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月只觉得腿肚子上一阵寒意袭来,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搜肠刮肚,想尽快找到理由拒绝。
然而她还未搜刮出合适的话, 就听上首男人说道:“怎么?”他微微勾了勾嘴角,那幽深的目光向她看过来,他嘴角的笑容也染上了几分邪气,“不愿做本君道侣?”
许昭月:“……”
虽然他这话听上去像是在问她,可许昭月分明听出了这话中的威胁,她腿一软,差点摔倒。
许昭月擦了擦额头的汗,立马在脸上挤出一个安分乖巧的微笑,“承蒙道君抬爱, 我自然非常非常愿意。”
安乾道君自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许昭月强装镇定, “道……道君有何指教?”
却见安乾道君一伸手,食指在她额间轻点了一下, 温润的触感带着点凉意, 许昭月只觉额间一阵轻微的刺痛,她下意识摸了一把,摸到额间像是被钳了一颗冰凉凉的珠子。
“从今往后, 你便是我安乾道君的人。”
安乾道君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出门去了,许昭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在房中寻了一把镜子看了一眼。
额间钳了一颗砂砾大小的,像是钻石一样的东西,再联想到安乾道君刚刚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想到了曾经看过盖在猪屁股上的章……
许昭月在一旁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居然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多了个道侣,还是他妈初见就吓得她腿软的安乾道君。
玲珑阁给每个门派都安排了下榻之地,清虚派建派久且有个阳城老祖坐镇派中,虽然门派弟子不多,不过玲珑阁给安排的院子倒是挺宽敞的。阳城老祖还未离开,此时正在房中打坐,房门被人粗暴推开,他缓缓睁开眼,却见纪玄铮从门外气势汹汹走进来。
纪玄铮已经从恩赐那里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算是将整件事情都搞清楚了,他才知道了当年姜梦予根本不是死在烈焰兽手上,而是被师祖抽走了元神。
他也知道了,他一直疼爱的云乔皙根本就不是姜梦予的转世,而是那个利用姜梦予元神转世的女孩。
骤然听到这些消息,纪玄铮简直如遭雷击,一直以来他信任的,坚持的,仿若在一瞬间坍塌,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所以他要来找师祖问明真相。
阳城子简单打量了他一眼,说道:“玄铮,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行事还如此冒失?”
纪玄铮捏紧了拳头,直接开门见山问他:“师祖你告诉我,当年阿予并不是死在烈焰兽手下是吗?她是被你抽走了元神而死是吗?还有云乔皙,她根本就不是阿予的转世,师祖为何一直骗我?”
“是与不是又如何,事情已成定局,你已无法改变,你即便知道了也无法逆转乾坤,何必再自寻烦恼?”
纪玄铮原本还怀着几分期望,他总觉得师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他高高在上,无为不争,他道法高深,参透了时世,早已对世俗不感兴趣,他是那般神秘而又伟大,他就如一个长者一般在冥冥之中给予他们指引。
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样崇高伟大的师祖会做出这些事情来,阿予可是他亲自带到清虚派,亲自教导的!他怎么能对她下那么重的手?他更不敢相信,如神一般伟大的师祖竟也有如此残忍的一面。
纪玄铮彻底怒了,那种被欺骗玩弄的愤怒,那种发现认知与事实背道而驰的愤怒,他甚至都已忘了眼前这人是不容亵渎的师祖。
他怒不可遏冲他道:“师祖为何这么自私?为了让云乔皙轮回就抽走阿予的元神,甚至欺骗我她就是阿予的转世,让我白白疼了她那么多年,这样对阿予公平吗?对我公平吗?”
阳城子面色平静无波,笃定沉寂,“如若我不这样说,难道要看你和那灵兽发疯?”
纪玄铮咬牙道:“如今这样,我倒宁愿当初真的发疯了!师祖啊师祖,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那个万人敬仰的清虚派师祖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来?!”
骆修然跟过来的时候正好就听到这一句,他吓了一跳,急忙走进屋呵斥纪玄铮道:“玄铮,怎么如此同师祖说话?”他上前拽住他,“你与我出来,不要再扰师祖清修了。”
骆修然将纪玄铮拽出了门,还不忘将门带上,阳城子微阖着眼帘遮住那双历经万世万劫的眸子,静默一会儿才以手结印继续打坐。
纪玄铮被拉出门来,他怒火依然不减,甩开骆修然的手怒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何不让我将话问清楚?阿予是被师祖抽走元神而死的你知不知道!”
