甭管凶嫌背后靠山是谁, 该抓的抓了,该判的判了。
人家没半点儿带怕的。
而曲知府仗的是谁家势力?
还不是眼前这位世子爷的!
蛮霸王家的妻弟,有宣平侯府撑腰, 他姐姐又在崔家得势, 哪个敢不服不忿?
如今倒好, 小舅子跟亲姐夫翻了脸。
曲知府提了他们的饷银前途来交代,谁敢放姓崔的进去,且等着老娘媳妇在家喝西北风吧。
眼前这尊不好惹, 里头那位惹不起。
店小二憨头憨脑的给出主意:“二位官爷,要不咱们打个商量,我推你倒,咱仨撕打在一块儿,世子爷回头迷了路,摸去哪处就管不到了。”
两个差官见他说的有些道理,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脚下不妨,一个趔趄要往后栽。
却听身后传来清冷地咳嗽:“当值出了纰漏,罚饷银多少?可有革职?”
雾色长衫自福蝶门后出现,曲映悬脸上新涂着膏药,明晃晃地搪了一片,鬓角的头发怕有散落,别致地编了两道小辫儿,塞在发髻里头。
崔永昌偷觑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他夫人的手法。
上股压住下股,往发束里总的时候不会翘起。
才成亲那会儿,他在核桃树下遭虫,额角肿了一片,她也是这般细心编了小辫才往伤处涂药的。
眼下,她的这份心思,竟用到了别个身上。
“姐夫。”曲映悬领着红师爷出来,先上前给崔永昌行礼。
红师爷是曲崇身边的老人儿,儿子外放,才赏了叫跟过来伺候。
在崔永昌面前,红师爷不循外礼,也作揖喊了声:“姑爷。”
“滚开!”崔永昌只做吃醉模样,长臂一揽,把二人一道推开,莽着头还要往里头进。
曲映悬忙上前拦住:“姐夫当心,我让他们送您回去。”
崔永昌三分讥讽,抬眉眼看他:“使得着你?我来找我夫人。”
曲映悬看他举止,隐隐猜出了他在装醉,贴近了回怼:“我阿姐自有我来照顾,姐夫吃了酒,还是家去闹吧。”
崔永昌骂他:“好小子,记吃不记打是吧?”
他捏紧了拳头,瞪着眼睛威胁。
红师爷赶忙来劝。
曲映悬却不怕他,眉眼一笑,像是盼他动手似的:“姐夫力气足,便只管打。”
“之前是你演我?”崔永昌眸色沉下,看着哪里还有半点儿醉意。
曲映悬做恍然大悟状,高声道:“姐夫没醉?那您怎么来衙门口叫嚣着打人?”
崔永昌就是傻子,在他手底下阴谋阳谋的吃了三回亏,这会儿也有些明白了。
他忙收了拳头,眼睛打着钩子往府衙里头瞧。
却不曾瞧见曲妙妙的身影。
“好小子,是个当官儿的料!”崔永昌收了醉态,咬着牙,盯在曲映悬脸上夸道。
满腹坏水,一肚子的诡计。
以后不封侯拜相,都亏了他这份才华!
“多谢姐夫称赞。”
曲映悬仍是那副笑吟吟得和善模样,也不谦虚,退一步给他作揖。
崔永昌看明白了他的打算,再不硬往里头莽了,掸了掸身上的酒气,两手一背,大模大样的往南外楼去。
后头小伙计还傻傻地追上去问:“世子爷,咱待会儿还来么?”
……
目送他们离去,红师爷长出一口气:“二爷,您可要把人吓死,脸上这伤才好,要是再挨一回打,真落下疤来,老爷岂不得跟着着急!”
曲映悬睨他,淡淡嗤声:“好什么?这药膏且得敷上一阵儿呢。”
只他这伤挂着,那人便一日到不了阿姐近前。
红师爷隐约明白了一些,又不好明说,想了片刻,拿京城那边说事:“老爷若是知道你们姐弟俩互相帮衬,只要称好。”
曲映悬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淡淡地笑,却并不接话。
曲妙妙在二门外等他回来,没瞧见后面有难缠的跟上,紧拉了人细察:“他欺负你没?挨了打没?”
