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彦昭站在房子前看,这周边少人居,独门独户,僻静非常,正应得句“暧暧远人村”(1)。
宅子前柴门接着篱笆,绕篱种满了花花草草,庭院面积颇大,内里有草屋□□间,堂前是桃李树,屋后是榆柳荫,再往后是刚才呆的那片茂密竹林。
方宅十余亩,草屋□□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2)
这是歆歆按照陶潜之宅布置的。
梁彦昭想到很久之前,宁歆歆问他,“你的书房叫人境庐,是结庐在人境的意思吗?”
他当时点了头,歆歆竟就真的送了他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境庐”。
“这里呀,”宁歆歆拉着他走到篱笆旁,“以后会种满菊花,什么颜色的都种一点,到时我就采了黄色的煮茶给你喝。”
梁彦昭拉宁歆歆起身,紧紧抱住她,下颌摩挲着她发顶,“歆歆,谢谢,谢谢......”
谢谢你的生辰礼物,谢谢你把我放在心上,谢谢你记住我的喜怒哀乐,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宁歆歆挣扎出来,轻轻摸了摸他脸,张嘴就是煞风景的话:“昭哥哥,你饿不饿?”
梁彦昭一听这话,就笑出了声,“还好。”
“但是时辰不早了呢,”宁歆歆道,“该用午膳了。”
二人相拥进房,梁彦昭才发现草屋是外头用茅草假假装饰了一层,内里的装饰与益安居也并无多大差异,都是照着他俩日常习惯来布置的。
屋子正中是个圆桌,桌上已摆好了今日的饭食。
“先吃面,”宁歆歆把长寿面推到梁彦昭脸前,“本来应该早上陪你吃的,但是我想要给你个惊喜,就给挪到了中午。”
“歆歆,你早上是去......”梁彦昭用下巴指着桌子。
“对啊对啊,”宁歆歆道,“我这段时间,又要瞒着你倒腾宅子、又要找乐师扒谱子,又要练舞,又要给大家想好说辞瞒着你,真的好辛苦呢。”
梁彦昭侧头亲了亲她,“歆歆,谢谢。”
这句话好像有些苍白,但他除了这句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
“不要说谢谢,”宁歆歆嘟着嘴巴讨吻,“要说,歆歆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梁彦昭轻轻吻她,真的重复道:“歆歆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还要说好爱我,永远只爱我一个。”
梁彦昭把她抱怀里,“永远只爱你一个,最爱最爱你。”
“哎呀,”宁歆歆笑着捂住脸,“我也是。”
梁彦昭端起面碗,自己吃了“生辰”二字,把“欢喜”二字喂给了宁歆歆。
见他要吃面了,宁歆歆忙提醒,“这个可不能咬断哦,一口吃下去才能无病无忧、长命百岁。”
梁彦昭听闻,便挑起面的一头给宁歆歆,自己衔了另一头。
这样一来,福寿是否同享尚未可知,但面吃到最后时,的确可一亲美人芳泽。
宁歆歆嘴上嚼着面,嘟嘟囔囔,“怎么好像你才是穿越的一样,这种婚礼上啃苹果、吃饼干的花活都会......”
梁彦昭笑着揉了揉她脸颊。
“我们来吃牛排吧!”宁歆歆从他身上下来,把惠灵顿牛排切好给梁彦昭,“这个做起来可太麻烦了,我真的做了好久,你必须夸!”
梁彦昭熟练拿起刀叉,开始尝牛排。
这牛排的内容着实是丰富,外皮一层,瞧着金黄,吃着酥脆,奶香十足,味道却是咸的,蘑菇酱浓郁辛香,再里面还包了层薄薄、咸咸又筋道的肉片,鹅肝油润肺嫩,牛肉鲜美多汁。
他定心去分辨,才能辨得出如此多的味道,但按照歆歆教的法子切开一并入口后,以上诸多口味都是混在一处的,这种复杂口感不好描述,只能感叹“好吃。”
然后,他就真的说了句,“歆歆,真的很好吃。”
这句虽夸得实在质朴,却让宁歆歆非常受用,她点点头,“对吧,我就猜你会喜欢的。”
“以后还能吃到吗?”梁彦昭心说,这样好吃的东西能常常吃到才好,可歆歆刚才明确表示了“这菜做起来麻烦”,是不是不打算做了?
其实,宁歆歆还真有“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的想法,但看到梁彦昭这般问,今天人家还是寿星......
她咬了咬牙,回道:“能,你想吃,我就做。”
梁彦昭这才开心,“我就知道,歆歆总是向着我的。”
对着这样的一张俊脸,谁能忍心说出拒绝的重话呢?自己的老公,还不就得自己宠?