“你先给我冷静一点,他可是师祖,你就算知道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想灭了师祖?”
骆修然的表情让纪玄铮很诧异,他猛然间想到什么,问道:“当年师祖抽走阿予元神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
骆修然目光闪躲了一下,没回答。纪玄铮见状便了然了,“你知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骆修然闭上眼,平复着心底的复杂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道:“玄铮,有些事情我也很为难,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我也无法改变。”
“你有什么好为难的,阿予可是我们的师妹,你既知道师祖要抽走她元神为什么不阻止,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要怎么阻止?我当日也求过师祖,可是根本没有用,就连师父的恳求都没有用。”
“师父……”纪玄铮后退一步,“就连师父也知道?”
骆修然叹了口气,“对于阿予的死师父一直心存内疚,因为心底郁结他已无法再继续修炼,最后被心魔所噬才仙去的。”
纪玄铮想到什么又问道:“那你可知云乔皙并不是阿予的转世。”
“我知道。”
纪玄铮不敢置信,“你竟知道?你既知道为什么还对她那么好?”
骆修然深深看了他一眼,“玄铮,此事说来话长,容我以后慢慢向你解释。”
纪玄铮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傻子,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不知道,而他,竟将一个冒牌货当成阿予的转世,甚至还为了她好几次差点杀掉阿予。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是惨死的阿予可怜,还是一直被当傻子的他可怜。
许昭月在房中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安乾道君回来,她便打算出门看看情况,一出门正好就碰到玲珑阁阁主带着人匆匆走过来,远远的就冲她拱手行了一礼,“夫人,在下眼拙,竟不识夫人乃道君道侣,若有怠慢还望见谅。”
这“夫人”两字真是听得人别扭,许昭月干笑两声说道:“没事。”
玲珑阁主又道:“道君临走前交待在下好好照顾夫人,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向在下吩咐。”
“啊?道君已经离开了?”
“道君说他在附近有事要办,稍后会来寻夫人。”
许昭月点点头,既然道君都发话了,那她便也不客气,她冲思无邪道:“那便给我准备些吃食吧。”
“在下这就去安排。”
“那个……准备凡人的吃食。”
思无邪一脸不解,许昭月非常坚定冲他道:“大鱼大肉那种。”
思无邪动作很快,而且也足见对她的讨好,的确都是大鱼大肉,大肘子,烧鹅,清蒸鱼,都是她爱吃的。
许昭月正想着这一桌美味也没个分享的人实在可惜,就见门口有课脑袋悄咪咪探进来瞧了瞧。
许昭月一眼就认出了周司柠,周司柠扫了一圈没看到别人,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师姐,安乾道君不在吧?”
“不在不在,快进来。”
周司柠进了门,许昭月冲她招呼了一下旁边的位置说道:“我正愁没人跟我一起吃呢。”
“不行啊师姐,我现在已进入辟谷期了。”
“啊?”许昭月满脸遗憾,“行吧。”
周司柠舔了舔唇,“不过吃一点也没事。”说完就一点没客气,拿起筷子吃起来。
“师姐,你跟安乾道君究竟怎么回事啊?你怎么突然成了他的道侣?”
“说来话长。”许昭月轻轻叹了口气。
周司柠抱着猪蹄子啃着,囫囵不清道 :“不急不急慢慢说。”
许昭月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遂将和安乾道君相识的经过说了一遍。
周司柠听得目瞪口呆,“所以,你和安乾道君……你们……”周司柠怔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个消息,“师姐之前怎么都没跟我透露过?”
“从思过峰下来没多久我就离开清虚派了,这不还没来得及?”
周司柠想想也是。
“那师姐你和姜梦予师姑又是怎么回事啊?我刚刚不小心听到师父和五师叔吵架,他们好像在说师姐就是姜梦予师姑……”
许昭月以手支额,拈了一粒栗子递进口中,“这话说来就更长了。”
许昭月本来也不打算再隐瞒她被姜梦予那缕残魂附体的事情了,在擂台之上,她本来就想和清虚派那群人做个了结。现在嘛,她就更没必要隐瞒了,就算让清虚派那群人知道她的身份又怎么样呢,她现在好歹是安乾道君的道侣,他们要真对他怎么样,那就是在□□裸打安乾道君的脸,安乾道君会让别人打他脸吗?