平日里也没见那人是个会动手的主,怎么一碰上她兄弟,就三番两次地挥拳头。
曲映悬摇头,腆着笑,扯紧了她的手一道进屋:“原是捏紧了拳头的,幸亏左右有人拦着,姐夫他又吃醉了酒,这才糊涂。”
似是怕她担心,想了一下,他又扭头道:“我还打算叫红师爷备车把姐夫送回去呢,偏南外楼的小伙计孝顺,将人搀了走。”
曲妙妙听到某人又是吃醉,不由冷冷一笑。
宽慰兄弟道:“想必是他在南外楼吃醉了酒,才过来闹事。那边自有同他吃酒的去管,不劳咱们费心。”
曲映悬点了点头,还有担忧,又借口到外头小花坛后,使了两个手下的衙役再去探看,生怕崔永昌醉酒出事。
叫宝梅瞧见,学给了曲妙妙听。
曲妙妙眉梢一搭,只摇头叹她兄弟心善,顺带骂了几句崔永昌真是没良心。
转天铜掌柜的上门,拿了厚厚的一叠供证来说事。
“全都问了?”曲妙妙捡了几个紧要地翻看,又把供证放下,只跟铜掌柜说话。
“那天当值的五个朝奉、票台、折货都查了一遍,连带着两个未满师的后生都拿了问话,仍是一无所获。”铜掌柜说话时低着头,一双眼睛却打着灯似的偷偷观察她面上的颜色。
曲妙妙知道这位铜掌柜与别个不同。
他若真一无所获,今儿个也不会寻到这儿来。
她指尖点在桌沿,笑着把自己的主意说出来:“既然那人能叫他们不惜自毁前程,也要帮着做事,自然是得许下不少的好处。”
“问不出来也不打紧,只到他们老娘媳妇那里去问,另有城里城外的花街暗门子,有银子开销,不过就往这两处上赶着去送罢了。”
铜掌柜神色转笑,起身作揖道:“我倒跟您想一处去了。”
曲妙妙让礼,教他坐下说话。
这回,铜掌柜才从袖子里拿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一旁的宝妆。
戏谑着道:“翠红楼的小金花手段了得,只一夜,就从咱们章朝奉手里哄了一百两去。”
又指着上头的票印子道:“还是咱家出来的银票呢,他们也是不带怕的。”
曲妙妙抚过票印子上的突兀,真的倒是真的,却不是青州这边开出来的票子。
“是陈掌事做的?”曲妙妙问的笃定。
各处钱庄的徽记她都知道,这两张银票里头,有一张是晋宁那边的。
铜掌柜目光清明:“得,您这是神仙啊!不须我开口,您就全知道了。”
他本是想借此探探这位少夫人处置的能耐,没成想,人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东家这儿媳妇娶得好,可真再没不英明的了!
铜掌柜倒也不贪功,一并将少东家在其中帮着出主意的事儿也说了出来。
又夸道:“也就是您的是事情他才上心一些,平日里我只当他是个混吃海喝的主,碰到正经事儿,竟是有不小的能耐。”
曲妙妙当他是顺道做一嘴的说客,虚虚应下,不做评论。
铜掌柜见她不信,便将崔永昌后头的安排讲了出来。
曲妙妙怔了一怔,诧异道:“教我辞了这差事?这话是世子爷说的?”
铜掌柜点头道:“依我看来,这主意倒是不差。”
陈掌事那边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他们藏了私心,欲降服了少夫人,无外乎是想推个好拿捏的主上去。
好拿捏的那位是谁,就差没摆在台面上来说。
不若顺水推舟,如了他们的意,也叫陈掌事身后那些都现出来。
恐曲妙妙往别去想,铜掌柜又道:“您也别多心,世子爷平素顽劣了些,但此一回,却一门心思的为您想着呢。”
他指着梧桐街方向说话:“您是知道的,他最不爱那些胭脂桃红,为着您,夜里不在家享受,跟我猫在马车里在翠红楼后巷守了半夜,亲眼瞧见了姓章的从里头出来,这才有了后面的消息。”
这些本不须那位事必躬亲,偏就眼巴巴的去了,可不是心里在乎么。
曲妙妙听完这番话,眼底不免添了三分担忧。
她嚅糯着嘴,好一会儿才道:“天也热起来了,你们该劝他少出门的。”
铜掌柜两手一摊,做无奈状:“他岂是那听话的主?除了您跟夫人两个,旁人谁劝的了啊。”
曲妙妙再不接茬。
铜掌柜不好多说,留了字据银票,便起身告退。
临出门,曲妙妙还追问一句:“当真是他的主意?”
铜掌柜展齿道:“您要不信啊,且家去瞧瞧,听说昨儿受了委屈,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呢。今儿一大早打发了路喜来铺子里传话,说不跟着过来了,没得讨嫌。”
曲妙妙道:“什么讨嫌,他又没来,谁还给他委屈受了?”
