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对那日本军官说:“抱歉,实在是没有时间和您跳上一支了。”
望月三郎这才惊醒似的,看着冯小姐身边的两位,露出个亲切笑容,用他那口比沈灵均发音正宗太多的中文说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我们英俊的莱恩少尉。”
沈灵均正要答:哦,是的,很巧,我还有事,再见。
望月三郎已经直直的看着他身边的瘦弱青年,他声音在这喧嚣场所放轻了,但足以对方听到:“本打算近来登门拜访,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许先生了。”
许少庭迎着这古怪的日本军官,几乎想要直截了当的问“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便见他微笑说道:“另一位许先生怎么不见人?”
说罢,就自问自答的继续说道:“想必是被困在了北平,不过听说华夏人在外,打电话到家中都是报喜不报忧,看小许先生还能来参加舞会,想来心情极佳,是不知道自己父亲正在北平内外交困了。”
许少庭顿时脸色白了,冯亚楠催促他赶紧离开,也跟着听了番这日本军官慢条斯理、面带微笑的说出这样的话。
即使不是自己的爹,也听得人有点打颤,并且心中觉得这日本人愈发的邪门起来。
许少庭看向冯小姐:“抱歉……您先自己去找冯先生吧。”
冯小姐看看他,再看看那日本军官,点点头回道:“是你家中的事情,我便不打扰了。”
只是离开前,忍不住说:“要叫我父亲和你姑姑他们过来吗?”
许少庭摇头,身边有个沈灵均大概更有用,冯亚楠见状,也不做停留,提着裙摆去找人了。
望月三郎讶异道:“那位小姐看来对我很有误解。”
似乎被晾在一边的金发女郎笑道:“也许是你真的吓到了小姑娘。”
“我能吓到谁?”望月三郎耸肩。
那金发女郎挽回他的胳膊,又发出串笑声,明明一米七不止的身高,在这矮子军官身边故作小鸟依人模样。
许少庭觉得面前这景象很像是副讽刺漫画,但是强忍面对这望月三郎的不适感,问道他:“你说许先生——我父亲困在了北平?他被谁……困在了那里?”
北方政府?还是政府背后的亲日,亦或亲美亲什么外国的派别?
总之许怀清那一腔爱国理想,在当下的时局中……许少庭也想过,总有一天这便宜爹说不定会为理想捐躯。
他自然是愿意为国赴死的,也算实现了理想。
只怕他只是因理想而亡,却并没有实现为国。
“我只是随口一说。”望月三郎盯着许少庭,目光愈发玩味,“只是这么久没见到许先生,十分想念他。”
许少庭也盯着望月三郎:“你做了什么?”
望月三郎摇头:“我什么都未做,你该问的是你们的政府做了什么?”
说到这里,他傲慢笑道:“你们的政府总是对我们很优待,比起自己的人民,他们更加尊敬我们这些日本人——”
“以及白人,和有着白人国籍的华夏人。”望月三郎看向沈灵均,眼中的黑色似乎更浓重了,“莱恩少尉应该是深有所感,对不对?”
沈灵均沉默看这日本军官:“望月中尉——我年长你两岁,军衔还不如你,听说望月中尉是上过战场,被天皇亲自授予过勋章?”
望月三郎表情严肃了,他纠正道:“是天皇陛下。”
沈灵均道:“我这里只有女皇陛下。”
许少庭在本来严肃的话题中,囧了:这是什么,英国女皇与日本天皇的对决吗?
“望月先生。”许少庭维持镇定神色,“北平那边,您知道发生什么了?”
望月目光回到青年脸上,他突然脸上露出股小孩子般的天真兴趣。
许少庭一愣,这人已经开口:“你和我跳支舞,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许少庭彻底愣住。
望月一副这主意极好的模样,兴致勃勃的拂开金发女郎的手,为自己这提议鼓掌说道:“这交易小许先生可不吃亏,不过要劳烦你跳女步了,放心,我绝不会踩到你的脚。”
许少庭几乎要抓狂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要他跳舞?
