要和师弟贴在一起睡。师弟不愿,她就一个劲地假哭,哼哼个不停……
天哪,怎么会这样,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要人照顾,实在是太跌份了!
她看着熟睡的少年的眼睫,忍不住后悔万分,只想马上捶胸顿足,好好叹惋一番。
可惜人家现在还搂着她,她能捶到的只有他的胸,清清僵硬着身体,想将搁在自己腰上的手慢慢拿开,却听到少年轻叹了一口气。
“师姐,”他的声音有些迷蒙低哑,“现在好些了吗?”
她一惊,慌忙答道:“好,好很多了,我本来就说了,不用管我,我自己睡一晚也会好的……”
少年闭着眼,听到这句话,他轻笑了一声:“不用管?师姐可知道,自己昨晚有多缠人?”
他的手一点挪开的意思都没有,仍然将女孩圈在自己怀中,清清只能保持着依偎的姿势,他说话的时候,胸腔亦随之震动,声音变得又闷又暧昧。
清清哼哧道:“我,我……”
裴远时便继续道:“不肯好好吃东西,也喝不进水,半夜不愿一个人睡,定要我来哄着,才肯安宁一些。”
他睁开眼,看着怀中少女的脸庞,她的睫毛因为羞赧而轻颤着,口中讷讷而不成语,她这么慌张,甚至都忘记将他推开。
她现在这个样子,让他很想吻她,但是不行。
别的倒是可以,裴远时不介意让女孩脸上的红晕更可爱一些,他低声开口:“师姐,你那么任性,我能怎么办呢?你知道昨晚那些水,是怎么喝进去的吗?”
清清的脸仿佛要烧着了,她深深地埋下头,不敢同眼前人对视。
知不知道?她当然知道!可是,这要怎么说……
少年却也低下头,他深深地注视她,慢慢地说:“是知道的吧?我在这么做的时候,师姐是有意识的吧?”
他在她耳边低笑:“师姐喜欢吗?我觉得是很喜欢的,要不然,怎么会一直缠着我要,一分开,就哭闹个不停呢?”
清清忍无可忍,她在他怀中猛然抬起头,却猝不及防撞到了少年的下巴,咚的一声响,二人都惊愕住了。
清清率先跳起来,她捂着头,朝正撑坐起来的少年大声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你此先在洞窟里面半死不活,我也这么喂过你!”
裴远时摸着自己疼痛难忍的下巴,一时间没听懂她的话,他呆呆地说:“啊?”
“就是——”少女叉着腰,气鼓鼓道,“你身上中了毒,一直昏睡着醒不来,我用的道术必须喂血,但你喝不进,所以我也这样喂你了,不然,你还怎么好端端地坐在这里气我!”
裴远时便愣在了原地,他想起了梦里温热绵软的白玉糕,清甜的、叫他反复品尝、不愿意吃掉的美妙滋味,竟是来自于这个?
但这并不重要,他从地上站起来,本就狭小的洞穴一下子显得更加逼仄,他问道:“师姐用自己的血救了我?为何此先不说?”
清清瞪着他:“这有什么好说的,人都救回来了……”
少年却一步上前,靠近了她:“哪里?”
她愕然:“什么哪里?”
“伤口在哪里?放血的伤口,现在如何了?”
清清犹豫再三,还是挽起了袖口,将手腕呈给他看,细瘦白皙的腕间,一处十字形状的疤痕狰狞地刻于其上,颜色深而暗,可见当时扎进去有多深。
裴远时看着那道疤痕,很久都没有做声。
清清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看着吓人,其实也没那么疼,反正现在是一点不疼了。”
裴远时仍不说话,他伸出手指,温柔地触碰描摹那处疤痕,而后蹲下身,低下头,轻轻地吻了上去。
“师姐,”少年的声音仍带有晨间的喑哑,“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你可还记得?”
不等对方回应,他继续说:“这条命本来就是你的,你救了它,它更应该是你的,我……”
“如果还有这种危险,不要这么做了,好吗?你大可以抛下我,逃得远远的。冒着被追杀的风险,流这么多血来救我,实在是没有必要。你不用觉得有内疚负担,它本就任你驱使,它只想你能好,其他都不重要。”
少年的吻不断落在她腕上与指尖,他低声诉说着,其中的坚定不亚于任何庄重誓言。
被他亲吻着的手终于挣脱了,清清用那只手抚上他的脸,而后用力地掐了一下。
“大清早的,能不能说点吉利点的话。”她咬牙切齿道,“我救你,难道就是图这个?哪有这么一本万利的买卖……”
“先不说其他,我定是有完全的信心才这样做,难道我会傻乎乎地自己流干血,你又救不回么?你这么怀疑我,是多不信任我?”
