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霞依旧不大放心，她转过头去问陆云素, “是这样吗？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查不出来，也有别的同学查不出来分数？
陆云素看了吴泽一眼，几乎立即就懂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说：“是呢, 有些同学也查不出来，吴泽已经和杨老师反应过这个情况，杨老师明天就会去问问，咱们明天再看看是什么情况吧。”
吴晓霞这才松了一口气。
陆云素好说歹说把吴晓霞送走之后，回过头问吴泽：“当初杨老师真的告诉你，可以高考吗？”
吴泽往门槛上一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
他以前从来不抽烟的。
吸了两口，咳了三下，吴泽才点点头，说：“他说过的，可以。”
陆云素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吴泽见她坐过来，挥了挥身边的烟雾，把手上的烟往地上使劲按了几下，灭了。
陆云素有些惆怅，刚才对吴晓霞的那番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
别的同学基本都能查到分数，据她所知，周围参加高考的人，只有吴泽是查不出分数的。
沉默了很久，陆云素终于开口问道：“如果，如果真的和你爸有关，那你怎么办？”
成分问题是一个大问题，是目前很多人都没有能力去改变的大问题。
吴泽叹了一口气，说：“那我会去深圳。”
深圳？现在的深圳还是个小渔村，刚刚被规划为经济特区。
不过在不久的将来，那将会是另外一番风景。
吴泽这人聪明，心思细，去深圳发展，说不定会闯出他自己的一片天。
陆云素没有接话，她盯着吴泽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我可能要留在北方，我准备填这边的学校。”
吴泽极轻地眨了几下眼，没有偏过头去看她。
他现在并不想去看她的神情，他怕她脸上满是坚毅得不可动摇的神态。
一直以来，陆云素都有自己的计划与打算，她很清楚她想要什么，她会朝着目标坚定地前行，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的脚步。
他很欣赏她的清醒，同时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陆云素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让他留下来的话，哪怕只暗含这种的意思的话，也没有。
57. 录取线 能上省里最好的学校
想想当初结婚, 她也不过是因为不想和张耀在一起，才临时找了她。
吴泽对于这份婚姻一直是感激的态度，她庆幸陆云素当初找了自己, 而不是别人。但他心里又十分没有安全感，他不敢奢求太多。
陆云素在她身边，他就该心满意足的。
可是一旦拥有, 就会贪求更多。他不该去试探陆云素的态度，他说他要去南方, 陆云素很快回复她会留在北方。
那说明, 她早就想好了, 无论他去哪里, 她都会留在北方。她的目标很明确, 不会为谁而轻易改变。
吴泽心里有一丝酸楚，他和陆云素的婚姻, 算是有名无实。
吴晓霞曾经劝他，让他早点要个孩子。他没碰过她, 哪里能有孩子。
他甚至一度觉得，陆云素在高考之后会和他离婚。他们没有领过证, 真要离婚, 两个人分开就算是离婚了。
当初陆云素不肯领证，不就是担心婚姻会对上大学有影响吗？
或许, 他最开始的时候，就不该答应陆云素的要求, 和她结婚。
这样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拥有的时候还时刻担心着失去的那一天。
吴泽偏过头去望着陆云素，陆云素的一双眼睛很漂亮，她看着人的时候, 仿佛眼里只有对方，闪着真诚的光芒。
吴泽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情绪，他想要认真地问问她的想法，却害怕自己严肃的态度会吓到她，最后，也只是以玩笑的语气问她：“我要去南方，你不留一留我吗？”
陆云素没想到吴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愣住。
她一直以为吴泽的内心很坚定，他做了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
陆云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也以玩笑的口吻问道：“我挽留了，你就会留下来吗？”
吴泽笑了笑，朝她点点头。
只是那时候门外正好响起李芳的叫喊声，陆云素偏过头去瞧外面，没有看到吴泽坚定的点头。
