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他对黄种人有些脸盲,只有如许嫣然与沈灵均这样长相立体,五官优秀的黄种人他才能分辨,并且承认二人的长相是无论人种,你也许可以说他们不符合你的审美,但你绝对不能否认他们确是美丽的。
最初对待许嫣然的相遇,是基于见色起意的一见倾心,被这漫漫的东方神秘风情所吸引,于是陷入了无法自拔的,跨越白种人对有色人种偏见的追求。
继而被相投的性格大感惊喜,交往长达一年后,认定这正是与他从身体到灵魂都匹配的伴侣。
是他的soulmate(灵魂伴侣)。
即使她是个黄种人,但所幸皮肤也够白,身家也够富裕,更何况灵魂伴侣可以忽略皮囊,阿尔托怀着这样崇高的精神,忽略一众人等对他的议论,与许嫣然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后生活也是十分甜蜜——阿尔托上校自认为,然后某一天他的灵魂伴侣就收拾了行囊,毅然决然的痛诉了一番他的白人至上主义,为他的傲慢感到悲哀,以这段婚姻两人严重不符的理念作为结论。
许小姐再继续和他生活下去,大概会忍不住打爆他那颗高贵的白种人脑袋。
适逢阿尔托要被派到战区,他纯粹只认为是自己的娇妻纯属一时抽疯,便同意了许小姐的离婚要求,只等他从战区回来,相信那时妻子已经冷静下来,两人再复婚便可。
谁知许嫣然回华夏了。
老实说,阿尔托并不是很能理解,他出于某种原因,比如英国对华夏的侵略计划——日不落帝国所属的领地永远有阳光照耀,所以精通了中文,学习关于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这个过于庞大,庞大到即使腐朽了,也难以一口气吞下的庞然大物的语言与文化。
因此他知道华夏的那句话: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因此完全不明白许嫣然为何携带着资金回到她贫弱的母国,如果说作为一个投机者,那么打着他的名号在有着安稳社会环境的伦敦捞金,还是去战争都未平息的母国,这其中的利弊,以阿尔托对妻子的了解,他不认为许嫣然会那么愚蠢。
以至于他左思右想之后,无不惊讶的得出了一个结论……
许嫣然爱国。
随即便自己嗤笑一声,那样的一个腐朽落没的国家,有什么值得去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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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答案真的是爱国,阿尔托觉得这样认不清实事利弊的许嫣然,似乎也不能称得上是他的灵魂伴侣了。
但她离开的这些时间里,他却也清楚的认知到:他是真的爱着她。
许嫣然确实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样的存在,有时他也会想,如果她是个男人,那么兴许他们当是莫逆之交,许嫣然也会有着别样的人生。
他承认,会是比身为女人嫁人生子更为精彩的人生,兴许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说不定身为男子的许嫣然还会在历史上留下一笔。
可她只是个女人,阿尔托想,我的灵魂伴侣——虽然现在看来好像只是他自己单方面认同,不过出于这并不虚假的爱意,他还是爱屋及乌的对许少庭也施放出真挚的友善。
因为这友善确实是真实的,少庭也险些被诱/惑的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事实上都卡在了舌尖上,他极力闭上嘴巴,生怕张嘴就倒豆子似的把问题一股脑的倒给阿尔托。
少庭干脆垂下脑袋,不肯看阿尔托真诚友善的目光,心中腹诽道:看来这位阿尔托上校,对待许嫣然姑姑的感情是非常深厚了。
爱情这种东西,许少庭作为一只年轻的单身狗,愤愤的想,这两位真是感人呐,跨域了肤色、国籍,还是在战争时期背景下的爱情,充斥着这样的多重元素,再普通的爱情也要升华了吧。
都可以拍电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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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托只当是这华夏少年害羞,隔着这纤瘦少年,他一路上无不含蓄且深情的表达了番对前妻的思念。
最终当然只是一个目的,我也从战区回来了,你也玩够了,咱俩该复婚了。
许嫣然简直觉得自己是鸡同鸭讲:“你以为我只是一时生气,离婚只是为了让你重视我?”
