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你要是自娱自乐,也不想着赚钱,那就随意了。
“哥哥。”珍珍又喊,这次她的面容上,带上了悲伤神色。
“我听了姑姑的话,便想,那就离婚吧,总之我要跟着爸爸,爸爸也不会把我留给妈妈的。”
“可是今天晚上,我都躺进被窝里了,妈妈又过来给我掖被子,她以为我睡着了,我其实醒着呢。”
珍珍说道这里,她声音带上哽咽:“我就又不想爸爸和妈妈离婚,白天我特别讨厌妈妈,巴不得赶紧离开她,可是现在我又舍不得妈妈。”
许少庭沉重的叹了口气,探出手摸摸小姑娘脑袋。
他语气沉重的说:“妹啊,哥理解你。”
诚然张氏这妇人很多做法都令人诟病,说的话也不讨人喜欢。但她对于儿女的爱,却是那样真实而无声的。
然后,许少庭真的就是那么福至心灵的一瞬,他想起那道久久的,在这个寒冷的夜晚不舍离去的身影。
许少庭打了个颤,来不及解释什么,披了件外套就对珍珍着急的说:“快给我带路。”
珍珍一头雾水:“带什么路?”
许少庭脱口而出:“快带我去妈妈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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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少庭想,这还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做的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了。
当时,珍珍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很清楚的听出了许少庭语气里的着急。
小姑娘拎着煤油灯在前面快速的走,许少庭这个比人家高了一头的少年,硬是不如一个小姑娘,走的直喘气,约莫着用了两分钟,俩人奔到了张氏房间。
房间是个套间,守夜的老婆子睡的呼噜震天响,两个小孩进了里屋她都没醒。
当即许少庭就见到个影子踩在凳子上,珍珍还没明白张氏在干什么,直愣愣的喊:“妈妈,你怎么踩在凳子上?”
那妇人身子一晃,珍珍去点蜡烛,许少庭扑上前抱住妇人的一双腿,嚎出了声:“妈啊,你走了,我可就再一次没妈了!”
屋内亮了光,珍珍一回头,就见他哥哥抱着母亲,母亲头上,打了结的床单晃晃悠悠……
小姑娘身子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张氏被许少庭扶下了凳子,神色难辨,看女儿坐地上了,跑去扶她,见珍珍脸上全是泪,这小姑娘一声不吭,只是这样落泪的看她。
张氏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女儿呜呜的哭了出来。
就这样,屋外那个婆子还在打呼噜,一点都没被吵醒。
许少庭身体很疲惫,心更累,他扶着两个女子坐到床上,这两人谁都不说话,只互相抱头痛哭。
身为二十一世纪来的男性,许少庭很有点冷漠看着她俩哭,他能理解张氏在这个时代的局限,就算是百年后也好多女人要靠夫家养着,自己是没能力工作赚钱的。
所以离婚,无异于不给张氏活路。
可同样因为他来自百年后,也是从心底不能理解,又没缺胳膊少腿的,一个健康的人还走不出一条活路?
至于因为这点事就要去死,她把自己当做了什么。
她有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吗?
张氏和珍珍哭了好一会儿,珍珍都打嗝了,她那位此时显得很没良心的兄长,默默给两人递去帕子。
这两位女子低头擦眼泪擦鼻涕,珍珍打着嗝说:“妈妈,你……你要丢下我和哥哥吗!”
张氏也哽咽的说:“我回去……回去也是个死啊。”
珍珍:“回哪?”
许少庭垂着眼皮,回答了天真的妹妹:“离婚了,就不能留在许家了,是回娘家吗?”
第十章 兄妹两人与母亲夜谈
他清清嗓子,说出自己的想法:“回什么娘家,我还在这里,哪有儿子不赡养母亲的道理。”
妇人面色颓败的摇头:“他不会把你留在我身边的。”
许少庭正要说,我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天王老子也管不住我。
张氏苦笑一声:“乖儿,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许少庭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这时明白过来,张氏并非像表面那样不聪明,这个看着没什么智慧也总不说话的妇人,她心中其实大概什么都很清楚。
坐在旁边的珍珍握住母亲胳膊,脸上挂着泪珠大声的说:“妈妈,你放心,我不会让爸爸和你离婚的,我们一家谁也不分开。”
许少庭突兀的问出一句话:“他以前也提过离婚吗?”
珍珍面色一僵,许少庭就知便宜爹早就有离婚的念头。
若一个念头是突如其来,打消它的可能性非常大。若是一个念头日积月累的挂在心头,日日的想,月月的想,直到成为心间的一个执念,还想再打消它——
还有这个成功的可能吗?
