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心用自己的血去救贺竹音,自己死了她却活了。
贺兰音迷迷糊糊地想,自己当初设计将她骗出去,马车掉下山崖的时候,明明那么粗一根木棍插进了她的心脏,她居然还能活着回来。
老天从来就是不公平的。
老天给了贺竹音身份地位,给了她想要的一切,还给了她不死之身。
可她贺兰音呢!什么都没有!
贺兰音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此时的她却没什么力气去怨恨,连抬抬眼皮,动动手指都不能够,只趴在冰冷的地上,缓缓合上了眼睛,小憩一会儿。
阵法已经启动,贺竹音面上的那层红雾先是剥离出来些许,而后逐渐融进到阵法中去。
阵法的红光与红雾纠缠缠绕在一块,商戎两指对着贺竹音的心口,嘴里念着法诀,阵法开始发出像齿轮一样转动的声音。
接着一滴血红的泪珠一样的东西,慢慢从贺竹音的心口飘出。
这一剥离的过程显然是痛苦的,贺竹音浑身都在抖,眼珠不断地动来动去,口中有一两道呻,吟声传出。
在那滴红色泪珠快要成型的时候,贺竹音猛地睁开双眼,金红色的光从她眼中一闪而过。
淮凛想要上来将贺竹音安抚下去,以免功亏一篑。
商戎却朝他打了个手势,表示不碍事。
红色泪珠还在凝聚,到最后悬浮在贺竹音心口上方,贺竹英空洞的双眼闭上,重新陷入了沉睡之中。
商戎手伸向那滴红色泪珠,将它托在手心,小心地放置到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器皿当中,盖上盖子。
淮凛与箐禾悄悄松了口气,阵法进行到这里应当是差不多了。
贺竹音悬浮在空中的身体慢慢回到玉板床上,再进行收尾即可结束。
谁都没有料到,这个时候会从墙上窜下来一道黑影。
速度快到淮凛都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只捕捉到一抹残影。
好在箐禾一直没有放松警惕,一个漂亮的回旋踢,干净利索地踢中黑影的腹部。
黑影硬生生受了这一击,惨叫一声,往旁边滚去,但它却没有改变原来的目标,直奔地上的人而去。
“黑猫!”
是那天商戎从曹姨娘房里顺手捉回去的黑猫,让周伯看着,估计是趁这两天他们不在家,偷偷跑了出来。
淮凛只怕他要伤害贺竹音,只身上前拦着,商戎则飞快地进行了阵法收尾,并叫他把贺竹音抱到房间里去。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东西非常重要,便是刚从贺竹音体内提炼出来的凤凰精血。
就像贺兰音之前偷听到的那样,凤凰精血弥足珍贵,对妖族来说,一滴凤凰精血可以让他们原地飞升。
所以也不怪贺夫人体内的妖会将贺兰音养在宅子里这么久,估计这么些年都在想法子想把那凤凰精血逼出来。
这只黑猫妖已然有了些本事,趁着箐禾不注意,居然直接钻进了贺兰音的身体里。
前一秒还昏迷的贺兰音,下一秒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的眼中幽光闪现,瞬息功夫,便四肢伏地,直奔桌上的器皿而去。
那器皿放在距离阵法五步远的桌子之上,商戎与贺兰音几乎是同步到了桌前,二人都不等对方反应,直接伸手。
终究是商戎的动作快了一些,贺兰音抓了个空,她体内的猫妖暴躁地朝商戎攻去。
定坤剑不用召唤,自动出来护主,挡住了贺兰音一招又一招的攻击。
只是在贺兰音蛮横甚至接近粗暴的进攻当中,定坤并未显出什么优势来。
这猫妖自打进了贺兰音体内,似乎实力大增,几日之前还不见有这样的能耐。
但定坤到底是神剑,非但半点没让贺兰音靠近商戎,还像逗人一样把她耍得满院子乱跑。
猫妖自知不是对手,也歇了要抢凤凰精血的心思,转身便要逃跑。
箐禾哪里肯让她走。
“小镜,快出来,你的晚餐来了。”
一面小巧朴素的铜镜从箐禾袖子中飞出去,它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飞到贺兰音跟前后,贺兰音眼神立刻变得朦胧起来,也不跑了,就这么停在那处。
小铜镜身上的金色光芒愈来愈亮,直到最后将贺兰音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箐禾在心里数了三个数,果然听见了一声响亮的打嗝。
贺兰音的身子软绵绵的倒了下去,而那只猫妖则成了小镜的补品,小镜吃得异常满足,在空中绕了几圈,才回到箐禾袖子里头。
刚才定坤剑溜她这么久,就是为了给小镜发挥的机会。
这黑猫也不知到底是脑子好使还是不好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偷凤凰精血,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当箐禾把目光再度落到贺兰音身上时,他不由抬头,与商戎对视一眼,然后才走到她的身边,蹲下来。
贺兰音正值青春年少,却在小镜吞噬她体内的猫妖后,脸庞霎时变得苍老,头发变得花白不说脸上的皱纹一道又一道的横亘着。
她的声音也不复之前清丽,变成了老太太才有的沙哑,眼珠子更是浑浊得看都看不清了。
贺兰音是醒着的,她剧烈地咳嗽几声,像是破了的风箱,她不可置信地抬起手,看着自己松弛的皮肤,发出一声苦笑。
“我是不是快死了。”
商戎道:“用在阵法里的血不至于让你没命,耗干你元神的,是那只猫妖。”
