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又不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只是多了,顺带给你捎来。”吴晓霞拿着钱,起身往床铺方向走去,边走边嘟囔:“这钱你得自己留着,存老婆本。”
吴泽步子大,几步越过吴晓霞,拦住她的动作,“我准备参加高考,这几年没有成家的打算,这钱你就收着吧,音音也到了要上小学的年龄了。”
吴泽不由分说地将钱塞进吴晓霞手中,拉着她重新坐下。
陈音音是吴晓霞的大女儿,今年六岁,是该上小学的年纪了,但是小学一年级一学期要三块钱的学费,还有些什么资料费、铅笔、作业本、橡皮擦等等杂七杂八的费用,每一笔虽然不大,加起来却也不小。
吴泽走到院子里,蹲下身,用虎钳剥电线,头也没抬地说:“音音上了学,家里的开支肯定变大,你收下这钱,就当我支助音音上学。”
吴晓霞手里拿着钱,没再推迟,只说:“音音上学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她爸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那为什么别的同龄小孩都送去了学校,音音还在家?”吴泽转过头来看她。
“我怀着身孕,家里就指着你姐夫,今年日子过得紧,等生下这孩子就好了,我和你姐夫都商量好了,准备明年再送音音上学。”
吴晓霞说话的功夫,已经将钱细细叠好,塞进袜子里。
她想,这钱就当她先为吴泽存着,等吴泽将来要结婚的时候,她再拿出来。
吴泽听完吴晓霞的话,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去继续剥电线。
吴晓霞收好钱之后,站起身,四处看了看,想替吴泽收拾一下,但房子里空空荡荡,除了一张木板床,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院子里倒是堆了一堆破铜烂铁,她想收拾也收拾不来。
但她闲不住,将一双布鞋拖到院子里,放在阳光下晒,又去闻了闻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
衣服洗得还算干净。
吴晓霞将晾着的衣服全部翻了一面,转头看见吴泽蹲在地上单薄的背影,顿时有些心疼。
父母走得早,她又嫁得早,家里只剩下吴泽一个。
别人家好歹有父母支撑着,大哥大姐帮衬着,老吴家就吴泽一人。她一走,吴泽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吴晓霞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时候情绪比较容易激动,吴晓霞每次来一趟,总要落一趟泪。
她低头,扯起袖子擦了擦泪眼,问起其他事情:“高考的事儿准不准,你向杨老师问清楚了吗?”
“问清楚了,现在参加高考,不看成分。”
吴晓霞点点头,“那就好。”
吴泽想起什么,站起身来,从床头捧出一堆资料,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边绑边对吴晓霞说:“我去杨老师那里一趟,这些资料看完了,再去换一批。”
说完跨上自行车,脚一蹬,人慢慢远了。
那辆凤凰牌自行车已经生锈,坐垫上的皮子掉了一大块,骑起来还时不时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总让人觉得随时都可能散架。
吴晓霞记得,这辆自行车是他父亲生前买的,父亲买来的时候,自行车崭新崭新的,可漂亮了。周围人都羡慕得不得了,纷纷跑过来围观。
那时候父亲用布片擦着车身,笑着说,这辆自行车是她们家最值钱的东西。
现在,过了那么多年,这辆自行车依旧是她们家最值钱的东西。
吴晓霞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吴泽慢慢往朝南路那边去,身影逐渐变小。
陆云素拿着资料,一个人走在朝南路。
她随手翻了一下,上面的知识不太复杂。对于经历过现代高考的人来说,认真复习一下,这些知识应该都能拣起来。
正低头看着资料,陆云素偶一抬头,瞟见前面路上有两个男人朝自己走来。
男人走路姿势流里流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陆云素前后左右看了看,路上没有其他人,顿时警觉起来。
虽然现在是大白天,但如果这两个人是冲她来的,那她也没处逃。
她故意转身往回走,用余光看后面的人。
后面两个男人见她转了身,似乎加快了脚步,朝她走来。
陆云素一看,这势头不对劲,赶紧丢了一大半的资料,拔腿就跑。
跑到拐角处,又丢了一份资料。
吴泽骑车经过朝南路时,远远看见地面上丢了一堆东西。
他将车子停下来,低头一看,似乎是一些学习资料。
他把地上的资料捡起来,翻了两下,发现是高考资料。
这年头高考资料是很珍贵的,谁会把高考资料丢在大路上?