许昭月这会儿总算体会到为什么云乔皙可以那么任性了,有人罩着的感觉就是爽啊。
许昭月简单讲述了一下姜梦予的身世和被姜梦予灵魂附体的经过,当然她非常理智避过了她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里来的事情。
周司柠听完之后彻底惊呆了,“也就是说姜梦予师姑当年是被师祖杀掉的?”
“可以这么说。”
“天啊,师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许昭月能理解周司柠的惊愕,在清虚派阳城子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物,让人觉得完美到无可挑剔,这样的人身上一旦有了污点就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所以云乔皙是因为姜梦予师姑的元神才转世的?”周司柠拳头捏得咔咔响,“简直太气人了!”
那可不嘛。
“那我以后究竟是叫你师姑还是叫你师姐?”
“当然是师姐啦。”
“那就行,叫师姑还挺别扭的。”
周司柠说完,就见她手腕上的珠子亮了一下,周司柠便道:“我哥找我了,我先走了,一会儿再来找师姐。”
这次门派大会光剑宗自然也参加了,据说光剑宗掌门林景湛也来了,林景湛是周司柠的哥哥,许昭月表示理解,点头道:“去吧。”
许昭月吃完东西,倒了杯茶漱口,无意间向门口一扫,就见门口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门并没有关上,那人就站在不远处踟蹰不前。
许昭月也没管他,就当没看到人。那人犹豫了许久,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终于向姜梦予走过来。
跨进了门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纪玄铮目光久久凝望在许昭月脸上,这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以至于他从未想过她就是阿予。
这一天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他从未想过那个他一心想除掉的许昭月就是他一直怀念着的阿予,他从未想过那个离开多年的阿予还活着。
“阿予。”他轻轻唤了她一句。
许昭月淡淡瞟他一眼,说道:“你有事吗?”
她目光冷淡,表情透着疏离,纪玄铮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刺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痛感袭来,他不禁红了眼眶。
“我不知是你,我也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云乔皙是你的转世,阿予,我……”
他有好多的话想要对她说,他虽误认云乔皙是姜梦予的转世,可毕竟他们相识的一切云乔皙都不知道,他虽把云乔皙当她疼爱着,却总觉得遗憾,可是现在,阿予还活着,就在他眼前。
他有很多话想跟她说,后山那颗树上那颗最大的秋蝉被他找到了,她们一起种在断臂崖上的一颗树长大了,还有养在他院中的那条鱼产卵了。
春日的鲜花,夏日夜晚凉爽的风,秋天的硕果,冬日的白雪。
他有好多好多想要跟她说的。
可他想着不久前他还拿着剑抵在她跟前,扬言要将她碎尸万段,想到此处,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所以,他还有什么脸跟她说那些话?
不过许昭月听到他这话却诧异道:“你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纪玄铮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猛然向她看去,“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知道?所以……所以这就是你不告诉我你是阿予的原因吗?你以为我知道,你以为我帮着师祖做伤害你的事情?不,我不知情,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阿予,我并不知道你还活着。”
他显得很激动,就像是在绝境中抓住了一线生机。
然而许昭月听到之后却没太大的起伏,她只是一脸无所谓说道:“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纪玄铮一时怔住,其实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她无所谓不在意的样子或许他应该松一口气,可偏偏觉得更难受,或许她该将他痛骂一顿,或者干脆给他一剑,这样反而让他痛快一些。
她现在的态度是如此陌生而冰冷,她并不在意他知不知道真相,就仿若他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记忆中的姜梦予醉于修炼,除了修炼好像对其他一切都不感兴趣,她经常绷着脸,年纪轻轻就一脸严肃,可每次看到他,她总会对他笑。
“师兄。”
“师兄。”
“师兄。”
阳光里似乎都染上了她笑容的甜味,她叫他师兄的时候,他觉得心里也是甜的。
生气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她会冷着脸骂他:“混蛋纪玄铮!”
可他就是那么贱,觉得被她骂着也是开心的。
不管是师兄还是混蛋纪玄铮,都不是和她不相干的人,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不相干的陌路人。
“阿予,对不起,我知道我之前做过伤害你的事情,可我不知道你就是阿予,我什么都不知道,阿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