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后面的女人反问:“怕什么?”
吴泽一愣,缓缓说:“流言蜚语。”
没想到后面的人语气坚决地说:“我把做坏事的人送进派出所,我有什么好怕的?”
“如果我因此而遭受流言蜚语的攻击,那错的也不是我,既然问心无愧,我有什么好怕的?”
吴泽被问得哑口无言,过了良久,他自嘲地笑起来。
是啊,她又没做错什么事,她为什么要害怕呢?
是他狭隘了。
这样想着,吴泽添加了脚上的力度,三轮车蹬得越来越快。
突然,一辆自行车从后面横插进来,停在他面前。幸亏吴泽反应快,紧急扣了刹车。他若是再迟一会儿,两辆车准会撞上。
哪有人这样骑车的?
吴泽把车停住,刚要斥责,抬头却见那人径直走到车后,对着后面的女人恳求:“素素,你不能把人送去派出所。”
陆云素见来人是张耀,板起脸,“我送不送去派出所,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最好走开一点,别挡路。”
张耀无视她冷漠的态度,直接搬出她的父母:“你爸妈知道这件事吗?你觉得他们知道之后,会允许你这样做吗?”
陆云素最恨就是张耀这一点,动不动就拿父母压她。仿佛那父母不是她的父母,而是他的父母。
“我自己做事,自己会担后果,不用他们操心。”陆云素说完,对前面的人说:“麻烦继续骑。
吴泽不明白这两人是什么关系,但看着似乎挺复杂,他迟疑一下,还是按照她的话,准备踏动踏板。
没想到那男人却直接按住车把手,对他说:“这是我对象,这事我们还没商量好,你就别骑了。”
“谁是你对象?”女人立即反驳。
吴泽看这架势,觉得事情不好插手,一时为难起来。
陆云素看出他的犹豫,跳下车,让他下来,自己坐了上去。
她两手握着车把手,瞪着前方的张耀,盛气凌人地说:“你要拦就拦,你看我会不会从你身上碾过去!”
张耀见她动真格,一时慌了,虎皮哥和发子如果被送进派出所,两人一经盘问,交代出他,那他也要跟着吃牢饭。
想到这个后果,即便冒着被她碾过去的危险,他也一定要拖住她。
张耀死拽着车把手不松开,两只脚夹着车轮,用身体拦在前面。
陆云素骑了两下没骑动,气愤地站起身,使出全身力气去踏脚踏板。
两人正僵持着,陆强和卢慧从后面赶来,旁边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夏英红。
这一下,阵仗热闹起来。
陆强一张脸沉得可怕,他看了看车后面被绑着的两个男人,走上前命令般地吐出两个字:“回家。”
陆云素没想到陆强会赶过来,再一回头,发现卢慧也站在后面。
而卢慧旁边,站着不停拭汗的夏英红。
陆云素看了一眼,什么都明白了。
她恨恨地瞪着面前的张耀,不用说,这一切都是他的主意。
陆强和卢慧都来了,再闹大也闹不到派出所去,她不顾虑张耀,总得顾虑父母。
陆云素跟着他们回了家,她让吴泽把那两人也拉了回去。
吴泽骑着三轮车,把被绑着的两人扛到楼上时,才发觉这个小区他真来过。
吴泽看了看陆家那扇红漆大门,觉得有点熟悉。
这时候,他才知道,她叫陆云素。
就是那日嚷着说要嫁给一个收破烂的人。
吴泽按着陆强的指示,将绑着的两人放到厅堂之后,准备转身下楼。
卢慧叫住他:“小哥,喝杯水再走吧。”
说着,殷勤地倒了一杯水给他。
吴泽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总觉得她误解了什么。
果然,她指了指地上,问道:“是你绑了这两人?”
吴泽不敢居功,解释:“人确实是我绑的,但是人不是我……”
话没说完,卢慧转过身去叫唤陆强,“老陆,还不快过来谢谢恩人!”