吴泽四处看了看,周围没人。
他心里虽然奇怪,但没有找到人,只得把资料绑在后座上,继续骑。
骑到拐角处,又在地上看到一份资料。
他这才警觉起来,察觉到有事发生,连忙骑着车子,在附近不停寻找。
6. 做决定 被送去派出所了
朝南路这边平时人比较少,周围都是一些废气的仓库和厂房。
吴泽穿梭在羊肠小道,站起身,边踏自行车,边四处张望。
慌忙间路过一条隐蔽的小巷,巷子里头似乎有人影。
他轻轻停下车子,悄悄走过去,趴在墙角,瞧见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慢慢逼近一个女人,女人手上拿着一条木棍,护在胸前,一边胆怯地往后退,一边喃喃地说:“你别过来!”
吴泽上前一步,出其不意地大喝一声:“干什么!”
那男人听到声音,下意识地回过头。
就在这万分紧急的当口,提着棍的女人一改之前胆怯的模样,毫不犹豫地找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去。
一木棍打在那男人头上,男人承受不住,当场倒下。
吴泽原本想过去帮忙,刚走几步,瞧见这一幕,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走过去,想问问对方有没有事。
但对方扔了木棍,神情不惧,甚至还蹲下身探了探男人的脉搏,冷静地下结论:“没死。”
这模样太过镇静,显然不像是被吓到。
吴泽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从来没遇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女人。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女人抬头觑他,“能不能帮个忙?”
“你说。”吴泽不自觉地蹲下身。
“帮我到附近找找看,有没有绳子,”女人指了指地上的男人,说:“我要把他绑起来。”
吴泽闻言,起身便走,走了两步,他又返回来。
“我守着他,你去找绳子吧。”他怕万一中途这男人醒了,她会应付不过来。
女人看了他一眼,似乎理解他的意图,也不迟疑,立马起身,四处去找绳子。
不一会儿,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捆麻绳,蹲下身开始绑人。
刚才那一下似乎耗尽她所有力气,吴泽看她绑得松松垮垮,从她手中接过绳子,将人绑了个严严实实。
女人满意地望他一眼,拿起剩余的绳子,说:“跟我来。”
吴泽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虽然有疑惑,脚下却没迟疑一步,起身跟着她走。
走到另一条巷子,女人指了指不远处,将绳子递给他,“那儿还有一个。”
那一瞬间,吴泽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震惊。
以至于多年之后,他想起这个场景,连当时天空的颜色都能清晰地记得。
吴泽惊讶地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听到自己近乎沙哑的声音:“这也是你打倒的?”
女人点点头。
吴泽望着地上稍显肥胖的身躯,有些不信。
但女人身上透露出的那股临危不惧的冷静,让他觉得,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二话不说,走过去将人绑牢。
打了个死结之后,吴泽拍了拍手,说:“好了。”
女人似乎不放心,走过去查看,使劲拽了几下。
吴泽找到机会开口,问她:“你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在他看来,一个女人放倒两个男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这事说出去,恐怕都没多少人相信。
“觉得不可思议是吧?”女人对着他笑了笑,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梨涡,很好看,但她说出的话实在不大美丽:“你们男人都觉得女人弱,自然不把女人放在眼里。”
这话是具有指向性的,她话里的意思,几乎涵盖了所有男性。
吴泽却只是笑笑,“你可不弱。”
女人见他并不恼,抬头看他,眼神柔善几分,又说:“再帮个忙,麻烦叫几个人过来,我要把这两人送派出所去。”
吴泽起身,转头便走,走了几步,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从一开始就觉得,女人对他有一种莫名的熟稔。
他转身,望向蹲在不远处的女人,问道:“你似乎很信任我?”