珍珍小声的说出她巧合看到的信件内容:“这次从香港回来,姑姑和爸爸先通了信。”
“给姑姑的信里,爸爸写到,一别多年,他始终挂念哥哥和我,我跟在姑姑身边,他最是放心,相信姑姑一定能教育出一位新时代女性。”
说到这里,珍珍顿住,小心的看向兄长,许少庭面色平静的开口:“不用顾忌我,你继续说。”
珍珍便接着说道:“爸爸在信中说……始终担心哥哥,由母亲能教育出什么样的孩子,只怕不是大伯二伯那样,就是成为了第二个母亲一样的人,那更可怕。”
“我以前总想,如果没有我,她这样的妇人该如何生存,但现在我发现自己大抵是第一步就错了,之后的每一步都在错上加错。我的婚姻已是如此,更不能让孩子们被她感染,这一代的悲剧便该在这一代结束了。”
珍珍低下头,既不敢看兄长,也不敢看母亲,她几乎是一字不错的背下了原文那段话。
许少庭听了,文字里没出现离婚两个字,但字字都是离婚的意思。
珍珍说完,挣扎着,试探的看向兄长,潜意识的把许少庭当做了主心骨。
“哥哥,真的能阻止父亲离婚的决定吗?”
许少庭心道,太难了。
这便宜爹绝逼不是冲动型选手,这样的人他遇到过,做什么事都会仔细思考,看着是温润如玉的君子,特别好说话。
但当他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如无意外,是绝不可能改变这类人的想法。
许少庭道:“先忽略离婚这件事。”
他不敢说,他还挺赞成离婚。
“根本问题也不是离婚的问题。”许少庭脑子转的飞快,总结出要点,“本质问题是,离婚之后,母亲要怎么办。”
许少庭想的很好,他想张氏这么多年手里总有些钱财,离婚了搬出许家,自己买个小房子住,还没这后宅子里的磋磨,他和珍珍有空就去看她,陪伴她,这样的日子不也和现在没什么差别。
一个人还更自在了。
许少庭这样想,就告知了张氏。
珍珍听了也露出笑,小姑娘和这个冒牌兄长一样天真,拉着张氏说:“妈妈,哥哥说的有道理,你将房子买的离爸爸新居近一些,我和哥哥就能天天去看你了。”
张氏听着这双儿女的为她做的打算,沉默良久。
许少庭都有点不耐烦了,才听这妇人轻声的说:“你们想的都太好了。”
不止是许少庭,珍珍也受不了母亲这性格,小女孩嚷嚷道:“你说,我们哪里想的不对?”
许少庭心中想法和珍珍差不多,他也是受够这妇人瞻前顾后的性格,他唯一能劝自己的就是理解。
许少庭耐着性子,拿出他写小说绞尽脑汁打好大纲,定下节奏的耐心,问张氏到底在担心什么。
银月一轮,与皎皎的星河挂在漫漫长夜的远方,烛火炸了个灯花,屋中人影摇曳。
兴许是这夜晚的寂静,也许是身边少年的温声细语,妇人才将心底的话说出来。
许少庭听罢,倒是明白了张氏为何要寻死了。
首先张氏手中并无什么钱财,其次,只要这边离婚,许家老太太定会通知张家把媳妇接回去——也许今天去报信的人都出发了。
而前车之鉴,张氏的姐姐就是被休回家的媳妇,第二天在池塘里发现了尸体,说是为了保全贞洁自己跳的塘。
张家为此找上那夫家,借此为理由要了笔钱。
“活人有腿,还不能跑?”许少庭说。
张氏眷恋的看着儿子年轻的面庞,她认命般的摇摇头:“我能跑到哪里去?我一个女人,又怎么反抗的过整个张家?”
许少庭还要再说,珍珍突然颤声的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如果离婚成功,哥哥你又被带走母亲身边,张家那边是可以报官要母亲回去的。”
“毕竟。”珍珍咬牙切齿的说,“外公还没死呢。”
一袭夜谈,三人对话走进了死胡同,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原点,许少庭发现还是得阻止便宜爹离婚。
妹妹和母亲都不出声了,妹妹在无声的哭。母亲却是不哭了,她把女儿抱在怀里,好像她还是那个出生没多久,小小的一个孩子。
她用枯瘦的手轻轻拍她的背,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许少庭茫然的坐在床上,环顾一周,不知道为什么活人能走进这样的死路。
他漫无目的的扫视着房间,心中道,便宜爹,你自己都说了,她一条命系在你身上,你这是离婚吗,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不知第几次扫过书桌,许少庭目光落在上面,张氏是识字的,还是早年嫁进许家,许怀清教她认得字。
于是桌上也有纸笔,许少庭从床上跳下去,走到桌边,就见笔筒中的钢笔,整齐的田字格本,一瓶蓝墨水。
把烛台端的更近些,许少庭坐在桌前,田字格本打开,找了干净页面摊开,抽出那根钢笔,他定睛一看,是万宝龙的钢笔。
嘀咕着这还是名牌,许少庭打开钢笔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确定书写无无碍,便盯着尚且空白的本子沉思了一会儿。
等珍珍擦了眼泪,与张氏好奇的凑过来,他已经写完了一页。
小姑娘看过去,带着浓重鼻音问:“哥哥,你在写什么?你是要给爸爸写信吗?”