“还有——”她的手移到少年的下巴上,用力一捏,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看到那双泛红的,却依旧明亮的眼眸,终于还是软下声调。
她跪下来,轻轻环抱住了他:“不是说好了,要陪我一起找到师父吗?你想让我碰到危险,先自己溜之大吉,把你扔在一边吗?”
两个人额头相抵,避无可避地注视着彼此的眼睛,清清轻声说:“你觉得,我听了你说的,就会这么做吗?你是看不起我呢,还是看不起自己呢?”
少年身躯陡然绷紧,他将女孩紧紧搂在怀中,一语不发。
清清叹了口气,抚摸他柔软的发梢,少年还没有扎起马尾,头发只是披散在肩上,看上去比平时少了几分利落,多了点不可名状的脆弱。
她拍拍他的肩:“好啦,别废话了,今天的吃食还没着落呢。”
凌乱的早晨便这么过去了,当二人又出现在山坡上,旭日已经升得高高的,林中雾气也所剩无几,一切都变得明亮清朗。
裴远时寻到了昨日的兔子窝,十分轻易地拎起一只肥壮的,小刀在其颈间一抹,那兔子立即剧烈地蹬起腿来,不消片刻,便没了声息。
他折回洞中去烤,清清却没有跟着回去。
烤兔子虽鲜嫩,但无一点佐料,实在是食之无味,山林深密,生长着的植物数不清,她想弄点可以入口的来稍加调味,就算加点咸味也行呀……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盐肤子,盐肤子的果实鲜而咸,可勉强代替食盐来用,这种植物往往生长在潮湿密林中。
清清一边回忆着,一边提起气力,飞林走叶,在树枝中穿行,往更深更远的山谷中掠去了。
在一处山涧边,她果然寻到了盐肤子,这株植物生得粗壮茂密,根部长满了厚厚一层苔藓。她小心地靠近,想在繁茂枝叶间寻到那小而红的果实。
果实还没寻到,她却先察觉到了异样。
本来静谧的幽深树林,只有偶尔的风声,此时却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耳力极佳,很快便意识到,是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少女当即躬身,轻而快地跃到了一旁的树上,伏下身体,目光在看似毫无异状的树木草丛之中逡巡。
很快,她便发现了,东面一处茂盛灌木下,一只通体乌黑,脊背高耸的兽类正潜藏在那里,那是——一只野猪。
并且是受了伤的野猪。
幸好不是什么追兵,这座山是什么方位,清清自己都还搞不清,料想他们也不会这么神通广大。
清清眯了眯眼,如果是平时,她面对如此凶猛的野兽,定不会轻易招惹,但现在——它明显十分虚弱,身上有血迹,时不时回身舔舐自己的伤口。而她,正好也厌烦了不能饱肚的兔子肉。
猪兄,狭路相逢,休怪贫道无情了。
一柄匕首悄无声息地从她袖口滑出,她轻轻一蹬,一个飞跃,便落到了离猪兄最近的那棵树上,弹动了一树的枝叶。
野猪显然受了惊吓,它嘶鸣起来,后腿蹬地,鼻孔喘着粗气,不断威慑着来人。
这些在清清眼中只是虚张声势,转换了视角,她更清楚地看到它身上伤得十分重,背部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深可见骨,还在往外溢出鲜血。
她露出微笑,这顿烤猪肉已是势在必得,在抽出匕首的前一刻,一个念头却闪过她的脑海——
这伤口不像是撕裂磕碰的,更像是刀剑伤痕,莫非有其他人——
下一刻,林中响起了一道冷冷的,属于少年的嗓音,它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不是来自清清所熟悉的任何一人。
那个声音说:“滚开。”
第75章 雨夜
即将脱手而出的刀刃被硬生生收了回来。
清清立刻俯下身,左手紧抓脚下树枝,右手将匕首横在胸前,眼睛紧盯着声音来处。
潮湿幽深的树林依旧静谧,只有风拂过叶片的沙沙声,草叶安静地摇曳,树下的野猪发出粗重的喘息。
是谁在说话?
枝叶掩映,视线并不算开阔,清清的目光在树下搜寻,还未捕捉到什么,那个声音却再次响起。
“滚开,异乡人。”
那人并不在地面上,声音是从树木间传来的。
清清猛然抬头,终于在三丈之外一棵茂盛树木上,瞥见一角人影。
她面无表情地紧盯着那处辨不真切的人影,口中却笑道:“这位兄台,何妨出来说话,躲躲藏藏做什么?”