李芳刚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提着两篮子蔬菜，她一只脚跨进门，朝里望了望，说：“云素，你的高考分数查到没有？”
李芳买个菜，顺道路过这里，都要进来问问她的成绩，那可真是有心了。
陆云素懒洋洋地说：“查到了。”
“哎呀，那你考得怎么样？考了多少分呀？”李芳这才把另一只脚也跨进来。
“368分。”
“什么？268分？”李芳听错了，以为陆云素只考了268分，心里一喜，卢香香考了288分，陆云素才考了268分，足足高了20分呢。
“哟，听说今年的本科线是270分呢，你这差了两分，那不是本科都上不了？”
“没关系的，你考这么多分数已经很不错啦，虽然没有香香考得高，但是也大概能上个专科吧。”
李芳挎着菜篮，在院子里不停地安慰陆云素。
陆云素听了半天，这李芳明着安慰她，实则是在看笑话，她打断李芳的发言：“舅妈，你听错了，我考了368分。”
李芳说到一半，愣住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368分？”
“对，368分，不是268分，比香香足足高了80分呢。”最后一句，陆云素特意加重了语气。
李芳一听，脸上立马挂不住了。
她支支吾吾地开口：“368分能上什么学校？”
陆云素笑笑，漫不经心地说：“能上省里最好的学校。”
58. 走关系 八九不离十
省里最好的学校？
李芳神色怪异地笑了笑, 脸上露出不太自然的神情，“恭喜啊。”
这声“恭喜”从她嘴里不情不愿地蹦出来，落到陆云素耳朵里, 也并不悦耳。
李芳生硬地道喜之后，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
她提了提手上的篮子，低着头说：“我还要回家做饭呢, 先走了哈。”
说完跨出院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芳的步子很急, 不一会儿就已经看不到身影, 不知道她是赶着回去做饭, 还是赶着逃离现场。
陆云素朝外面看了一会儿, 收回视线, 对着吴泽说：“明天再去问问杨老师吧。”
说完，陆云素起身往厨房里去, 她也要去做晚饭了。
吴泽看着陆云素的背影，欲言又止, 他想问问她刚才有没有看见他的点头，但陆云素显然已经忘了这一茬。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终究没有勇气再提一次。
第二天, 吴泽很早就等在杨国芳的门前。
杨国芳和他说，上面扣了他的成绩, 原因确实与他父亲有关。他即使考了高分，也是不允许上大学的。
吴泽早在查不到分数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他一直是做最坏的打算，听到杨国芳的话，倒也没有十分震惊，只是有些淡淡的难受。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即使参加高考也不能读大学的话, 他就不会花费这么多时间在高考上了吧。
想想之前每天下班回来，就着煤油灯看书的日子，吴泽心里有些说不清的烦闷。
他也是怀着一定的期望在做准备，他也是做好了准备迎接新时代的新大学生活，他也憧憬过在大学里学习的日子，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想法，还来不及实施的想法，想在大学里驰骋。
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希望，又何必给人希望呢？
希望落空的感觉并不比没有希望好受多少吧？
吴泽推着自行车回来，一路上，他只是不停地仰望天空。
他想起他的父亲了。
他的父亲是个永远充满激情，永远敢于奋斗的人，可也是这份激情，和永不退缩的决心，害得他们一家从小生活在不断的谩骂中。
他并不恨他的父亲，即便父亲去世很多年后依旧会影响他的高考以及今后的人生，他对于父亲仍然没有任何怨言。
因为在很多很多事情面前，人类是渺小的，个人的命运在时代的洪流里，如同一叶浮萍，四处飘荡，身不由己，想要找准自己的方向，想要不被世俗左右，太难太难。
吴泽推着自行车回到家时，陆云素凑上来关切地问：“是什么情况？”
吴泽只说：“过些天我准备去深圳。”
“什么时候？”陆云素立即问道。
“大概一周后吧。”吴泽把自行车停好之后，边说边往屋子里走。
陆云素吃了一惊，“这么快？”
问完之后，陆云素发现吴泽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堵在吴泽面前，拦住他的去路，问道：“杨老师是怎么说的？”
吴泽沉默着没有说话。
“你不能上大学？因为你爸的原因？”陆云素见他不说话，猜测道。
吴泽顿了一下，说：“八九不离十。”
陆云素怔怔地看着吴泽，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已经进行了改革开放，但现在还是刚开始，大家都在黑暗中摸索，探寻光明的路。一些政策的弊端，也还未真正退出历史舞台。
