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久不曾在他面前这样哭过。
一直等到她替他包扎好伤口,她眼泪还没有止住。
他伸手替她抹去眼泪,低声道:
“你别哭了。”
她搽干净眼泪,收拾好一切,抱着被子坐在那儿。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其实他本来话就少,常常都是她成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如今连她都不愿意开口,才发现,原来两个人的夜也可以静谧得可怕。
过了很久,她实在熬不住了,打了个哈欠,躺倒床上去。
他也顺势躺在外面。
花玥困得厉害,却因为他在旁边不敢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实在撑不住了闭上眼睛,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捞进怀里。
她顿时僵住,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轻轻摸摸她的头,低声道:
“你别怕,我什么也不做。”
花玥不知为何没心酸地很,眼泪不可控制得从眼眶里涌出来。
他伸手替她抹干净眼泪,亲亲她的眼睛。
她愣了一眼,睁开眼睛看他,眼里滚烫的泪一颗又一颗涌出眼眶,他擦都擦不完。
那晚她躲在他怀里哭了一夜,似想要将所有的委屈宣泄出来。
那之后,他们就这么若无其事的和解了。
尽管两个人对之前发生的事情闭口不提,可花玥知道,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
比如,她再也不会无所顾忌的对着他说些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的话。
比如,他不许她出幽都城。
尽管他没有明说,可他拿走了留给她出入幽都的通行证。
再比如,她再也不敢毫无保留的喜欢他。——花玥假装一切没有发生,一如从前的做着冥王夫人。
偶尔,六界的人还是会送些美姬过来。
她淡淡看一眼,然后照单全收。
每每到了这种时候,他总是沉默得可怕。
她知道他不高兴。
她不说话,陪他一起沉默。
不能去人间游玩的日子,离问时常找她玩,说各种各样的趣事给她听。
说人间的趣事,说她刚认识的蛟族那个笨得要命的少主。
偶尔说着说着,她突然红了眼睛,“嫂嫂,对不起。”
花玥不明白她为何总是道歉。
她其实一直都对自己很好。
这世上没有谁对不起谁。
她只是有时候,想念道士哥哥。
可她知道,道士哥哥再也不会出现。
也许这世上,没有什么道士哥哥。
那段时间,不过是她做了一场梦。
一场,他会哄自己的梦。——如此平静地过了一年。
又到了降霙快要渡劫的时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失败太多次,他这次反而没有这么紧张了。
这期间,幽都城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
花玥并不知道是谁,只知道是羽族的某个公主。
那段时间降霙变得很忙,时常好几日都见不到人影。
偶尔夜里他来找她,也是疲惫至极,到头就睡。
她有几次想要问问他在忙些什么,可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对着他畅所欲言,肆意撒娇的蜉蝣小仙子。
她时刻谨记自己是冥王夫人仲夏。
那个羽族的公主在冥王宫住了足有半年。
不过花玥不爱出门,也从没有碰见过。
只是听底下的婢女说,那是个艳绝四海八荒,美丽贵贵的女子。
她还听说,这位美丽高贵的公主什么都好,就是仙骨不佳,至今都不成修成仙体,否则,早就是羽族下一任的王。
一直到降霙生辰这一日,好奇到极点的花玥终于见到那个羽族的公主。
冥君的诞礼一向热闹,邀请了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花玥在冥王宫待了百年,也算是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美人都见过。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美得这般惊心动魄。
旁人于她,绿叶也不配做,就连生得极为美艳的离问都被她衬成庸脂俗粉。
第89章
花玥才走进殿中, 就听到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冥君与羽公主自幼相识,大家啊都以为她会做冥君夫人呢。”
“就是说啊, 冥君这般的人物, 恐怕也只有羽公主也能够配得上,谁知道会娶一只蜉蝣小妖呢。”
“别胡说, 人家冥君夫人早已经修成仙体。”
“说起这个啊,我听我家大王说, 冥君之所以娶她……”
她说到这儿神秘一笑,便再不言语, 其余人追着她正要询问,谁知一转头便瞧见花玥正站在那儿面带微笑看着她们。
她们各个一脸讪讪,冲她讨好的笑笑。
花玥收回视线, 远远地看着站在羽公主身边脸上露出浅浅笑意的降霙发怔。
他很少笑,尤其是这样温柔的笑。
她忍不住问身旁的婢女, “你说, 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婢女惊慌失措,“夫人,你莫要听她们胡说八道,她们只是嫉妒您!”
