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躲在他怀里,问出了一直想要问却没有问出口的话。
“大人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没有回答。
也许,这就是他的答案。
那夜过后,花玥并没有走。
他也闭口不提叫她离开的事儿,但是待她却再不复从前。
每个月来她宫里一次,每次来了发狠似的在与她抵死缠绵,然后穿戴整齐离开。
有时候花玥觉得自己与宫里那些被送来的姬妾没有区别。
她也很想有骨气的离开这里,可是她没有办法。
她一想到自己再也见不他,心口便疼得快要死了。
她想,从一开始,就是她主动喜欢他。
他不过是没有拒绝她。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而她,也不过是他的信徒。
没有人要求神必须爱他的信徒。
——花玥失宠以后无事可做,最喜欢的就是去人间走一走。
好在降霙虽不再待她像从前那样好,却从不限制她的自由,甚至比起从前她更加自由。
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陵河岸那棵柳树下。
那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从前她与他耍小性子的时候,也喜欢往这里跑。
他每次找到她都说:
“你傻不傻,每次都躲这里来,一找便找到了。”
她心想,她若是躲得太隐蔽,他找不到自己怎么办?
她若是躲得远了,他不肯来找她怎么办?
所以她每次都在这里等着他。
只要他出了幽都城,便能瞧见她在这儿。
她每次去了,便去陵城周记的点心铺子里买上一包好吃的糕点,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满城的灯火发呆掉眼泪。
时常等到手里的点心凉了,她眼里的泪流光了,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冥王宫,到他宫殿前站一站。
有时候她看到的是黑漆漆的宫殿。
有时候她看到的是一座灯火通明,姬妾出入不断的宫殿。
她知道,从今以后,无论她在陵河岸大棵大柳树下等多久,他再也不会去找她。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她就再等等,等到哪天她心死了便离开。
一年,两年,一直到十年。
这期间,时常去人间的花玥无意中救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喜欢扮做女子的少年小鬼修。
他说,这样在幽都城生活会容易些。
他说,“姐姐救了我,我给姐姐当奴隶。”
她拒绝,“我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不比如此。”
可少年执意跟着她。
她赶不走,只好由着他。
时间久了,有个人陪着她在人间等一等,她少了些许寂寞。
花玥以为自己永远等不到那个人,直到有一日,她在柳树下见到一个生得极为清隽的道士。
他头戴莲花冠,身着灰色道袍,浓黑的眉尾处有一颗芝麻大小的朱砂痣。
那一天是她十年来最高兴的一日。
尽管道士为人淡漠,话也极少。
她与道士走得越来越近。
她与他约好每个月的十五在柳树下见面。
她再也不急着回去冰凉刺骨永远没有黑夜的冥王宫。
每一次与他见上一面,她都要高兴一个月。
她跟道士说各种各样的事情。
说得最多的还是他。
说她与他的初见。
“你不知道,他当时就这么从天而降,威风地不得了,那只□□精被他吓得当场傻了眼。”
说他的喜好。
“他啊,吃东西总是挑剔的很,许多东西都不肯吃,总是叫人不省心。”
说他不苟言笑的模样。
“其实,他也就是看着冷,这儿,”她捂着自己的心口,笑得天真烂漫,“这儿还是很好的。”
她说起他的事情总是这样如数家珍。
每回说完,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一脸冷漠的道士,总是要嗔怪一句,“他那个人啊,就是不好意思承认。
道士哥哥,我知道他喜欢我。
他”道士每回都淡淡一笑,从不多言半句。
她却在心中窃喜不已,与他一圈又一圈的在陵河岸散步。
这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她觉得这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小蜉蝣的心很小,想不来那么多的事情,每个月都盼着十五。
到了十五她便可以见一见道士哥哥,每回见到他,她再也无惧面对冥王宫里那张冷冰冰的面孔。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或许小蜉蝣永远沉浸在自己为自己亲手编织的美梦里。
一直到有一次,她如同往日一般满怀期待的去柳树底下等道士。
这一次道士姗姗来迟,一直快到子时才来,整个人像是裹着一层白色的雾气。
她提着裙子跑上前扑进他怀里,声音里透着哭腔,“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了。”
道士却没有往常那般伸手摸摸她的头,一把推开她,看着她的眼神冷漠阴鸷,充满厌恶。
花玥不知所措,“你,你怎么这样看我?”
他冷冷道:
“你便这样耐不住寂寞!”
第88章
花玥完全不明白道士是什么意思。
她慌忙解释, “我没有。”
“没有?”
他一把把她抵在树上,捏着她的下颌,“你与他都做了什么?”
她不懂他在说什么, 清澈的眼眸里蓄满泪水, “道士哥哥,你别这样, 我害怕。”
“道士哥哥?”
他闻言面色大变,变成降霙的模样, 咬牙切齿的看着她,“你看清楚我是谁?”
他说完将她的两只手拉至头顶, 手钻进她的衣襟里去。
她被他冰凉的手指激得打了个激灵,随即祈求,“你别, 别,别这样!”
他却丝毫没有理会她的要求, 手指直接挤了进来。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哽咽,“求你,你,别, 别在这里。
求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这里争执的声音太大,有不少人朝她这里张望。
她羞得无地自容, 苦苦哀求, “回去,回去好不好?”
他却不管不顾, 抵着她声音里透着愤怒,“怎么, 你不是耐不住寂寞吗?”
“我没有!”