女人望着他,平静地说:“我见过你,你去城南我们小区收过废铁。”
原来是这样。
吴泽恍然地点点头,大声说:“你等着,我马上叫人过来。”
说完扶起自行车,几下就骑远了。
吴泽风风火火地赶回家时,吴晓霞还在院子里收拾。
她见吴泽赶回来,忍不住问:“这么快就换好了?”说着瞟向他的后座。
后座上还是他之前绑好的那些资料。
吴泽没回答她,舀了一勺水喝下,连忙朝隔壁走去。
吴晓霞见他神色焦急,拉住他,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吴泽看见吴晓霞一脸担忧,不想让她多心,于是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说:“我现在就是回来找几个人,将那两人送到派出所去。”
吴晓霞听完,依旧拉着他,问:“这女孩是谁?”
吴泽一愣,他似乎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只说:“是住在城南职工房那边的人。”
住在职工房那边的人,想必都是体面人,吴晓霞犹豫着开口:“这事她父母知道吗?”
“这才发生的事,她父母应该是不知道的。”
吴晓霞扯住他的胳膊,责备道:“这事你不能这么做,你得问问人家父母的意见。你把人带过去,不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了吗?”
姑娘家的清白多么重要,这要是没嫁过人的姑娘,名声传出去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吴晓霞越想越觉得不妥:“这事你不能跟着瞎掺合,你好歹让人家父母知道,让人家自己决定送不送派出所。”
吴泽怔了怔,他似乎没想到这一点,经吴晓霞这么一说,他顿时也觉得有些不妥,这事是大事,应该得让她父母知道。
吴泽没带人过去,只从隔壁借了一辆三轮车。
他将车子开过去的时候,女人还蹲在原地。
女人见他一个人,有点吃惊:“你没叫人?”
吴泽指了指后面的三轮车,“用这个就行了。”说完将两个男人扛到三轮车上。
女人也跳上车,说:“那直接送去派出所,你正好给我当个人证。”
吴泽望着她,犹豫地开口:“这事你要不要先告知你父母?你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没想到女人直接摆手:“我是成年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吴泽见劝说无果,拉着人直接往派出所去。
一路上不少人都瞧见了,其中就有夏英红。
夏英红一看事情不对,赶紧跑去找张耀。
张耀那时候正窝在家里看报纸,夏英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报纸,“你还有闲心看报纸,虎皮哥和发子被送去派出所了!”
7. 拦车子 谢谢恩人!
张耀扯着一张报纸,眼睛盯着上面的字,心里却想着其他事情。
他已经跟虎皮哥与发子交代过,这两人估摸着下午就要动手。
张耀心里很紧张,他发着呆,把这件事发生之后的情形在心里演练一遍。
在他想象中的场景里,陆云素是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周围人对着陆云素指指点点,陆云素她爸陆强铁青着脸坐在竹椅上、一言不发,她妈卢慧躲在卧室里偷偷抹眼泪。
而他出现在陆家,深情款款地握住陆云素的手,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放弃她。
陆强听了他的话,很欣慰,准备张罗婚礼。
陆云素红着脸,也不再说反对的话。
张耀将这些情况在脑海里预演一遍之后,放松了不少,竟真的开始看报纸。
正看得认真,外面一阵急骤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夏英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报纸,尖锐的嗓音在空中响起:“你还有闲心看报纸,虎皮哥和发子被送去派出所了!”
张耀愣了愣,仿佛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夏英红急得把报纸往地上一扔,“虎皮哥和发子被陆云素送去派出所了,你再不去阻止,人就快到派出所门口了!”
张耀被“派出所”三个字吓得魂不附体,他当即回过神,做了他人生中最迅速的一个决定:“我去拦人,你去工厂找她爸妈,要快!”
说完身形一闪,借了隔壁大叔的自行车,一下子没了影。
夏英红看到张耀去拦人,她也不敢耽搁太久,迈着步子小跑着朝工厂方向去。
往派出所方向只有一条大道,张耀循着大道,一边双脚使劲地瞪着踏板,一边向前方眺望,企图找到陆云素的身影。
终于,他远远瞟见陆云素,以及被绑着的虎皮哥与发子,他们在一辆三轮车上。
吴泽骑着三轮车,迅速不敢太快。
他心里有些挣扎,一方面,他很欣赏她这样大胆果断地将两个不法分子送进派出所,一方面他又为她的名声担忧。
最终没忍住,吴泽偏过头问她:“你就一点也不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