许少庭吹了吹还泛着墨水味的文字,答道:“不是信,我在写个短篇小说。”
珍珍和张氏更疑惑了,完全不理解的看着许少庭。
这少年翻到下一页,继续伏案书写。他也不是很自信的解释:“我也没别的才能,就让我试试吧。”
第十一章 珍珍和母亲看少庭的小说……
写作的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流走了,许少庭写完初稿,洋洋洒洒的五页半,回头看,天边都露出了点鱼肚白。
身后珍珍和张氏两个女子,躺在床上抱在一块,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许少庭回过头看她们两人,发现这二人睡也睡得不安生,张氏就不说了,脸上鲜少见到开心放松的神情。现在,就连珍珍睡着的时候,这本该天真无邪年龄的小姑娘,也眉头蹙着,满怀着一腔愁苦的心事。
许少庭只觉自己这弱鸡身体的肩上,无声之间责任更加沉重。他默默转过头,揉了揉肩膀和眼睛,不忍打扰到睡着的两个人,低下头拿着钢笔,开始修改初稿。
他本意是修修错字、病句,因为拿不准这时代的小说该用什么样的句子来写,反正他是不会文言文。就连《金瓶梅》这小说,对许少庭来说都不是很白话,仅限于能看懂。
所以许少庭写这篇小说,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尽量的口语化,简单化的去写小说。
再简单点说,就是保证这个故事的表述方式,连五六岁的孩子都能看懂。保证通篇都是幼稚简单的短句,最大化的让读者阅读这篇小说的过程中,在文字层面的阅读体验,不需要用脑子去思考。
等到天上鱼肚白的颜色越来越亮,远处朝阳金灿灿的日光铺满了大地。
许少庭从椅子上站起身,扭了扭身子,伸了伸胳膊,外面那打了一夜呼噜的老婆子醒了。
这老婆子走着小碎步,也是个裹小脚的妇人。端着水盆毛巾,圆脸探进屋子,和许少庭来了个面对面。
老婆子吓了一跳,认出是许少庭,眼睛在床上溜了一圈,才虚惊一场的喘了口气:“原来是少爷和七姐儿,吓死我个老婆子了,还以为太太房间什么时候进了男人。”
许少庭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他不爱说话是出了名。没有多说什么,指了指盆架,许少庭让婆子把洗漱用品放那。
这婆子的动作不大,窸窸窣窣一番声音也惊醒了珍珍和张氏。两人睁开眼,都困得掉头,前半夜皆是没睡,后半夜睡的也心里压着石头,睡的不安稳。
见这俩人下了床,那老婆子脸上带着唏嘘,眼神扫过去,在张氏身上停了几秒,悄悄打量她神情。
三房老爷要休了张氏的事情,早就传遍了许宅,他们这些下人现在还称呼张氏一声太太,其实心里面早就可怜死她了。
许少庭站在窗户边伸胳膊伸腿,在做一套伸展运动,看到这老婆子贼眉鼠眼,咳嗽一声,那老婆子没反应。
对张氏和珍珍笑道:“七小姐,您这,出了自己房间不合适吧?”
珍珍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身上还有个禁足的惩罚。
小姑娘冷笑一声:“我爸爸都回来了,别说禁足,就连下跪、写大字都不用了,轮得着你操这个心吗?”
张氏也道:“你退下吧,没叫你,就别过来了。”
老婆子乐得不用伺候在小姐太太跟前,得了珍珍的冷嘲热讽,也不放心上,乐颠颠的躲懒去了。
珍珍见四周没了人,跑到书桌前去看许少庭写的小说,张氏用毛巾沾了水拧干,看向许少庭。
许少庭摆手,打了个呵欠:“我回自己房间补个觉,洗漱也回自己那里,不用管我。”
张氏便拿着毛巾,小碎步走到珍珍身旁,小姑娘仰着脸,任由母亲给她抹了把沾着七八道泪痕的脸蛋。
她嘴中说道:“还真是篇小说,妈妈,你和我一起看看吧,哥哥真的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