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戎捞住她的手臂,见她脸色不太好,顺势按上了她的脉搏,“你中的毒还没完全好,方才我说让你多休息一会儿,你偏偏不肯。”
箐禾扶着他,眼前短暂的漆黑暂时散去,刚才的感觉就像是蹲在地上时间久了猛地站起来一样,有些眩晕而已,“我不要紧。”
她修炼到现在,身子骨哪里有这么脆弱,都吃了解药了,一个小小狸猫妖的毒还挡不住?
前头的淮凛本就救人心切,走得相当之快,箐禾不过是脚下打了个踉跄,前面的人就没影了。
她顺了几口气,感觉自己好多了,于是想跟上去,但商戎捏着她的手腕并没有松开。
箐禾扭头,见他不太高兴的样子,刻意将毒素带来的疲倦感给掩藏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真的没事,快走吧,淮凛他们都走远了。”
商戎将她拉到身后,而后弓起身子,“上来,我背你过去。”
他身量本就高大,背脊更不似在凡间见到的男子那般孱弱,而是伟岸又坚实。
箐禾咽了咽口水,耳中只听得到心跳声了。
她瞧了眼四周,这条羊场小路上已经没有旁人,于是也没有忸怩,直接弯腰环住他的脖子,叫他给背了起来。
身子是真的不太舒服,她服下解药的时间太短,药性还没有完全将毒性克化,她自醒过来便忙活这忙活那的,支撑到这会儿说不累是不可能的。
而且,她也想享受一下被人背着的滋味。
商戎身上穿的是道士服,现在背上又背了一个小道士,箐禾想象了一下这样的场景,没忍住笑出了声音来,“你听说过猪八戒背媳妇么?”
“猪八戒?”
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不过“背媳妇”么……似乎有这么点味道。
商戎感受到她说话时呼在耳边的热气,心神有瞬间的荡漾,两只耳朵跟着热了起来。
箐禾知道他没听过,只捂嘴笑了两声,并没有给他解释的想法,他那么聪明,肯定能猜出一二。
走到小路尽头,绕过一片竹林,视野忽而开阔起来,远远的能瞧见走在前方的淮凛一行人,也能看见湖心亭尖尖的轮廓。
商戎背着人,脚步轻快,速度没有慢下去不说,还能分出心思同她讲话,“你方才说有个猜测,是什么?”
箐禾想起说了一半断掉的话,于是道:“我感觉,贺夫人被妖附身的事儿,可能也和贺兰音有关。”
“恩?说说看。”
一般人但凡听到这话可能都会下意识觉得不可能。
因为五年前,贺兰音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会和妖扯上关系呢?
但商戎却没有露出半点儿讶异的表情来,就像是早就有此猜想。
箐禾便掰着手指头说给他听。
“首先,我们从贺夫人的言行当中都可以看出,她很爱贺兰音,就连和狸猫妖做交易,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贺兰音。你还记得我刚醒过来的时候听到的那些话吗?”
淮凛在审贺夫人时,箐禾就躺在西边的小房间里头休息,是以贺夫人控诉贺广平的那些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她说贺兰音的吃穿用度都比不上贺竹音,这一点贺广平是反驳过的,我们权且当贺广平做过这样的事情。她后面还说,因为自己身份低下,导致贺兰音被人看不起,受了许多委屈。”
箐禾说到这儿顿了顿,“这一点我在审问那些丫鬟的时候有旁敲侧击地提到过,但是看那些丫鬟的反应都很正常,并且不止一个丫鬟提到,在贺夫人成为正妻之前,她与贺兰音在府中的地位就已经不低,那些什么看不起受委屈,是从来不存在的,比起曹姨娘,贺夫人在做姨娘的时候别提多安逸了。”
“那么为什么贺夫人会有这样的想法,还愿意同狸猫妖做交易呢?”