8. 劝人言 他说他不介意
陆强闻声,走过来伸出手,郑重地和眼前这位小伙子握了握手。
他和卢慧在赶回来的路上听夏英红说了个大概情况,陆云素没被侮辱,想必是这位年轻人救下的。
陆强和卢慧是打心底里感激吴泽,若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没有心情生火做饭,这两口子无论如何也要请吴泽留下来吃一顿饭。
吴泽看着满脸感激的夫妻俩,实诚地开口:“这人不是我打到的,都是陆云素她自己解决的。”
不知怎地,吴泽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可信度有点低。
陆强和卢慧只惊讶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他们只当他在护着姑娘家的面子,看向吴泽的眼神更加感激。
吴泽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解释,这夫妻俩笃定他是救下陆云素的人,对他客气极了。
这种客气让吴泽有些局促,这本是他不该享有的客气。
他想让陆云素出来澄清一下,但陆云素一进门就被卢慧关进房间里,他往房门那边望了望,不知道里面的她在做些什么。
莫不是卸下外界的眼光,躲在封闭的空间,一个人淌眼泪?
以他短暂的接触,他觉得她不会是这样的人。
但愿她没哭。
“小伙子你叫吴泽是吧?你家住在哪里呀?”
卢慧突然的出声打断他的思绪,吴泽回过神,回道:“我住在城北那边。”
“家里还有什么人?”
吴泽坦荡回答:“家里就我一个,父母早亡,有个姐姐,嫁人了。”
听到“父母早亡”,卢慧脸上浮现一丝惋惜的神态,她咳了咳,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听到这个问题,吴泽脸上泛出些许窘迫的微红,他恍然有一种被相亲对象的父母审视的感觉。
这年头,到处都是失业的年轻人,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要被人高看几分。
他姐吴晓霞经常在他耳边吹风,让他找个正经工作,说收破烂不是长久之计。
事实上,他也并不打算长久收破烂,只是找到些门路,可以挣一点快钱,用这点快钱补贴家用,撑过高考这段时期。
他从前也并不耻于向别人提起他的职业,只是现在,这个场合,他竟然噎住,开不了口。
他涨红着脸,往房门的方向看了几眼,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角,低下头说:“我准备参加高考。”
这不算撒谎,他确实打算参加高考。
卢慧“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回城的年轻小伙子,头一年多半选择参加高考。
就在他们谈话的当口,张耀从窗户旁看到楼下的夏红英朝他招手。
他悄悄溜下楼,问她:“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这不是担心嘛,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夏英红指了指楼上。
什么情况?
陆强夫妇把那个什么吴泽奉若上宾,恨不得调查出他的祖上十八代。
张耀想起陆强夫妇的态度,心里莫名不舒服。
夏英红左右张望两下,压低声音,又问:“那两人怎么办?”
这两人指的是虎皮哥和发子。
张耀沉默着,长叹一口气,宽慰她:“我会见机行事。”
人被绑在陆家,总比被绑在派出所有机会。
夏英红见自己做不了什么,饶有深意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张耀看着夏英红离去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准备返身上楼时,瞧见楼下停着的那辆三轮车。
这又让他想起陆强夫妇对待吴泽的态度。
据说陆云素是被吴泽救下来的,虎皮哥和发子也是被吴泽绑起来的,两人也是被吴泽送去派出所的。
如果不是他,虎皮哥和发子早就成事了,哪里会发展成现在这副不可收拾的样子。
天知道他听说虎皮哥和发子被送往派出所时,有多害怕。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人坏事。
张耀一肚子气涌上来,逼得他迫不及待要泄出来。
他盯着那辆三轮车,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将三个轮子都泄了气,然后捡起一块碎玻璃片,把三个轮胎挨个扎破。
做完这一切,张耀心里舒坦了些。
扔掉手上的玻璃片,拍了拍手心手背的灰尘,转身上楼。
上楼时,卢慧与吴泽的谈话差不多要结束。
吴泽要告辞,卢慧说要送送他。
吴泽摆着手,让她别送,然后赶紧一个人快速下了楼,与正上楼的张耀擦肩而过。
等吴泽走后,陆强和卢慧收敛笑容,神情变得沉重。
两人招手让张耀进门,然后关上大门。陆强坐在厅堂中看着地上被绑着的两人,卢慧则走进房间,与陆云素谈话。
陆云素懒懒地靠在床边,见卢慧走进来,先开口:“别劝我,我还是要把他们送进派出所。”
这犟得像头牛的脾气,和她爸一模一样。
卢慧合上房间的门,把椅子拉到床头,坐下,面对着她说:“素素啊,你是未出嫁的姑娘家,你知道名声对于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来说,有多么重要吗?”
