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妃轻轻抱了抱她,又回头,“歆儿,阿娘走了。”
宁歆歆笑着与她挥手,见人上了马车,泪才扑簌簌掉下来。
北铉的车马一路向北,打头的侍卫、宁东阑的车架,居中的杨妃、刘妃车架,骑马的周扬、梁玉瑾,随行的医正、掌柜车架都在宁歆歆眼前渐次行过。
一骑接一骑,一辆接一辆,马蹄踏在官道上,扬起飘飘轻尘,又被北风吹散,达达之声渐轻渐远。
梁彦昭陪着宁歆歆在长亭里久久立着,见车队行远,越来越小,直如黑点一般再看不见,才与她商量:“歆歆,回吧。”
——
马车内。
杨妃捏着帕子,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宋嬷嬷见状,轻叹口气,低声劝慰:“娘娘,也不可过于伤心,还要为小殿下着想。”
杨妃抬头,堪堪扯了个笑出来,“本宫省得。”
宋嬷嬷拢了拢火炉,给杨妃满了杯温水,又提出个食盒出来,“娘娘,这是红苏交给老奴的,说是公主给您备下的。”
杨妃提帕子擦了擦不慎掉的几滴泪,打开食盒,发现上层是个八宝攒盒,里头装的都是她这些日子说好吃的点心蜜饯,有宁歆歆亲手做的,有食肆卖的,也有城内其他老字号里买的。
宋嬷嬷看在眼里,也暗道了句公主纯孝。
打开第二层,里头摆着封手札和书信,杨妃先展了信,桃花笺上的小楷虽还不算多好看,却也算得周正,仔细瞧还能看出与女婿书法的几分似处。
应该就是歆儿之前信件里所说的“努力练字”的成果。
“阿娘,展信悦。零嘴儿怕坏,只能保鲜几日,阿娘要努力吃,若是不够了,便叫随行的师傅去做。
下头手札里是阿娘喜欢吃的菜的菜谱,哪日想吃哪个,便圈出来交给厨娘。
女儿有一事瞒着阿娘,那便是在北铉国都里租了间铺子做食肆,掌柜是淑惠姑姑,大约两月后便可开张,届时,账本收益还望阿娘多掌掌眼。这是我给小二子的礼物。
还有,遇明与我说,若无意外,会带我去参加小二子的抓周宴,让我们一起期待罢。
阿娘记得天天开心。歆儿敬上。”
杨妃打开手札,里面熟悉的字体是出自女婿之手,上面密密地记着:米糕做法、酸辣虾做法、花生酪做法、枸橼红茶冲泡之法......
到这,她再也不想忍了,抱着手札和书信,一下子哭出了声。
——
回城的车队里,情况也不好上许多。
红苏哭得眼睛都睁不开,被砚青半抱上了马车。
宁歆歆比红苏能忍,区别也只是没有哭出声,上车后,就发现车上有个红缎包袱。
“来得时候好像并没有呢,”宁歆歆嘟囔。
帮杨妃放包袱的梁彦昭也盯着瞧了会儿,附和道:“是,来的时候没有。”
宁歆歆低头拆开,发现里面全是杨妃之前做好的小娃娃衣裳,一件不差,甚至还多添了昨儿夜里新绣成的一件。
不是说,不知道腹中胎儿性别,便各式各样都做些吗?
还说,赶着做是因为怕身子重了坐不住。
宁歆歆愣住了,原来阿娘准备的这些衣裳,从头到尾都不是给弟弟妹妹,而是给自己未来的小孩。
她怔怔抬头,嘴角耷拉,眼圈通红,开口就是浓浓哭腔:“梁遇明,我想哭......”
梁彦昭把宁歆歆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哭吧。”
她就真的这样,抽抽答答哭了一路,一直哭回了益安居还停不下来。
梁彦昭抱她在罗汉床上,取了帕子一点一点给她擦泪,擦不净,就不厌其烦地一遍接一遍擦。
抵府方过一刻,红露急匆匆跑进来——
“太子妃不好了,红苏姐姐哭晕过去了。”
“什么?!”宁歆歆腾得一下站起,捉裙就往外冲,“我去看看。”
仅一个转身,便又是往日风风火火的模样,梁彦昭撂下帕子,笑着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第129章 全员怀孕 除了我。
“怎么了这是?”宁歆歆冲进门, “怎么还能哭晕呢。”
砚青急得也快掉泪了,说话声音都在哆嗦:“太子妃,您快来看看红苏。”
红苏经过被人不要命地死掐人中后,如今已经还醒过来, 脑袋还晕晕乎乎, 见宁歆歆进门, 挣扎着想起身,“太子妃,我无碍的。”
“无不无碍的, 也不是你说了算,”宁歆歆按住红苏, 薅过她手腕子把脉。
啧啧啧,这脉相......往来流利, 应指还未如珠滚手, 却也似气泡汩汩, 可不就是刚刚受孕的滑脉?