她挣扎,越来越多的眼泪从眼里流出来,“降霙,别这样对我,我害怕,求你了。”
他突然顿住,抬眸看着眼前泪水爬满雪白脸庞,眼神透着惧意的脆弱女子,想起她提起“道士哥哥”时的温柔,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下头亲吻她的唇。
这是他第一次亲她。
他们欢好那么多次,他从来没有亲过她。
可就这么唯一的一次,他带着浓浓的恨意。
她不知他为何恨自己。
好在他没在大柳树下要她,将她带回宫殿。
那晚,他像是发泄怒气一般,与她欢好一夜。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全身如同散了架的花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宫殿里,四周围竟然还设置结界。
她被他关了禁闭。
她与他相识百年之久,他虽为人极为冷漠,却从未曾发过这么大的火。
她抱腿蜷缩在床上,任凭流干了眼泪,也想不通他到底为何这样对自己。
明明上次见面还好好的。
他为何突然这样恨自己?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花玥不知在那间宫殿里关了多久,只知道降霙每晚都会来,来了也不与她说话,只会与她在床上欢好。
与从前不同的是,他会留下来过夜。
有时候他会突然停下来捏着她的下颌问:
“那个道士如我这般对你”一开始她还会解释,后来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没用时,她转过脸去不说话。
然后他会想尽各种办法叫她开口求饶。
花玥从来不知道有一天会怕他。
她明明曾经那样喜欢他。
如今她只觉得累。
有一天早上降霙要走时,她颓废的看着窗外在黑夜里开得艳丽的曼珠沙华,顺一顺有些凌乱的头发,道:
“大人,我想要走了。”
从前她告诉自己,等哪一天自己对他死了心,一定会离开这座沉浸在永夜里的城。
蜉蝣因为生命短暂,所以比一般人更加向往外面热闹的世界,想要把自己有限的生命燃得像烟火一样璀璨夺目。
他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回头看她,冷冷道:
“怎么,你想要去找那个道士?
休想!”
她抬眸看他。
从前她总是不敢与他对视。
她总觉得自己的心事会在那对仿佛能够看透世事的眼眸里无所遁形。
如今她就这么淡然的看着他,问:
“大人有没有喜欢过我?”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若说从前他对她好时,她还能骗骗自己,说他喜欢自己。
如今都到了这般境地,她竟然羞于启齿:
他其实从未喜欢过她。
花玥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意,“大人,我知道错了,你放我走吧。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转身出了宫殿。
临走前解除结界,允许她在苑中走走。
花玥并没有出宫殿。
出不了冥王宫,去哪里于她而言都一样。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突然听到一阵猫叫声。
冥王宫外设了最基本的防护结界,平常那些猫灵们根本不敢靠近,今日怎么会有猫呢?
她跑出去看,只见墙头处蹲坐着一只黑色的约有三四个月大小的猫,一见到她来,又“喵喵”叫了几声。
花玥见它的脚似乎被卡在结界里,连忙上前去,才要动手,突然有一张笑脸冒出墙头。
他一笑,露出两边的犬牙,天真又可爱。
“主人。”
是那个每次她去人间时总喜欢跟着她的小鬼修。
花玥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儿?”
随即她想到若是被降霙瞧见就糟糕了,连忙道:
“你赶紧走!”
他不肯,“主人,我救你出去好不好?”
花玥摇头,“你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鬼修道:
“只要主人愿意出去,我便有办法带主人走。”
花玥正要说话,外面又响起了声音。
她急道:
“你赶紧走!”
小鬼修只好道:
“那我下次再来看主人。”
他说着便消失在墙头,外面门开了。
是离问。
“嫂嫂!”
她疾步上前捉着花玥的手,红着眼睛哽咽,“都是我不好,是我对不住嫂嫂。”
花玥摸摸她的脸,挤出一抹笑意,“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别哭,再哭就不漂亮了。”
她想,别人能有什么错呢。
要错,也是她自己错了。
她不该自不量力,去喜欢一个高不可攀的人。
可她又有什么错,明明是他自己变成道士来哄她,为何到头来这般恨她。
离问欲言又止,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说会好好劝一劝哥哥。
她临走前,道:
“嫂嫂,哥哥他是喜欢你的,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喜欢一个人。”
“是吗?”
花玥看她一眼。
离问心虚地不敢看她。
花玥笑笑,伸手摸摸她的头。
你瞧,这句话多叫人为难。
原来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喜欢她。
可高高在上的冥君大人,为何要娶她一个小小的蜉蝣?——那日之后,降霙足有半个月没有来宫殿找花玥。
小鬼修亦没有再来。
半个月后,幽都城下了一场很大很大的雨,大雨连绵一月有余。
他在一个雨夜里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宫殿里。
原本正在睡觉的花玥陡然惊醒,看着站在床前一言不发的玄衣男子,吓得往床里缩。
殿内没有点灯。
他一张脸隐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楚。
花玥正要说话,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铁锈腥气。
“你受伤了?”
她下意识的上前捉着他查看。
因为他修为不进反退,那些早已经觊觎幽都城的妖族时常来犯。
他偶尔也会受伤。
他迟疑,“嗯”了一声,低声道:
“疼。”
她楞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个字。
那必定是疼得要紧!
她一时忘记两人之间的恩怨,连忙起身把他拉坐在床上,将屋子里所有的灯点亮,小心翼翼去解他身上湿淋淋的衣裳。
一靠近,她这才闻到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
她皱眉,“都受伤怎么还——”她说到这儿住了口。
“还如何?”
他目不转睛盯着她。
她不再说话,伸手脱了他身上湿淋淋的衣裳。
才脱了玄色外袍,就被他背部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吓住,眼泪一下子就从眼眶里滚出来。
她揉揉眼睛,吸吸鼻子,“大人且忍一忍。”
降霙“嗯”一声,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眼前哭得眼眸泛红,浓黑纤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小小女子,一颗心就像是被泡在这些咸涩的泪水里,酸涩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