城东有户人家,女儿被人强了,流言蜚语四起,最后迫不得已,那户人家举家搬迁。
城西有户人家,也是这种情况,没搬家,但那女儿熬到三十岁,还没有等到媒婆进门。
“只要沾上这事,名声就坏了,坏了就没人敢娶你了,你明不明白?”
“你要一辈子带上这种阴影,孤独终老吗?”
卢慧是个温柔的人,很少说重话,这样几句话,已经很重很重了。
陆云素抬眸望她,神情坚毅,“可是,为什么罪要受害者来受?就因为周围人那些并不重要的看法,我就要放过伤害我的人?”
“那我宁愿孤独终老!”
“因为,如果我没这么做,在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后悔,我一定会如鲠在喉,悔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把这两个人渣送进派出所。”
能一棍子打倒其中一个,其实是带了些运气在里面。
如果当时那人没有因为面对是女人而放松警惕,那她现在大概真的遭遇不测。
卢慧从她眼里的坚持,看出几分陆强年轻时候的影子。
这女儿,不仅模样长得像她爸,脾气也像。
卢慧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对她说:“我让你爸来劝。”
说完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陆强进来,合上门,开口第一句便是:“我刚才和张耀谈过了,他不介意。”
陆云素背着光,一张脸埋在阴影里,逐渐沉下去。
9. 扎车胎 这是怎么了?
“他不介意是什么意思?”陆云素嗤笑一声,“他永远说得多做得少,如果我今天真被人怎样了,说不定他跑得比谁都快。”
“你为什么对他恶意这么大?”陆强有点不理解面前的女儿,斥责她:“你忘了下乡那会儿是谁帮衬你,照顾你?现在回城了,不需要张耀了,就要把他甩到一边去?”
“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陆强痛心疾首,似乎觉得自己没有把女儿教好,他重重叹出一口气,“刚才在厅堂,张耀亲口对我说,无论你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介意,不会离开你,人家为你做到这个份上,而你又是怎样评价他的呢?”
可是,张耀那个时候就与夏英红好上了,张耀对她好,有几分是真心的?
陆云素没有抬头去看陆强,她不想去看一个满心满眼都是别人的父亲。
陆强一直把张耀当成女婿看待,几乎不拿他当外人。
与其说他信任任张耀,不如说他信任自己的眼光。他觉得他不会看走眼,他觉得他选中的人,一定是她最好的归宿。
她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陆强没有关怀、没有慰问,甚至他都没有问一下整个事情的经过,他一进来,只是告诉她,张耀不介意。
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今天真发生了什么,而张耀又表明态度不介意,陆强会让他们明天就领证办婚礼。
好像能有人要她,是她的荣幸。她不该不识抬举。
他根本不在意有没有发生那种事情,他只在乎,发生那种事情之后还有没有人要她。
如果有,他似乎就能松一口气,仿佛有没有发生那种事情并不重要。
陆云素低着头掰着手指头,等陆强说完,她只是淡淡接话:“我要参加高考。”
明年参加高考,可能会有婚姻限制。这事陆强也听说过。
他说:“参加高考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出来能有一份好工作。你妈退休后你可以顶职,不是非要高考。”
陆云素动作一顿,她摊开手,才发现掌心里都是汗。
她紧紧咬着下嘴唇,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组织语言,抬头叫了一声:“爸。”
陆强转过头去望她,陆云素继续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之后你会开一个工厂,我会与张耀结婚。结婚之后,我没孩子,张耀领了一个女孩回来,这其实是他的私生女。你信任张耀,把工厂交给他打理。但是他掌权之后,和我离了婚,把你们二老赶了出去,并与别的女人结了婚。”
陆强静静听她说完,有些不敢置信:“这就是你对张耀态度转变的原因,就因为一个梦?”
陆云素深吸一口气,说:“这万一是个预言梦呢?”
陆强气笑了,“你高中白读了?你因为一个梦就给别人判死刑?”
陆强觉得陆云素满嘴都是荒唐话。
陆云素咬紧牙槽,死扣着床单,似乎要把床单扣出一个洞,她心里明白,以如今陆强对张耀的信任,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