“是吗?”
花玥心想或许从前她还能骗一骗自己那些人是在嫉妒她, 直到见到羽公主才发现,她们真得只是觉得她配不上他。
婢女似是被她吓到, 一脸煞白地看着她。
她笑笑, “我胡说的。”
这时降霙也看到她,迎上前来, 低声道:
“你身子可好了些?”
花玥仍旧是那副浅浅的笑意,“我很好。”
他扫了一眼羽公主, 欲言又止。
她想,他若是愿意告诉她,他们不过是旧相识而已,她也是愿意听一听的。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淡淡道:
“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可先回去休息,不必应付这些人。”
她道:
“好啊。
我回去等你。”——那天晚上宴会结束之后,花玥在殿中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降霙。
他们成婚这么多年来,每年到他的诞辰,她总会煮一碗长寿面给他。
这是她在人间游玩的时候学来的。
这么多年来无论他那日忙到多晚,都会吃上一口。
可今晚他却没来。
花玥看着已经坨在一起的面,叫人收了。
她坐在窗前榻上看了一晚上的曼珠沙华,直到凌晨他才回来。
“怎么这么早起来?”
他上前弯腰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把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头上,声音里透着疲惫:
“夏夏,我好累。”
她把自己埋进他怀里,拼命的汲取他身上的气息,努力压抑着涌出眼角的泪意,哽咽,“大人以后都不要叫我这样等好不好?”
“好,”降霙看着怀里许久都不曾这样撒娇的女子,亲亲她的脸颊,笑,“我以后尽量早些回来。”
他说着想要亲她的唇。
她躲开了。
她在他身上闻到了羽公主身上的气息。
很香,很淡。
却叫人闻之难忘。
她把自己埋进他怀里,任由眼泪横流。
过了很久,他似乎察觉到不妥,捧起她的脸,皱眉,“你怎么了?
是因为我昨晚没有回来的缘故吗?”
她摇摇头,抽噎:
“大人为何娶我?”
他愣了一下,揉揉她的头,“想娶就娶了,哪有为什么。”
“大人可曾后悔娶了我?”
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大人与我成亲这么久,可曾有一点儿喜欢上我?”
她原来,还是会怕他不要她。
她故意当着他的面收了那些姬妾,也不过是想要看他不高兴。
她想要证明他喜欢她。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若是实在没有,她想想那个在陵河柳树下救了她性命,后来又变成道士来哄她高兴的男子,想着与他这样细水长流的过日子,心里也能暖一暖。
他不说话,低下头一点儿一点儿吻去她脸上的泪。——那日之后,降霙似乎越来越忙。
不过如他所言,不管多忙,他晚上都会陪她一块睡觉。
花玥不知道他究竟在忙什么,问他,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说忙一些小事。
她听他身边的人说,他正在为渡劫做准备。
眼见着就快要接近渡劫的日子,她心里不安,这日特地煮了他喜欢吃的东西亲自拿去他宫里,想要问问他。
他是她的夫君,不能什么都不说,叫她这样担心。
她到了冥王殿,见殿外一个守着的鬼差都没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想要上前无敲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她不曾听过的声音。
他似乎与降霙很熟,直接直呼其名。
她觉得听人墙角不好,正打算走,却听到那人好像提到她。
“你与她成婚都这么多年,怎么上次还是渡劫失败了?”