那道声音冷冷地说:“这是我的猎物。”
“噢?你说的是树下这只野猪吗?”清清握紧手中匕首,一面观察四周,一面回答道,“它似乎只是受了点伤,还远远没有到可以称作为‘你的猎物’的时候。”
“茹布查卡的所有生灵,都归苏罗所有。”
这座山叫茹布查卡?少女思绪飞转,苏罗,是这个人的名字,还是他所在的部族之名?
管他是什么,她一个亡命天涯之人,还是不要轻易招惹地头蛇为好。
只可惜了这只野猪……
清清轻快地说:“原来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话音未落,她往下一蹲,借着树枝弹力纵身掠起,似乎是要离开,但掠去的方向——却直直冲着那人所在的树。
几个借力轻点,少女的身影如山林间敏捷的豹,树木一阵颤动,她已经稳稳落在了那棵藏着人的树的树冠上。
一手攀附着枝条,一手拨开身下茂密枝叶,她毫不避讳地将那些阻挡视线的碧绿叶片拂到一边,低下头,正正撞上了一双望上来的眼睛。
这是一个异族少年,拥有麦色的肌肤和深邃的眉目,头发绑成细细的发辫,再扎成一束。他□□的上身肌肉流畅而紧实,上面刻满了瑰丽神秘的花纹。
那双此刻拉满了弓弦的手也有同样的刺青。
清清看着正直直对着自己的箭头,眨了眨眼,乖乖摊开两手,示意自己毫无敌意。
少女蹲在树叶中间,脸庞逆着光,朝眼前危险的异族少年绽开一个最灿烂友好的笑容:“哎呀——别紧张,别紧张,我就是看看你。”
对方没有说话,那双琥珀色眼眸眯起,鹰隼一般紧盯着冲他嬉皮笑脸的少女,他缓缓拉紧了手中的弓弦,没有一点攀谈的意思。
清清却好像十分关切地说:“你好像受伤了呀?”
少年仍是紧盯着她,浓黑长眉下的眼睛像野兽一般危险,他喉结微动,冷冷地吐出字句。
“滚。”
清清遗憾地说:“好吧,你确定?你现在似乎连走动都成困难呢。”
她朝野猪的方向努努嘴:“它的同伴,可能就在附近很快能赶来,难道你要在树上呆一整天吗?”
回答她的是激射而出的箭矢。
少年的箭猛然脱手,清清轻喝一声,纵身往前跃去,铮然一声响,那锋利的箭头深深扎进树干。
清清瞥了眼箭矢所在的地方,毫不留念地远掠而去,穿林走叶,兔起鹘落间消失在了苍莽山林之中。
日头渐高,阳光更盛,少女于万顷连绵碧波之中穿行。
刚刚那个人……伤得很重。
野猪是何其凶残剽悍的兽类,那个异族少年已经狠狠重创了它,却没有将其杀死。它只要还留有一口气,便会同敌人撕咬到底,若是它的同伴赶来,局面只会更加棘手。
山野中的民族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那个少年没有将野猪杀死,必定因为别的。清清自负脚底抹油功夫了得,万一起了冲突,她也能全身而退,便大着胆子跳到他藏身的树上一探究竟。
果然,他腿上有深可见骨的伤口,这正是他只敢在树上出言威慑,没有主动现身的原因。
想到那支破空而来的箭矢,清清撇撇嘴,当时他们距离十分近,那人并不是存心射她,箭出弓那一刻,他压低了准头,向的是她脚下的树干。
这些异族人向来对外来者防备心很重,既然他不愿接受帮助,她难道还非要做菩萨不成。
刚刚那处山谷,离她鸠占鹊巢的山洞甚远,一路险峻山沟幽深曲折,清清用了十分的气力,终于在一刻钟赶到了昨夜歇息的山头。
这么远的距离,莽莽深林中,要再见怕是难了。
清清装了满袖的盐肤子,哼着歌儿回到洞中,却发现内里空无一人,只有隐约可闻的残留烟火气。
她疑惑地看了一圈,见到石头平整处搁着用宽大叶片包裹着的兔腿,手指一试,尚有余温,而烤兔腿之人却不知何处去了。
小而饱满的盐肤子果实被挤开,汁液涂抹在兔腿上,清清尝了一口,满意地眯起了眼,总算觉得这一趟没有白费功夫。
她啃着兔腿,信步出山洞,在附近慢慢转悠了一会儿,终于在不远处的溪边听到了别的动静。
哗啦啦的水声在林间尤为明显,清清并未多想,两步便绕过了茂盛树丛,她走到水边上:“师弟——”
阳光下,赤裸身体的少年愕然地抬起头,他站在齐腰深的水中,露出的精干上身还沾着晶莹水珠,墨黑湿发披散在身上,正不断往下淌着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