阿尔托好脾气的回道:“人们总是难免被情绪指控,一时间做出错误的决定也是在所难免,当然我认为你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做出离婚的举动,我也同样的尊敬你——给予了你恢复单身的权利,让你有时间去思考是否该与我复婚。”
许嫣然挑眉便是冷笑:“我实在忍受不了你的傲慢——不,你根本就不觉得这是傲慢,事实上,阿尔托,我为你这刻在骨子里的傲慢感到悲哀。”
“我不是你的soulmate。”
车到了许公馆门前,许嫣然拉开车门,等少庭和张氏也跳下车,才对车内的阿尔托说道:“你根本不了解我,或者说你始终对于我,也许是因为性别,或者还有永远无法否认的有色人种身份,你始终就带着你自己都不明白的傲慢。”
“因为这傲慢,你甚至看不清我,你追逐着所谓的爱情,只是你自己的想象。”
阿尔托看着他的前妻,几乎是略带怜悯的说完这些话,便丢下句“司机与车借你,我这里并没有属于你的房间”。
他也确实无意在这夜晚叨扰还是“前妻”的许嫣然,只是忽略了司机询问要送他去哪里,沉默半晌,还是低声的回答了那早就离开的妻子。
司机便听这高大白人低声的冒出一句英文,他若懂得英文,便知这句话翻译成汉语是这样的:
即使是虚假的想象,可对你的爱无时无刻却都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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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嫣然和阿尔托这狗血爱情往事,显然没有打上句号,阿尔托与沈灵均都短暂的与许家人没有联系,但是每天清晨送上门的新鲜花束,都在提醒着许嫣然,她的前夫丝毫没有放弃与她复婚的想法。
许少庭没谈过恋爱,但也看过无数爱情小说,他想象了下如果有位高大英俊还看起来性格很好,并且对你一往情深的青年每日坚持送花给他,长久以往,他会不会就被攻略了……
所以许嫣然是个神人。
离近春节的某日晚上,接到沈灵均来电时,他顺便在电话中提到这件事。
沈灵均在那边笑道:“许小姐不是普通人,虽是女子,但心性坚定不是寻常男子能够比较的。”
少庭便问:“那你是喜欢这样心性坚定的女孩,还是那种温婉,或者可爱娇软,或者仙气飘飘的女孩?”
“仙气飘飘?”电话那头十分疑惑这个形容。
“就是《大道仙途》中,被形容为谪仙的白衣女无名。”
说到这里,许少庭便来了兴致:“要是有位长相美丽,还性格相符,并且对你专一深情的美人,每日为你送花,你会不会动心?”
许少庭问出这个问题,心中就给出了答案,沈灵均回答会动心,他就调侃。
回答不会动心,便说不信,顺便追问那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触动他这颗从未谈过恋爱的心灵。
结果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说道:“这样的人并非没有遇见过,只是他们喜欢我的不过是我的外表,或者是我展现出来还算优秀的才能与性格,或者是我富有的家世背景,亦或是这多重因素组成的这个我。”
“可我想要遇到的那个人,是即使没有这些,也仍然能爱着我的人。”
握着话筒的许少庭简直哑口无言,他琢磨了半天,总觉得这话太有百年后三流小言的味道。
但是想想沈灵均的年龄,放在百年后也不过还是个刚走上社会,甚至如果要读研究生,那还不过是个正在学校没走出象牙塔的学生。
所以这个年龄的沈灵均,有着这样的想法很正常,许少庭想想,他也没必要五十步笑百步,他自己想到他从未谋面的男朋友,也总会施加许多想法——也是总希望那个人能看透他的本质,却依然爱着他。
“我明白。”许少庭故作深沉答道,“你希望那个人爱着的是你。”
沈灵均道:“让你见笑了。是我说了幼稚的话——”
就听那边的少年说:“还请你不要否认自己。”
他几乎是逃避似的找了借口,匆匆挂断电话。
便倚着墙壁,心有余悸的心中辩驳道,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
你又懂得什么,竟然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们彼此虽然关系很好,但你越界了……
最终这些慌乱质问都消失殆尽,他苍白英俊的脸上因为过于冷漠的表情,搭配着漆黑的眉眼稍显阴郁。
但随即抿唇的动作打破了冷漠,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是笑了。
第八十三章 许怀清电报平安
转眼时间就到了1928年的1月22日, 除夕。
无论是这一年还是往年,甚至往前数个几十年,这片土地上历年所发生的堪称被侵略的苦难历史,也确实让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们有着愁苦且卑微的面容。
因此白种人们很是稀奇为何在今日, 总是饱经风霜的黄皮肤面容上, 竟也能称得上是焕然一新般的有了些许精气神。
许家, 张求仁老师正发挥着他那传道受业解惑的师表品格, 向在场的唯一一位白种人阿尔托上校, 解释道华夏的春节。