花玥心想,她与他成婚多久与他渡劫有什么关系?
他没有回答。
紧接着那人嗤笑一声,“降霙,你不会不行吧?”
花玥闻言,面红耳赤,想起他从前总是折腾她到天亮,又哪里来的不行。
她不知原来男人在一起居然这样说起浑话来,不好意思再听下去正要走,又听到他道:
“要不然,你们成婚这么久怎么连个孩子都没有?”
“孩子?”
他似乎有些疑惑。
花玥也止住脚步,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
他们成亲都十几年了,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今听见旁人提及,她也有些想不通。
为何她从未怀孕过?
还没等她想明白,那人又道:
“不过也是,你拿她做鼎炉,怎么会生出孩子呢。
我说,你也真是的,不过是一个鼎炉,用也就用了,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娶她。
你都不知道羽丫头跟我闹了多久,说若不是我同你说,你又怎会娶了旁人。
现在她既然没什么用处,那就弃了吧。
我瞧那小蜉蝣虽然愚笨,仙骨却极佳,刚好也换给羽丫头。
若是羽丫头修成仙身,到时候便能够成为羽族的王,到时你娶了她对你也有助益。
你现在这种情况——”“再说吧!”
降霙出声打断了他。
后面的话花玥一句也没听进去。
她捂着嘴生怕自己哭出声来,悄悄出了他的宫殿,跑回自己宫殿去,颤抖着手把门紧紧关上,躲进被子里張着嘴嚎嚎大哭,却半点儿声息也没有发出。
原来这才是他娶她的真相!
从前那些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她一下子就明白了。
为什么他会在上次渡劫失败后无缘无故便对她冷了下来。
后来无论她如何低声下气,他连看她一眼也显得多余。
她不过是助他渡劫成功的鼎炉,既然起不到该有的作用,那便留着也无用。
是她自己,非要死皮赖脸的留下来。
可他要是一开始就告诉她真相,她并非不能甘愿给他做鼎炉。
为什么要装作对她好,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要叫她觉得他喜欢她!
难道就是因为她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浮游小妖,比不得羽族族的公主高贵,就可以这样利用她!
他若是想要她的命,她还他就是,何必要大费周章哄骗她。
他既不喜欢她,为何还要扮作道士来哄她!
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花玥躲在被子里哭得肝肠寸断,一直哭得不省人事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才睁开眼睛,就看到他坐在自己床头。
他见到她醒来,连忙把她扶了起来,伸手摸摸她的额头,一脸紧张,“夏夏,你怎么了?
怎么好端端晕过去了?”
花玥抬眸看着眼前一脸担忧的男子,只觉得一颗心被人反复揉搓,疼得窒息。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摇摇头,“我只是有些累。”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降霙看着眼前双眼红肿,面色苍白的女子,手指点在她眉心处,替她输入一些灵力,一直摸到她的手暖和起来才罢休。
他把她揽进怀里,低声道:
“等我这次渡完雷劫,我带你去人间走一走好不好?”
她乖巧的点点头,“好。”
他松了一口气,扶着她躺下,摸摸她的脸,“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睡一觉。
你若是觉得无聊,便拿这个与我说说话。”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传音符递到她手里。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符纸,准备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她问:
“大人为何娶我?”
只要他说实话,她便原谅他。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这次居然在堂堂冥君的眼里看到一丝慌乱。
可他很快恢复正常,伸手捏捏她的鼻子:
“都说了,想娶就娶了,能有什么原因。”
他说完,亲亲她的额头,转身就走,走了没两步,突然回过头来看她,道: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花玥的指甲插进肉里,足足忍了半刻钟,才把眼泪忍回去。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个喜欢了百年的男人,嗓子发涩,“好啊。”
他转身出了宫殿。
一直到他走后两刻钟,花玥看着血肉模糊的掌心捂着脸嚎嚎大哭。
那是她哭得最伤心的一次。
也是为他哭得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