“我的性别应该不合适。”
“而且我不会跳舞。”
为了强调自己不是撒谎,许少庭举例:“否则我干嘛只站在这里吃东西。”
他说完,就见望月三郎竟是不作假的露出失望神色。
金发女郎适时插嘴笑道:“望月君,还是陪我去跳舞吧。”
望月三郎摇摇头,许少庭精神紧绷,生怕这人提出更加不合理的要求。
就见他看向沈灵均:“那就请莱恩上尉与我跳一支舞,还请跳女步。”
不等许少庭与沈灵均互相看向彼此惊愕神情,望月三郎已经继而自言自语的说道:“与莱恩上尉跳舞时,应该能想起些许先生在北平如今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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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庭充满着歉意的看着并无责任,而为此陪那给人感觉不适的日本军官前去跳舞,并且跳女步的沈灵均与望月进入了舞池。
许少庭和那金发女郎站在一处,他盯着舞池中唯一的男男组合,在场许多人也都看过去,因为确实有点“惊世骇俗”,但也只当做是男人间打赌输了之类的滑稽赌约。
只是看清了是英国军官和日本军官,金发女郎嗤笑一声,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出了在场众人的心理:“真是开了眼界了。”
第八十章 博弈
许少庭和沈灵均并不认为能从这望月三郎口中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正如他本人所说“我什么都未做”,“应该问问你们的政府做了什么”。
二人几乎是不错眼的看着这日本军官说话的表情,考虑到如今政府的尿性,因此到不怀疑这两句话的真实性。
只是对他邀请沈灵均后, 许少庭直接道:“便不打扰中尉先生了, 我与沈先生先告辞了。”
无论如何, 想知道许怀清的消息都无需一定要通过这位日本军官。
他至少绝非善意的玩味表情, 应对的最好办法是莫过于无视这样的人。
沈灵均却道:“那便和望月中尉跳一支舞吧。”
许少庭猛地看向沈灵均:“师兄, 你不用——”
沈灵均微笑着打断他:“我有话要与望月中尉聊一聊。”
便不给许少庭机会, 抬脚推了把望月三郎,大步跨向舞池。
望月三郎回头看许少庭, 看他表情愧疚,明明黑漆漆的眼睛目光阴柔幽暗, 却送去那当下知名作者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许少庭全然忽略这位神经质的望月三郎,并不分给他任何多余表情,因大概能想象到,这样的人你越给予关注,无论是辱骂亦或惊恐,他大概都越会兴奋。
这样的人唯有无视他, 才能刺痛他敏感神经的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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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三郎与沈灵均面对面站在舞池里,他犹自叹气:“小许先生对我太过防备,实在让鄙人十分伤心。”
沈灵均不接这话,只是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被对比的愈发如同孩童的望月, 见这人对他彬彬有礼的弯腰,便道:“望月中尉,你我跳舞大概就要沦为全场笑谈了。”
望月三郎换了姿势,他换了自己跳女步……沈灵均几乎要皱眉, 便对他投来的那熟悉的估量过后的热切目光,意识到某种关于这人的性取向,至少男女不忌。这倒无所谓,可对这样抱着窥视与估值后的目光,就很想给这人一个教训。
但当然不能无故殴打位日本上级军官,也许只是轻轻带过,也许会因工部局那一席属于日本人的董事席位,轻则他落个处罚,重则遣返回国亦是有可能。
这样的年纪,有着中尉的军衔,沈灵均退后,望月殷切看着他,看他英俊迷人的面庞,健壮的体格,孩童似的纯真问道:“我跳女步,莱恩中尉也不能接受吗?”
沈灵均道:“谁说跳舞一定要有肢体接触?学习舞步前,并不触碰肢体不也是很常见?”
说罢,往后退了两小步,开始了华尔兹舞步第一小节,望月露出失望神色,但也将手背在身后,跟着沈灵均迈起步子。
只是抱怨道:“难道莱恩中尉认为我入不了你的眼?”
沈灵均不想继续这话题,这人便望向舞池外,那和金发女郎站在一处的青年,轻笑一声:“或者认为那位才有资格?”
沈灵均不接这样的话,直截了当的问:“你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军衔,都上过哪些战场?”
望月三郎讶异的看他:“问这些做什么,不如说一说许先生——”
沈灵均果决打断:“你已说过,和你无关。”
望月三郎一点头:“到是感谢沈先生相信我了。”
“那为何答应与我跳舞?”望月三郎话风一转,意有所指的回道,“不觉得我是在侮辱沈先生吗?”