阿尔托上校再三澄清自己是懂得这华夏最重要的节日, 张求仁还是喜气洋洋的说道:“其实这年岁,就算是过年又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这样的年月, 日子总是过一天是一天,贫苦的人吃了上顿没下顿, 能吃饱的人却也是数着日子过。谁也不知道你们白人和日本人什么时候能撤兵,你们一日不走,我们就看不到希望。”
“希望这种东西——”
张求仁双臂张开,双手比划出个寓意无限长的长度:“就是人心里的火苗,是你们西方人所说的灵魂之光。”
“人一但心底失去了希望,那就是没了精气神, 虽是活着,没了希望的活着,也就只是活着了。”
为何华夏人在这年头看不到希望,在场众人个个心知肚明。阿尔托上校险些挂不住礼貌绅士的笑容, 以为面前这华夏人是在对他指桑骂槐。
许少庭和沈灵均在一旁瞅着张求仁,都暗自想到,这动作若是个妙龄少女来做,大概像是纤细的水鸟展开翅膀那般优美。
只是张求仁老师近来有所增重, 腰围大长,重量全集中在他的肚子上,加之为了过年,专门定做了件枣红色长衫。
定做时想来张求仁老师还未发福,因此是按照原来腰围裁制。如今张求仁老师小肚腩突出,再穿上这略显紧凑的枣红长褂,倒也令人不得不叹一声十分相配。
真的像是个胖肚子的大红枣了。
阿尔托上校很是敷衍的“嗯”了一声,反正与张求仁不熟,干脆看向在场年龄最小的两位小青年。
张求仁偏偏不放过他,似乎是从未见过活的白人高等军官,非缠着阿尔托不放。
阿尔托因先前解释了自己精通华夏语言和文化,便不能再装作听不懂汉语,只好苦不堪言的与面前这颗胖枣子虚为委蛇。
许少庭与沈灵均一旁看着,很有点幸灾乐祸。
许嫣然遥遥的从楼上下来,打了个呵欠,看着这几个老小爷们,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阿尔托脸上又翻了个白眼。
她一出场,张求仁与阿尔托俱是面色一喜,两人争先与她打招呼。
许嫣然谁也不理会,只穿着羊绒睡衣瞥了眼沈灵均,先是要笑不笑的开口:“受你母亲的委托,请你上门一起过年,省得你异国他乡冷锅冷灶,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叫人可怜。”
“只是你一个人上门就算了。”许嫣然白眼再翻,“怎么还带了个拖油瓶?”
沈灵均不好否认,阿尔托作为他的上级,借着他的缘由一起登门,借口与他更是如出一辙。
只是沈灵均也在今日来时路上,委婉说道:“我虽是英国国籍,但血缘上是华夏人,从小到大也都过华夏的节日,你一个正儿八经的英国白人过什么春节,这就很不合适了吧?”
然后就听阿尔托这厮理直气壮的回答他:“我还不能体验一把华夏传统文化?”
体验到前妻家中?
沈灵均当时心中便想,若不是碍于从小接受的教育,他可真想学着许嫣然送给阿尔托一对儿大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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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时,张氏从厨房探出脑袋,见许嫣然起床了,就问她要不要一起包饺子。
过年吃饺子是北方的传统,沪市本地人倒不吃饺子,过年以本帮菜为主,初一则第一顿饭一定要吃碗汤圆。不过许家往前数三代,是从北方迁来定居的沪市。
落地生根后,子孙后代娶了不少南方媳妇,于是年夜饭自来东南合璧。因此做起来也格外费事。
白人管家对此是束手无策,此事只能张氏与一个本地帮佣上阵。许嫣然被张氏一喊,想到又要盘馅包饺子,又要做沪市本帮菜,人走到厨房边,便已觉出全是麻烦。
便不客气的指出:“他们几个大老爷们怎么不下厨房?如今提倡男女平等,他们几个就坐在那里等着吃饭?”
张氏道:“少庭又不会做饭,进到厨房也是添乱。剩下几位都是客人,再说……”
张氏放低声音:“那白人会包饺子做中餐?”
继而不知想到了什么画面,露出了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
许嫣然:“自然是不会。少庭那手可是拿笔的,也不该下厨房。”
剩下两人便是客人了,更何况张求仁与沈灵均看着也不是会做饭的人。
许少庭听得汗颜,站起来捋袖子说:“洗菜择菜我还是会的。”
张氏与许嫣然一齐说道:“用不到你。”
沈灵均却是起身,将衬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皮肤苍白的一截小臂。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怡然笑道:“单身一人,常年漂泊在外,做饭自然就成了必备技能。”
张氏见沈灵均这样说着,瘦高的青年走来,她连忙拒绝,好声好气的说道:“厨房里都是女人的活,怎么能让你——”
许嫣然便咯咯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十分不客气的使唤道:“洗菜择菜用不到你,既然你会做饭,切菜会吗?包饺子会吗?”
“切菜算是熟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