商戎与她异口同声地说了个名字,“贺兰音。”
“没错,贺夫人并没有自己感受过那些委屈,那些不平等,她都是从贺兰音那儿听来的。女儿受了不公平对待,比她自己遭受还要不能忍,所以她孤注一掷,同狸猫妖做交易,不让贺将军再娶正妻,而是想方设法地爬上正妻的位置。”
还有一小段路便要追上前头的人了,商戎脚步慢下来些许,听箐禾继续分析,“就我扮作贺夫人同她接触的那一小段时间来看,贺兰音是非常善于抓人心理的。”
就那一上来的质问三连,不管贺兰音当时有没有一眼看出她不是贺夫人,但那张口就来的哭诉和质问足以说明一定问题。
“她三言两语就能让人有负罪感,这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就的本事,估计长年累月在贺夫人面前如此。贺夫人爱女心切,压根不可能去求证女儿说的每一句话是不是都是真的,只会一味地自责,觉得自己没本事,到最后便是同狸猫妖签下死契都在所不惜。”
说到此处,箐禾忍不住叹了口气,但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具体情况是不是这样,还要等将贺竹音救出来后,再接着进行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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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湖心亭亭内一番搜索后,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果然找到了一处机关,按下过后没多久密道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贺兰音脸色一片灰败,尤其是看见密道被找出来之后,居然想直接投湖寻死。
好在捆着她的绳子被官兵牢牢抓在手中,才没让她跳下去。
淮凛如今对这女人是愈发厌恶,谁知道她投湖究竟是想寻死还是想另谋出路。
毕竟她可是想要妖丹修炼,长生不老的人。PanPan
“看好她。”淮凛对看守贺兰音的官兵说道。
官兵应了一声,毫不怜香惜玉地推了贺兰音一把,将她推进密道之中,要她在前面带路。
密道里会不会有暗器机关谁都说不准,只有贺兰音先下去才是最稳妥的。
在靠近湖心亭的时候,箐禾便让商戎把她放下,还有旁人在看着,到底是不太好意思。
商戎不甚介意,但箐禾在他背上扭来扭去,力气也大了很多,大约休息了一路恢复了些体力,于是便将她放了下来。
密道入口在湖心亭正中,就在他们曾经踩过的石砖下头。
如今石砖被搬开,一个一人宽的入口便出现在眼前,里头黑漆漆的,还能听到水声。
就是不知这水声是底下传来的,还是湖里被风吹响的水声了。
贺兰音进去后,淮凛吩咐几个官兵在原地守着,以防入口出现意外,安排好了才跟着进去,箐禾紧随其后,商戎则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密道蜿蜒曲折,先是用梯子下来,到了一处平地,之后的路便得靠走。
里头虽然黑,却不是密不透风,有空气流通,淮凛手中持着火折子,照亮一小片地方。
前头看管贺兰音的士兵也拿了根火折子,因为视线不佳的原因,大家都走得很慢。
在走出去大约七八十米后,他们忽而听到一阵极为压抑的哭声。
第85章 仙草(85) 杀了她……就能成仙……
在走出去大约七八十米后, 他们忽而听到一阵极为压抑的哭声。
贺兰音的脚步略微顿了顿,光线漆黑,众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身后的官兵用力推搡了她一把,“继续走。”
耳边的水流声很响, 这座地牢构思精巧, 居然建在这湖底, 一般人没有足够的物力,财力,脑筋不够灵活的话, 大约是想不到在这处建一个如此隐蔽的地牢的。
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贺兰音停了下来, 低声道:“就是这儿了。”
官兵拿着火折子去将墙壁上的一处烛台点亮,众人这才看清眼前的场景。
水牢说到底还是个监牢罢了, 贺竹英便被关在这座监牢里, 还是当初淮凛见她时的模样, 只是周围的环境更加污糟了。
贺竹音躺在地上,似乎已经哭得没力气了, 听见外头有人来, 也没起身看看, 仍旧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要不是她的胸口还有起伏,看见的人多半会以为她没了。
淮凛没有问贺兰音要钥匙,直接用手中抓着的短剑, 将铁门上的锁链给斩断。
他不顾贺竹音身上的脏乱, 过去将人扶到怀里, “竹音,竹音。”
淮凛唤了她几声,贺竹音缓缓睁开眼睛, 气若游丝的说道:“水……水……”
淮凛进来前做足了准备,他让官兵将水囊递过来,打开水塞,然后慢慢地喂贺竹音喝水。
她比之上回又瘦了许多,估摸着被关到这儿来便没怎么吃过东西,轻得就剩把骨头了。
贺竹音喝了几口水便又昏了过去,淮凛将她抱起来,准备把人带离此处。
在经过贺兰音身边的时候,他脚步略顿,对看守贺兰音的官兵道:“将她关进去,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贺兰音听见他如此言语,彻底慌了神,她双手抓着铁栏杆,一边哭一边对淮凛说,“淮凛哥哥,你别把我关在这儿,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些都是母亲让我做的,和我没关系,你就放了我吧。”
淮凛抱着怀里轻得仿佛纸片的贺竹音,没有回头。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母亲。我劝过母亲好多回,可是她不听我的,你信我。母亲呢?母亲,你快来帮帮兰儿!我不要被关在这种地方!”