贺兰音落得这副元神枯竭而死之象,说来说去也是天意弄人。
如果那只猫妖没有在这个时候闯进来附在她的身上,她是不会这么快死的。
在阵法中流的血,将养两天便能恢复,淮凛还说要等过几日把他给官府,等官府下判决。
现在也没那个必要了。
贺兰音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她太虚弱了,喘气都觉得累,哭更是哭不出来。
“原来我到最后还是死在妖的手上啊。或许这都是我的报应,是我不该让母亲同那只妖做交易。”
箐禾对她同情不起来,“闹到这幅田地,皆是由你的贪欲而起。你母亲对你溺爱纵容有错,但最大的错还是在你自身,你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连自己亲生父母都不放过,还有何颜面再去见他们?”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贺兰音的喘息声越来越弱,真正到了快死的时候,那些恨啊,怨啊,都成了过眼云烟。
之前自己对贺竹音做的那些事,更像是一场笑话。
箐禾:“可怜你母亲死之前都念着你的名字,如果知道她和那只妖的交易都是你一手促成的,她在九泉下怕是也不会认你这个女儿吧。”
贺兰音瞪大了眼,她以为这个秘密会会跟着她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你,你怎么会知道?”
她没有等来回答,眼前渐渐模糊,仿佛看见了不远处站着她母亲的身影。
贺夫人冷冰冰地看着她,眼睛里面没有一丝温度。
贺兰音抬起手,想叫出那个字,但嗓子却像被掐住了一样,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直到咽气的那一秒,她也没能叫一声母亲来。
她带着无限的遗憾与懊悔死去,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不出话,是因为贺夫人再也不愿意做她的母亲。
元神耗干之人,不会像人间正常老去的人那样留下遗体,而是随着原身的消亡,肉身会化为齑粉。
是以贺兰音死后,连句尸骨也没能留下。
“这大概是她最好的下场吧。”
现在死了,或许比之后移送官府,要来的更痛快些。
商戎转身挥袖,将地上的阵法擦除,阵法刚化作金光,点点散去,淮凛便推门冲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惊喜,“竹音她醒了!”
第88章 仙草(88) 表哥,我们有万年不曾见……
贺竹音被淮凛扶着靠在软枕上, 脸色苍白了些许,但一双眼睛却是有了神采。
看样子凤凰精血引出体外后,贺竹音已恢复过来,与之前疯癫痛苦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似乎认出了淮凛,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 看着他进进出出, 又带来了两个人,这才舍得把眼睛挪开。
商戎是进来为贺竹音把脉的,这次把脉的时间很短, 他只在贺竹音的脉搏上按了片刻便收手,“身子还有些虚。”
补身子的方法, 凡间可能比仙界的还要多,所以不用他多讲, 淮凛自然明白。
淮凛应了一声, 商戎与箐禾便暂且告辞。
他们看得出二人有许多话要说, 再者在贺府住了这几日,也得回去看看阿香他们。
走出贺府, 外头阳光灿烂, 箐禾不由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 这两日真是累得慌,不是身体上的累,更多的是心累。
贺家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 其实内里早已经千疮百孔, 一个偌大家族, 落败就在三两日间,怎不叫人唏嘘。
但这世间令人唏嘘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可能在发生,箐禾出了贺府, 便不愿再想里头的事儿。
“我们去东街上逛逛?听说那处热闹得很。”箐禾来景国这么久,却还没去过大家口中最为繁华的东街。
商戎点头应下,今日两人都无事,顺道过去看看再回家也好。
从贺府门前的那条路一直往东走,不用多久就可以看见东街街口的大牌坊。
箐禾刚眺望了一下人来人往的东街,便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扭头往后头一瞧,满目的红色。
今天看来的确是个好日子,碰上人家成婚。
这户人家家底应当殷实,排场足够大,喜气洋洋的曲儿一吹,整个街上看热闹的人多了好些,还有专门的丫鬟嬷嬷手中提着个篮子,在往百姓手里头送糖的。
街边的小孩儿可高兴坏了,正逢下学时间,几个挎着布包的小孩站成一排,每个手里都是一大把糖,他们立马笑得甜甜蜜蜜,露出豁了口的大门牙,一声叠一声地道:“恭喜恭喜,祝新郎新娘白头到老。”
箐禾看着那群吃糖的小孩,不妨自己手里也被塞了几颗。
原是这些嬷嬷送糖大人小孩不拘,特别是小孩与尚未成婚的女子,她们都会多塞几颗,给个好兆头。
箐禾瞧着手里圆滚滚,彩色的糖果儿,没嫌弃,捻了一颗放到嘴里,眉毛飞了起来,“好吃。”
不是那种腻歪的纯糖,里头有果香,味道出奇的不错。
她自己吃了一颗,挑了另一个颜色的递到商戎嘴边,“要不要尝尝?”