宁歆歆抱住他,“当然,你可是我的心窝子、眼珠子、心肝老宝贝。”
梁彦昭今天心情好,也没有在意那句“老宝贝”,只问道:“歆歆,那个盒子是什么?”
“哎哟哟哟,差点忘了,我还给你做了生辰蛋糕,”宁歆歆起身打开盒子,把做好的蛋糕取了出来。
她在一旁忙活,梁彦昭就插空端详着那个生辰蛋糕,呈柱状,圆径约莫六寸,颜色是上次茶宴是所用的蝶豆花乌兰,顶上卧着只老虎,老虎眼前是排阳刻一般的红色小字,“生辰欢喜”。
“在我们那里呢,过生日是一定要吃蛋糕的,大家先唱生日歌,唱完点蜡烛,而后寿星闭眼许愿,许完愿吹灭蜡烛,神仙就会保佑你愿望成真的。”
说话,宁歆歆拿出来了一把细红烛,“本来呢,是应该多大岁数就插多少根蜡烛,可是我蛋糕做得小,插上二十七根,就把蛋糕戳成筛子了,要不然,我们取个尾数?”
鬼使神差的,梁彦昭竟然有点感激宁歆歆没有说“但是你年纪太大了”。
“就插一根吧,”他提议,“这是我第一次这样过生辰。”
因为,去岁才遇见你。
“也行也行,”宁歆歆上手,把红烛插在了小老虎面前,又取了火折子点上,“可是生日歌只有我自己会唱诶,你不要嫌不够热闹哦。”
“不会,”梁彦昭笑着看她,眼神温柔又缱绻。
一群人唱生日歌不觉得怎么样,可要一个人开口,还真有点难为情。
宁歆歆捂住脸,小小声唱完一段,立马就藏进了梁彦昭怀里,“小老虎,许愿吧。”
梁彦昭抱住她闭眼,嘴唇翕动,而后吹灭了蜡烛。
宁歆歆迫不及待问道:“你许的什么愿呀?”后想了想不太对,便又补了句,“诶,不能说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可又实在好奇,便转圜着问:“要不然,说个大概范围给我听听?”
“总归是与歆歆有关。”
这下,宁歆歆舒坦了,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就行。”
切好蛋糕后,这二人坐在一处分食一碟,抹面与夹心的奶油丰盈细腻、浓厚香滑,厚重的乳味与恰到好处的甜味完美结合,方触到舌尖便足够让人感到快活。
内里还夹了草莓片,酸甜宜人,汁水四溢,独有的果味更让奶油添一分清新口感。
蛋糕胚子颜色金黄,蛋香浓郁,香软无比,蓬松软弹,吃在口里只觉浓香甜美却不会腻人,只让人想再多吃上几口。
梁彦昭想:无怪歆歆那里都会吃这个过生辰,这种好日子里是该吃这样让人快乐的食物。
两个人凑在一处吃了半个蛋糕,实在觉得顶了才撂了碟子。
而后,宁歆歆伸出食指,戳了一大块奶油抹在梁彦昭脸上,又诓他:“差点忘了,寿星脸上还得抹奶油呢,抹的可都是福气。”
她琢磨着,这样糊弄老梁头,老梁头就不会反击了。
但没想到,梁彦昭还是回手就抹了她一脸,并认真道:“想要歆歆也有这样的福气。”
宁歆歆:......大意了。
有时候,老公太向着你,也是一种甜蜜负担呢。
“遇明,你快来看看,”宁歆歆起身跑到床边,又在床上翻滚了一圈,“有没有发现这个床比益安居的小很多?我买下宅子修缮的时候特意问了别的村民,比着庄户人家床的尺寸打的呢。”
梁彦昭也除鞋上床。
宁歆歆一把搂住他,“床小,我就可以紧紧贴着你睡了。”
“在府上,你也可以紧紧搂着我睡,”梁彦昭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真情告白:“歆歆,你知道吗?之前的日子,我总觉得生辰不过也罢,左右是过一个少一个,且形式古板、劳民伤财,实在没有必要。
但过了今日这样的生辰,我却想着,要是余生每年都如此,那可太好了......”
他自顾自说了半天,也不见宁歆歆答上半句,低头一看,原是早也睡着了。
梁彦昭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将刚刚许下的愿望说了出来,“想要年年与娇娇儿一道庆贺生辰。”
——
大约是因着早上折腾吃食、又乘车出城太累,宁歆歆午歇了一个半时辰犹觉没睡够。
晚间宫宴倒是吃了不少东西,但说是怕精神不济醉得快,就没喝酒,只饮了些果露。
梁彦昭瞧她恹恹模样,只道是自己过个生辰着实将她累到了,预备着明日起就拘她在府上,好好休息一阵子。
生辰宴结束时刚过戌正,二人一道离宫,车一行起来,宁歆歆就枕着梁彦昭的大腿睡得天昏地暗。
梁彦昭看在眼里,是说不上的心疼。
下车后,他也没把人叫醒,只换了小车一直行到了益安居门口,打横抱她进了内院。
赵嬷嬷垂手等在门口,想必是有事要禀报。
梁彦昭路过,眼神示意她在外间稍等,莫吵醒宁歆歆,待将人安置在床榻之上,才又回了外间,“嬷嬷可是有事?”