要是日子往前倒退几天,宁歆歆或许还真的把不出来, 但是经历过杨妃那茬, 这种月份浅的喜脉, 她简直熟得不行。
仔细算算,他俩正月底成婚,如今也不过三月中旬, 成亲十来日红苏可就去杨妃身边伺候了, 合着还是个蜜月宝宝?这也太牛了。
看看人家, 再看看自己——
也难怪那个便宜爹觉得梁遇明不行。
她一番心底感叹,完事儿略一沉吟,起了个捉弄人、兼具考验人的心思。
收了迎枕后什么也没说, 起身叫了砚青出门,“砚青,你要做好准备。”
梁彦昭正在外间饮茶,闻言一顿。
砚青更是傻在当场,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太子妃,求您救救红苏,我这辈子给您当牛做马都行,您都能治了殿下,肯定也能救得了红苏......”
宁歆歆抬手拉住他,“砚青,恕我无能为力,这一科,我不熟......”
“啊?”砚青更慌了,又跑到梁彦昭面前,“爷,您去请刘医正来行吗?求您了爷......”
砚青没反应过来,梁彦昭却懂了话里意思,歆歆不太熟的科,乃是女科,红苏泰半是遇了喜。
见人慌成这样,梁彦昭瞧着不落忍,便抬头:“歆歆,人也考验够了,抓紧与他说实话吧。”
“你怎么知道呀?”宁歆歆笑嘻嘻凑到梁彦昭身边,“砚青看你急的,我话还没说完,你要做好准备——当爹了,养孩子可好费银钱,你要努力做事。”
“太......太子妃,殿、殿下,我进去与红苏说说,”砚青又开始结巴。
梁彦昭摆摆手,“去吧去吧。”
“遇明,真好呀,”宁歆歆靠在梁彦昭怀里,脸上也带着笑意。
新生命的到来总让人充满欣喜与期待,足够冲淡离别的愁绪。
梁彦昭抱她在怀里,也在想,若自己有朝一日得到歆歆有孕的消息,是还如平日一般沉稳应对呢?还是如砚青一般激动不已连话都说不利落呢?
大约,是后者吧。
刚刚进门的砚青,这时又跑了出来,“爷,我想跟您告上几天假......”他脸面羞红,低着头小声说:“照顾红苏几天。”
梁彦昭瞧他这样就想笑,“准了。”
宁歆歆也大方表态:“红苏不用跟我告假,乐意休几天便休几天,抽空陪我玩玩就行。”
她顿了顿又说,“哦还有,阿娘的车队应该还没走远,你谴遇明的信使给阿娘报个喜去。”
“诶诶诶,”砚青又回了内间,准备去告诉红苏。
这日傍晚刚过,杨妃的信便回了来,给红苏的信里表达了高兴、后怕,又零零碎碎写了好些孕期的注意事项,叮嘱她切莫再当值,好好养身子。
随信而来还有个种水上乘的葫芦玉佩,说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另有个信使经了通传进了益安居,呈上了个锦囊,言说是北铉杨娘娘给太子妃的信件。
宁歆歆拆开一看,锦囊里的纸条上所写内容委婉又含蓄——
“歆儿,做好的衣裳若长久不穿,容易坏。”
——
如果说芸娘怀孕、杨妃怀孕、红苏怀孕都只是让宁歆歆做好决定不再避孕的话,那有一件事的发生,就是让她实打实地将要孩子这事儿提上日程的最后一击。
连着有好几日了,天要明不明的时候,就能听到来自墙头、房顶的凄厉叫声。
那时间刚好是人睡得最香的时候,被小孩嚎哭一样的母猫叫声吵醒,着实不是什么愉悦体验。
本就眠浅、还需早起的梁彦昭,被这猫叫声吵得又早起了半个时辰有余。
益安居其他人也是不堪其扰,黑眼圈都要耷拉到脚脖子去。
这事儿,思来想去没有解,毕竟春日发丨情也是自然规律,宁歆歆只能让大家伙儿熬一熬,过去这几天就好了。
可她又琢磨着,这孩子大了,在外头拈花惹草是猫之常情,但总得让人瞧瞧那“花草”是什么品种的吧。
是以,这日她早早起身,卡着“儿媳妇”踩瓦上墙的时间点,紧随着宁三三出了门。
而后,就看见自己那个奸懒馋滑、四体不勤的呆头傻大儿轻功上身,几步跳跃上了墙,紧接着就在院角避人的阴影处开始行那诞育子嗣之事。
宁歆歆惊了。
好一番缠斗过后,傻大儿打着哈欠打道回府,“儿媳妇”在熹微天光里回头,宁歆歆定睛一看,险些撅过去。
她以前一直觉得,小猫小狗都是随便长长都很可爱。
可是,“儿媳妇”精准地避开了她数量繁多如星子的审美点,是她委实欣赏不来的长相,但眼下,生米都煮成了熟饭。
不会好了,宁歆歆暗叹,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好了。
而且......这么看来,宁三三是不是要当爹了?