商戎启唇,从容地将她指尖的糖果吃到嘴里。
“甜不甜?”箐禾问他。
周围太热闹了,鞭炮声忽然响了起来,噼里啪啦,商戎贴到她耳边,带着甜香的气息也一道儿贴近。
“甜。”
他真的尝到了人们口中所谓的酸甜苦辣是何滋味了。
看着眼前箐禾的样子,便觉得他的人生一点儿都不苦,比嘴巴里的糖还要甜上几分。
箐禾怕响,又喜欢看热闹,她捂着耳朵不肯走,被鞭炮炸得肩膀一缩一缩的。
商戎用自己的手掌帮她捂着耳朵,双重保护下,鞭炮声一点儿都不可怕。
此时此刻,他们与周围的凡人没有任何不同,其他的一切糟心事都抛到脑后,享受这片刻的人间至味。
红轿子渐渐消失在东街牌坊的拐角处,新娘去向她该去的地方,鞭炮声也随之远去,但喜庆的氛围却没散,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虽然还要为生计继续奔波,虽然可能生活的苦难仍然压在他们的肩膀上,但至少这一刻,所有的人都是幸福的。
箐禾还没进东街,手上便已拿了串糖葫芦,咬了一颗,差点儿没酸掉她的牙,她不想吃又舍不得扔,听见小镜馋得直流口水的声音,她偷偷摸摸地给了小镜,自个儿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东街确实热闹,凡间只要是能想到的东西,这儿基本上都有。
箐禾在东街找到了点没穿书之前逛街时候的感觉,她现在不缺银子花,买起东西来相当爽气。
尤其是看见摆摊的老人家,箐禾总会停下来买上一些,然后给一小块碎银,不用他找。
一路下来,没什么用的东西买了一大堆,两个人四只手都塞不下,他们又不好堂而皇之地放进储物戒,便只能在手里拎着。
商戎的手里头甚至拎了一条用草绳穿着的活鱼。
那老人家说是今天刚捕的,就最后一条了,打听着箐禾买走,箐禾不好意思说不需要,就付钱买了。
鱼不愧是刚捕上来的,还活蹦乱跳,被商戎拎着,时不时地甩几下尾巴,扭几下身子,弄得水滴儿到处乱飞。
箐禾知道商戎有洁癖,本想着自己拿的,但她其实也不愿意拎这种滑溜溜的东西,商戎似乎是瞧出了她心里头的想法,最终接到了手里。
“周伯,我们回来了。”
箐禾用手肘推开自家大门,语气雀跃地唤人,“潘娘,阿香,我们回了。”
潘娘从厨房里头出来,身边还跟着个小萝卜头,她瞧见二人回来,忙迎出来,将他们手上的东西接过,“哎哟哟,买了这么多东西呀。”
小萝卜头躲在潘娘身后,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潘娘点点他的头,“公子,小姐,这是我儿子阿顺,他今日放学得早,家里没人看管,我就先带到这儿来了,他很乖的,绝对不会乱跑。”
潘娘说着有些尴尬,她本就是过来帮打杂的,还带个孩子,有些主人家里就非常介意。
“不妨事。”箐禾弯下腰来,与小萝卜头平视,想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他的。
那几个路上分到糖吃的小孩,其中一个豁了门牙的就是潘娘的儿子阿顺。
阿顺有些怕生,但还是乖乖地叫了人。
箐禾将一块还热乎的鲜花饼递给他,阿顺接过去道谢,有了吃的终究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伯和阿香呢?”
潘娘将东西归整好,回说:“周伯在田里忙活,阿香去交绣活了,估计一会儿便回来。”
大家都有事干,日子过得充实,倒也不错。
箐禾与商戎往后院去,阿顺就在前院的院子里头自己玩,潘娘进了厨房忙活,箐禾回头看见这一幕,心间被填得满满的。
回到自己房间,箐禾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倒口茶喝喝,就感觉袖子里头黏糊糊的,她将手伸进去一掏,掏出一个粘得能拉丝的铜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