赵嬷嬷答:“殿下,太子妃近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是有些神神秘秘的,”梁彦昭再回想宁歆歆近日种种,唇边便泛起了笑,“嬷嬷,歆歆给孤准备了极其用心的生辰之礼。”
“太子妃惯是将殿下放到心上的,”赵嬷嬷也笑,“但老奴想说,却不是这个。殿下是否觉得,太子妃近来颇有些嗜睡?”
“大约是太累了吧,”梁彦昭深以为然,“孤明日起便按她在府上好好休养。”
听他这么说,赵嬷嬷有些无奈,但转念一想,殿下这么想倒也正常,一般妇人有孕都是泛呕在先,殿下如何知道嗜睡也是遇喜症状呢?
红苏一直养胎没有跟着伺候,红露又是个小丫头,整日里就晓得跟着太子妃一道玩,哪儿会注意这些呢。
想到这,赵嬷嬷就一阵头痛。若不是她月底回来察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发觉这事儿。
她也不兜圈子了,索性直说:“殿下,嗜睡也是妇人怀孕的症状,老奴今日去找洗衣房的管事,查了查记录说太子妃小日子推迟了近一个月了。要不然,还是请个医正过来看看?”
小日子推迟近一个月?
梁彦昭愣住,手上哆嗦一下,茶盏盖碗“吧嗒”掉在地毡上,发出声闷响,“嬷嬷,您说什么?”
“老奴是说呀,”赵嬷嬷弯腰捡起盖碗,见梁彦昭这样就想笑,“太子妃大约是有孕了,殿下还是唤个医正来瞧瞧。”
“哎哎哎,孤知道了,”梁彦昭起身,正想大声唤外间的福生去传医正,想到宁歆歆还在内间睡觉,便大步出了门吩咐:“福生,传刘医正。”
随后,他便开始慌乱地在外间踱步。
最初的震撼过后,梁彦昭心里便只剩了忐忑,怀了孩子自然是好事,但是妇人产子,一脚踏进鬼门关,他害怕,不敢赌。
他宁可此生不要孩子,只穷尽此生剩余岁月与她厮守,年老之时过一个旁支子来继位即可。
虽然歆歆总在衾被之内跟他说——
“我在司医监当值那几日,被几个医正轮着号过脉,都说我这体质不寒不燥,极易受孕呢。”
“田婶子他们也说,我腰细胯宽,那啥,屁股也大,肯定好怀、好生。还说我年纪不大,身段却不错,生子该不会吃多大苦头。田婶子给好些妇人接生过,有经验的,咱们可以信她。”
就这么哄着他,一次次把炽热释放在她体内。
道理是都懂了,但如今事到临头,却怎么还是如此心慌呢?
梁彦昭开始悔恨懊恼,怎么就被歆歆哄得晕头转向?怎么就没把持住自己?
心间烦躁,越琢磨越甚,他抓住福生问:“刘近平怎么还没来?可是马车半路坏了?”
福生心说,这才多久啊,刘医正又不会飞......但瞧见主子爷脸上的慌乱,还是不住点头,“奴婢这就去催,这就去催......”
刘医正也参加了晚宴,此时刚刚到家,凳子还没坐热就又被人传了来,一路驱车疾行,一刻刚过便到了太子府上。
“殿下,下官到了,到了!”刘医正提着药箱,边跑边擦汗。
“快去看看太子妃。”
“下官、下官领命,”刘医正进了内间,就着床边一盏小灯号脉,他虽不是最擅长女科,可妇人滑脉实在太好诊。
他咧嘴一笑,跪地行礼,“恭喜殿下,贺喜殿下,太子妃这是喜脉!”
一般这种时候,就等着主子封赏了,家里老二快下生了,他可真是想多捞些银钱呢。
可等半天,也没听见殿下打赏,他纳闷,一抬头,便见殿下踉跄几步便要往后仰......
这是要晕?
还好福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梁彦昭,惊呼:“殿下!”
梁彦昭扶着额头,脸色颇难看,又摆了摆手,自己站稳,“孤无事。”
“怎么了呀?”宁歆歆揉着眼睛起身,“遇明怎么了?”
她睡得正香呢,就听见福生大喊“殿下”,尖细的嗓音电钻一样往她耳朵里钻,一下子就给她惊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