猫三狗四猪五洋六,仨月之后,她大概要升级为“祖母”?傻大儿这弯道超车水平,确实有点东西。
宁歆歆瘪着嘴巴回房,心里的挫败感直往天灵盖冲。
梁彦昭此时已洗漱完毕、换好了朝服,见她回来先倒了杯温水给她,关切问:“可看清了?”
“快别提了,”宁歆歆灌了一大口水,“我不满意儿媳妇的长相。”
梁彦昭笑出声,“这也不是咱们说了算的。”
“可不就是说呢,”宁歆歆愁了起来,“他们俩当着我这婆母的面儿,直接就开始......嗯,抱成一团,这样那样......遇明你懂吧?”
梁彦昭简直要被她笑死,平素不肯早起的人,今日早起竟看到了这般刺激精彩的戏码子,也算不亏。
“我懂,”梁彦昭唇边含笑,又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过上三个月就当爷爷了,”宁歆歆说着又开始懊恼,“但是爷爷却还没有生出自己的儿子。”
梁彦昭被这个理论逗乐,“我不着急。”
“我!着!急!”宁歆歆大叫。
遍观身边人,朋友怀孕、发小怀孕、亲娘怀孕,可能连便宜儿媳妇都要怀孕......
只有自己没怀孕!
从小到大,除了学习不攀比,什么旁的乱七八糟的都想攀比的宁歆歆,感觉到自己的内卷之魂正在熊熊燃烧,比学赶帮超的口号声声回荡在耳边。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这日开始,梁彦昭就过上了日日交公粮的生活,累并快乐着。
正谓是——摇曳春光铃好音,奋蹄阡陌寄情深。(1)
以至于,辛劳的日子过了十来日,歆歆突然疲了、夜间开始敷衍推脱之时,他还有些不适应。
总觉自己是否是色衰爱弛、秋扇见捐,失了夫人欢心。
第130章 老梁生辰(1) 给他惊喜。……
可宁歆歆夜里力不从心的真实原因却实在与梁彦昭以为的相去甚远。
如今已是三月底, 离着梁彦昭的生辰仅有一月,她正忙着准备生辰礼物呢。
惊喜可以让礼物的珍贵程度直线上升,所以宁歆歆在准备礼物的同时还得注意保密措施,须得上下齐心, 才能把老梁头瞒住。
毕竟, 这人可太聪明了, 见微而知著,一点点蛛丝马迹漏出来,他就能顺着藤摸到宁歆歆给准备的大瓜。
这倒也正常, 毕竟是人老奸、蛇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嘛。
可这样一来,实在就是心力交瘁, 忙活一日后,宁歆歆觉得自己的骨头架子都隐隐呈现散架趋势, 自然没有多余气力再去干那档子事儿。
这日入夜, 宁歆歆用过晚膳又是早早上了床, 刚准备躺下,就被梁彦昭一把捞住了。
据他多日观察, 兹要是让歆歆头沾了枕头, 那必是立时睡着、绝不含糊。
“歆歆, 最近发生何事?怎这样疲乏?”
这话一问,宁歆歆心头警铃大作,当即戏精上身, 面色苦兮兮作泫然欲泣状, “食肆生意越来越好, 打理起来就更费心神。可是两个掌柜的,一个出游、一个养胎,留我一人又当爹来又当娘, 苦啊~~”
梁彦昭听了便皱眉,“若是实在辛苦,便再招两个掌柜。”
“诶诶诶,可不行呢,”宁歆歆窝在梁彦昭怀里,诓人的话一句接一句往外蹦跶,“我每天看着那账上的流水,柜里的银子,笑得嘴角都快扯后脑勺去了,当真是累并快乐着。”
说这话,她轻轻笑了声,凑近梁彦昭耳旁,“就如你前几日一样。”
开了这个似有若无的荤丨腔之后,这晚便又糊弄过去了。
梁彦昭心里总觉得事情有异,可是每每问起歆歆,都是食肆好忙我好累。
他只能去问旁人。
问时时随侍的红露,红露说:“太子妃天天去食肆,前天还接了个诗会的单子,整个三楼都包下来了。”
问门房,门房说:“太子妃早上出门,确是去了盛泽街方向,傍晚也是从那边回的。”
问车夫,车夫回:“太子妃天天都在食肆守着,奴才的一日三餐也是在食肆解决。”
问红苏和砚青,俩人眼神里是激励、是嘱托,“殿下,太子妃最近忙着食肆的事儿,可累,您得要多关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