说完,她自己先怔住。
昨儿是映悬出去打发的他。
像是想到了什么,曲妙妙摆摆手,浅浅道:“你先去吧。”
第27章 “别叫我戳破你的谎!”……
曲妙妙把将事情揣度了几日, 终是决定找崔永昌当面合计才是。
趁着前面衙门有一桩公案,她领了人从后门出府,去了一趟南外楼。
崔永昌在屋里赖了三五日,原以为铜掌柜把事情一说, 她就乖乖的回来了。
他满怀心意的等着。
人家那边竟没了消息。
“那个小没良心的!她兄弟跟她是一路货色!”崔永昌打着圈子地抱怨, “爷几宿不睡的为她熬灯, 面容枯槁,头发都掉了不少,她竟心安理得的没个动静!”
路喜蹲在外头院子里砸核桃, 浅琥珀色的核桃仁儿堆满了跟前的小筐。
“爷,您吃几个, 听说是能生发。”路喜献宝似的把筐子往跟前推了推。
崔永昌嗤他:“去你的,谁要吃这个?”
路喜急了:“您不吃, 干嘛弄这一袋子叫我来砸!”
崔永昌扫他一眼, 直骂蠢货。
抬眼, 便瞧见宝妆在门口站着。
崔永昌登时目光清亮,磨着脑袋朝她身后去看, 嘴里急切切道:“阿娪人呢?她去点春堂了?”
宝妆比宝梅和善, 且是个知礼得好姑娘。
先是一笑, 又说少夫人在南外楼请世子爷吃酒。
一声‘少夫人’,只叫崔永昌面上颜色缓和不少,顾不得多问其他, 就跟着上了马车。
南外楼有一处雅间不设酒水桌案, 四面又做了隔音的布置, 早年间是辛氏在此处理事项的地方。
现下则改做了曲妙妙的书房。
秋香色幔帐上绣着浅柳黄花,绕过梁柱,便见她伏在桌案, 手上翻看着薄薄的两页纸。
许是上头写了什么紧要,她微微蹙眉,眼睛在几行文字上徘徊反复。
崔永昌手里提着一个竹编的食盒,上头虚虚盖了一页油纸,站在那处好一会儿,也不敢贸然开口。
还是曲妙妙回神,抬头看见了他,这屋里才有了话音。
“你来了,怎么站着呢。”
崔永昌指腹搓摩,好一会儿才举起篮子问她:“阿娪,你吃核桃么?”
曲妙妙笑着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篮子,领着人在桌前坐下。
她举止轻柔,似是两个之前没有拌嘴吵架一般。
崔永昌试探着捉她的手,却到底是被挣开了。
好嘛,还是气着呢。
他收了再端架子的妄想,笑着揭了油纸,将食盒推在她眼前。
“你吃一个,那天我跟着铜掌柜出去办事儿,碰见个老妇推着一筐去皮核桃来卖,可怜她膝下无子,跟着兄弟过活,偏摊上了个不省事的弟媳。”
崔永昌眼珠子转得灵活,接着道:“我想起你是素来喜欢这些的,又不忍心看她在风里发颤,就包园儿都买下了。”
也不待她做出决断,崔永昌便捏了一枚,凑在她嘴边:“你尝尝,新鲜的很,宝妆回家那会儿,还正砸着呢。”
曲妙妙直勾勾地看他,须臾,才张嘴把那半牙核桃吃下。
老皮核桃没了初摘下的那股子酸涩,薄薄的一层外衣连在果肉上头。
轻轻咬破,醇厚的核桃香便在齿间弥漫。
崔永昌歪着头又问:“好吃么?”
曲妙妙点头,唇畔抿起笑意:“好吃的。”
见她高兴,崔永昌才笑着邀功:“我跟路喜两个一大早就忙了,宝妆若不回去,过了晌午我也得来一趟给你送。”
不知是呛到了口水,还是见了她心里燥热,嗓子眼儿有些发痒。
他只说一句,就别过脸去,小声咳嗽。
“快喝口水压压。”曲妙妙忙近前给他拍背顺气,又懊恼道:“怪我莽撞,明知道你身子弱,该是我家去找你说话的。”
崔永昌顺势拉住她的手,摇头道:“不怪你。”
他言语真切,把话说的跟真的似:“是我莽撞,不应跟你兄弟互相厮打。不管怎么说,我是他姐夫,你把他当孩子一般疼爱,那他在我这儿也该是个孩子。”
曲妙妙不傻,打他进门坐下,就里里外外的捎带着在拿她兄弟说事。
先是一个卖核桃的农妇,又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曲妙妙冷冷笑他,看他不咳嗽了,便撂手开说话:“我今儿请你原是为着道谢,竟不知你得了高人指点,进门先拿话绕人?”
崔永昌面上沉稳,勾住了她的帕子,不让人走:“哪里来的高人能给我指点?”
“别叫我戳破你的谎!”曲妙妙道。
崔永昌更是信誓旦旦:“母亲一心偏你,但凡她老人家帮我说一句好话,我这会儿也不必上赶着过来,只为多看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