沈灵均倒是坦荡答道:“又不是没跳过女步,军校里没有女士,男生跳女步十分常见,况且男士跳女步是侮辱——这到是有意思,看来自古以来侮辱个男士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女人的属性加之于身,但相反来说,女人如果具有男人的特质却是优点……至少也不会沦为是侮辱性质。”
“这一点日本到是和华夏……”沈灵均讥讽一笑,“能看出来是同出一脉。”
“沈先生有着黄种人的皮,却装着颗白人的心。”望月三郎嘴角一扬,“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会将女人的权利置于男人之上,白人如此,黄人亦是如此,沈先生表现的如此愤愤不平,到是非常伪善了。”
沈灵均转身,望月紧跟其上,周围窥探的目光从他们二人进场就不曾断绝,时不时有女士想取代望月这日本军官的位置,也被望月三郎灵活的跟着沈灵均,绝不让出一点机会。
沈灵均在人贴近时,低声说道:“杀了多少华夏人,才晋升的如此之快?一百人,两百人?三百人?十四五岁便上了战场——我猜测,第一次华日战争应该有你的影子。”
“那么小便经历了这些——于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还是在毁灭无数生命后,彻底人格扭曲?”
“沈先生对我似乎很有误会。”望月三郎叹气,“我们严格按照国际公约,善待俘虏——您说的怎么一副想把我送上国际法庭,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战犯?”
沈灵均盯着他的脸,这人对他笑,与年龄不符合的面庞上,不该出现的那孩童天真到近乎残忍的神情,已然说明了这位年轻过分的中尉有着严重的人格不健全。
沈灵均停下脚步,对这种人再严厉的质问,也只是为他的洋洋得意添上一笔鲜花掌声,他怎会因此被激怒,从来只觉那些是荣誉,并且坚信着自己那没有人性的做法——是为了伟大的天皇,是他们终生的理想。
恶魔热泪盈眶,为自己的正义与荣誉。
只是最后听这望月说:“原来莱恩少尉目的在此,果真毫不在意许先生,一句装模作样的关怀都未曾问出口——到是那位作家先生,还以为您是为了他才委身于在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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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少庭并不想理会身边的金发女郎,金发女郎说完那句“开了眼界”,并未看他,但笑盈盈的说道:“一位英国军官,和一位日本军官跳起了舞,也不知道谁是黄鼠狼,谁是鸡,一个华夏男孩还在内疚,以为是因自己而起。”
“有意思。”金发女郎笑道,“千风先生小说写的不错,现实中却是……这么的单纯?”
许少庭这才正眼看向金发女郎,脸上担忧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
金发女郎看他:“做作家可惜了,该去演电影才对。”
“你怎么跟着个日本人?”许少庭问道,“身高可不搭配。”
女郎道:“你怎么不好奇我知道你是谁?”
许少庭无所谓笑道:“有什么奇怪,有心人想查,我也没有做什么保密措施,有人知道也没什么稀奇。”
女郎露出个爽朗笑容,她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喀秋莎。”
许少庭真的惊讶了:“俄罗斯人?”
女郎说:“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人,俄罗斯?也兴许是乌克兰人,或者白俄罗斯,反正我流浪的地方太多了,来这东亚明珠的沪市讨一口饭,能傍上个日本上级军官,不知道有多幸运——他非常的瞧不起女人,所以也让我无意间看到关于你的一些资料。”
喀秋莎说完,就听这位被望月关注的华夏作家,突然低声吐露了个词:“苏维埃?”
喀秋莎道:“哦,是的,现在已经成为联邦国家了。”
许少庭出于人道主义,对这位女士提示:“你绝不该和日本人交往亲密。”
喀秋莎表现出一脸不明所以,两拨人马已经朝他俩——朝着许少庭走来。
一波正是谈话无疾而终的沈灵均与望月三郎,沈灵均表情看不出喜怒,望月三郎慢悠悠在他身后,脸上笑意始终没有落下过,像是看了出什么好戏似的。
另一波则是那棕金色卷发、灰蓝色眼睛的阿尔托少校,与许嫣然一起走来。
许嫣然道:“是不是该谢谢你给我撑场面?”
阿尔托道:“和我好好说话不行吗?”
眼睛也分出三分余光去看沈莱恩,工部局各国之间互相牵制,日本取代了德国,这让人瞧不上的岛国如今成了世界列强之一,白人们的自尊心也未尝不是受到挑战。
更是同在华夏,日本偏偏事事都要先人一头,他们想在华夏实行教育改革,偌大个东方巨龙,怎能眼睁睁的看着日本人靠软实力收入囊中——不出三代,接受日式教育的青年们成为了社会中坚力量,华夏焉知不也就改了姓,他们英国那时还能再分一杯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