最先知道吴泽要去深圳这个消息的人，是杨季。
杨季在门外听到吴泽和自己老爸讲话后，整个人心情变了不少。
在吴泽离开之后，杨季百思不得其解地问：“爸，你能不能通过关系，看看吴泽他到底考了多少分？”
59. 离别季 我等你回来。
杨国芳望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沉默着没有说话。
杨季不死心地说：“我就想知道吴泽考了多少分，你说他要是考得很高，这不是埋没人才么？”
杨国芳听完, 瞪他一眼，“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能改变什么呢？”
这话说得杨季接不了。
是啊, 他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回想起和吴泽一起报名参加高考的事情，那时候, 若不是吴泽劝他, 他是不愿参加高考的。虽然杨国芳一直劝他, 但他并不听杨国芳的话。
后来吴泽来找他, 给他做思想工作, 他一想，也就报个名的事情, 到时候考不考还不知道呢，于是脑子一热, 就跟着吴泽一起报名了。
他刚开始其实没有抱希望，到后来高考的气势渲染起来, 才稍稍有那么一点紧张感。
他也没想到, 最后竟然吴泽没有去上大学，而他却要去上大学。
真是造化弄人。
杨季心里很难受, 特别是知道吴泽打算去深圳之后。
他把吴泽约出来，一起去喝酒。
喝到半醉半醒时, 开始说胡话，开始唠叨之前的事情。
“吴泽，咱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
吴泽用胳膊架着杨季的身子，应道：“是。”
“那你去深圳可不能不叫上我, 我要跟你一起走，跟你一起去深圳。”杨季哈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浓浓的酒精味道。
吴泽知道他喝多了，故意逗他：“你考上了好大学，你不去上大学了吗？”
杨季大手一挥：“不上了，谁爱上谁上去，我要和你一起去深圳。”
吴泽笑着将杨季的身子扶正，没接他的话。
杨季这个人，表面看上去虽然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着呢。
当初他死活不愿意参加高考，不是因为他不想参加高考，而是因为他不想让杨国芳失望。
从小到大，作为杨老师的儿子，杨季总是会承受一些寄予厚望的眼光，他表面上不在乎这些，其实心里很在意。
只是有时候，学习这种事情，承担了太多希望，反而适得其反。
杨季小学时候成绩是很好的，后来越来越差，越来越差，教过他的老师们都说，杨季这人聪明是聪明，就是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吴泽想，这大概是杨季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吧。
他把杨季扶回家，杨国芳开门接人的时候，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眉头立即皱起来，“怎么喝了这么多？”
杨季眯着眼，半梦半醒间突然亢奋一下，振臂欢呼：“我还能喝！”
杨国芳看着杨季这副失态的样子，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忍不住爆出口：“你还能喝个屁！”
说着托起杨季的胳膊，把他拽进屋子里。
吴泽看着两人进屋的身影，转身往回走。
回到家，房间里的灯还亮着，陆云素在等他。
一进门，陆云素起身，将毛巾放在装满冷水的水盆中浸泡一下，拧干，递给他。
“满身的酒味，难受吗？擦擦吧。”
陆云素的语气如常，听不出多关切，但吴泽看着那条递过来的毛巾，眼睛莫名有些酸胀，他接过毛巾，飞快盖住脸，在眼窝处使劲揉了揉。
平时这样的相处只当是寻常，可以后若是分开了，大概连听到她的声音都是奢侈了吧。
但他是一定要离开的，她那样优秀，可以自己做生意，可以考上好大学，可以走上自己想走的道路，如果他追不上她的脚步，又怎么配和她在一起。
深圳刚刚开始试点，他过去，可能会有另一番发展。
如果能趁着时代的新风走出一条崭新的道路，四年后，等她成为一名风光的大学毕业生的时候，他才能坦然地站在她面前。
陆云素见吴泽擦了很久也没把毛巾放下，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吴泽把毛巾放下来，笑了笑，说：“没怎么，想起一些事情。”
“什么事？”
陆云素问得突然，吴泽一下子愣住，没有及时回答。
只一秒钟的功夫，陆云素以为他不愿意回答，很快转移话题：“刚才霞姐来过了，她说她明天想去见见杨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