贺兰音哭得声嘶力竭。
淮凛呵斥道,“够了!你之前不是还说要杀了竹音?到现在怎么又变成你母亲一个人的过错了!那个是你的母亲,不是你闯祸时候的替罪羔羊,你到底……到底把她当什么了!”
贺兰音抽噎着,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反驳他,眼见他抱着姐姐越走越远,即将从视线当中消失,而她自己就要待在这黑暗的牢笼之中。
她再也受不住尖叫道:“贺竹音她也不是人,你的未婚妻她根本就不是人!她是妖怪,是怪物!我说的你听见了吗?她是怪物啊!”
然而不管贺兰音怎么叫,怎么吼,怎么求饶,淮凛都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再回过头来看她一眼。
箐禾踱步,缓缓走到贺兰音跟前。
贺兰音以为她听进了自己的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鱼一样的双眼紧紧盯着她,“你们修道的人不是都想长生不老,都想飞升成仙吗?她是个怪物,杀了她,吃了她的内丹就可以成仙了,我亲耳听见那个妖怪说的,是真的,你们快去杀了她,快去杀了她啊啊啊啊啊!”
贺兰音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眼睛里充斥着仇恨与杀戮,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想贺竹音死。
准确的来说不是现在,是一直都想贺竹音死。
她发泄完了,瘫软在地上,嘴里还一直颠三倒四的念叨着,“杀了她……就能成仙,杀了她……就能长生不老,你们到底还在等什么呀,快去杀了她啊……”
箐禾蹲下身子与她平视,平静地说出了几个字,“你母亲已经死了。”
贺兰音浑身痉挛了几下,“不可能的,母亲怎么会死的!那只妖会帮她,你骗我,你骗人!”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箐禾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想知道你母亲死之前说了什么吗?”
贺兰音猛地抬起头来,浑身抖个不停,虽然她嘴上说不相信,心里大概早就有了推断,“她……她说了什么?”
箐禾冷笑着朝她看了一眼,转身走之前丢下一句话,“你不配知道。”
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她最大的悲哀。
贺兰音一口气提上来,而后疯狂地咳嗽,“咳咳,你别……走,咳咳咳,告诉我……她说了什么……我求你……”
回答她的只有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人都走了。
很快便连那个押送她下来的官兵也离开了,他走的时候将墙壁上的烛光带离,整个空间一片漆黑,只有层层流淌的水声,像是魔咒一样不停的钻进贺兰音的耳朵里。
每一道流水声都像是贺夫人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源源不断,滚滚不息。
贺兰音承受不住,捧着脑袋尖叫一声,“母亲!!!”
……
回到地面上,淮凛马不停蹄地将贺竹音安顿好。
现在整个贺府成了一副空壳子,两个掌权之人都死了,其他人被看压着翻不了天,淮凛也怕贺竹音的身子撑不了奔波,便直接在她原来的住处帮她诊治。
大夫是不用请了,在场的三个人谁的医术都要比那些大夫高明。
贺竹音处于昏迷状态,并不像那天淮凛帮她整治时那般不听话,商戎捏着她的脉搏细细的帮她诊治。
“中的毒倒不难治,只是她这副身子确实有些奇怪,那疯病也并不完全是被妖怪给吓出来的,我看很有可能和她体内的凤凰血脉有关系。”
商戎收回手,慢慢地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淮凛看着怀中人苍白的脸色,一开始他并不相信贺兰音说的有关凤凰血脉的事儿。
可现在连商戎也这么说,那十有八九便是真的了。
箐禾在一旁听着,忽见商戎朝她招了招手,于是便走到床榻旁。
“我们暂且回避,你掀开她的衣服,看看她胸口是不是受过重伤。”
商戎与淮凛到屏风外等候。
贺竹音的衣服丫鬟刚刚帮她换过,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箐禾没费什么功夫便掀开了她的领口,看到了她胸口处的伤疤。
这道伤疤大约有一指长,在心脏的位置,对于凡人来说是相当凶险的,而且看形状,似乎是被某种利器刺破。
现在虽然已经结痂,但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的这道伤口,还是足够令人心惊的。
箐禾将贺竹音的衣衫整理好,走出屏风,把这道疤痕形容给二人听。
商戎走到桌前提笔写方子,“那便与我猜得差不离。她是凤凰血脉转世,心脏处受到致命伤后,会自动唤起凤凰一族血脉里的自我保护,强行为她续命,她这才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
“至于为何会神志不清,醒来后受到那狸猫妖的惊吓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是她的这副身子太虚弱,受不住凤凰血脉的滋养,因此导致神志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