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潇蓦地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喉结滚过,连吞咽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他抬起另一侧手臂,掌心挨上秦飞飞的脸颊,拇指在她小刷子一样纤长浓密的眼睫上掠来掠去,“有没有谁说过,小飞飞你的眼睛很漂亮?”
平时勾肩搭背习惯了也就罢,这会儿的动作实在有些过于亲密。
秦飞飞推司空潇的手臂无果,扭头也没能躲开。眼睑上的微痒与脸颊上的微热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索性闭上双眼,“潇兄,可以松开手了吗?”
掌心里的脸蛋只巴掌大,触感温软如玉,眉心一对羽翼形的花钿微微蹙着,眼睫略有些不安地颤抖,如脆弱的蝶翅。
冰齿轻唇在眼前一开一阖,原本模糊的,想要贴近秦飞飞的感觉忽然化为具体的渴望——亲吻。
那张点绛唇仿若极妍的花,艳而不自知地埋怨道:“这样子眼睛不舒服。”
司空潇再次听到自己吞咽的声音,心跳加速,不知不觉,他俯首靠近牵引他神识的双唇,就在快要如愿以偿碰到时,忽然迎上秦飞飞睁开的晶亮双眸。
初时有些迷茫,待想清楚司空潇打算做什么,秦飞飞下意识伸手推拒,身子往另一侧躲开。
她满眼不可置信,司空潇刚才打算做什么?!总不可能想抵个额头做戏吧?这里又没有观众?
司空潇亦被她的眼神“一巴掌”打醒,桃花眼迅速闪过错愕后,很快弯起眼眸笑开,“想仔细看看眼睫到底多长,小飞飞怎么躲了?”
听得他这样说,秦飞飞震惊的表情稍有舒缓,只神色依然有些惴惴,“没你的长,我要调息了。”
司空潇这回没多废话,直接起身去到小床躺下,给秦飞飞留下一道颀长却也有些憋屈的绛色背影。
他不敢转身,恐被看出端倪。刚才那一瞬,他惊觉自己的行为近乎断袖,险些做出让秦飞飞讨厌的事情。
假如小飞飞像逃避那个什么瑶光星君一样逃避他……不,他不敢想。
司空潇完全没法入睡。
他化为一只小小的赤狐蜷缩在小床上,扭身将脑袋埋进蓬松的尾巴里,一双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悄悄盯着秦飞飞。
越强迫自己不去联想,越是避无可避。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所以才会不断想着亲上去到底是什么滋味,甚至于,想知道有没有女子亲过小飞飞,又或者,那个什么瑶光星君有没有……
想到这些,他浑身燥郁,丹田处一阵阵揪着酸麻,只能将整颗毛茸茸的狐狸头彻底埋进尾巴里。
秦飞飞打坐调息始终进入不了状态,索性躺下睡觉。
司空潇就像一只快乐的大狗子,高兴起来各种贴贴,带着纯粹的,欣喜、亲近的意味。然而刚才,在对方那双半阖着的潋滟桃花眼里,她瞥见一丝与平时不一样的情绪。
说不上来,但让她本能想躲开。
希望只是错觉。
第二日是启程去参加妖界大比的日子。提前抵达大比所在的万武峰不仅可以挑选更好的地方住下,而且还可以顺便逛逛热闹的妖市,因此参比妖族多会提前一到两日。
七年一度的妖界大比历史悠久,由各族适婚青年参加。同一妖只要尚未婚配,可参加多次不予限制,但一生起码得参加一次。
司空潇已经拖了几届,毫无疑问,只要他上场,哪怕故意落败,也照样有其他妖族求着联姻。这次赶上有秦飞飞在,索性参与,省得以后麻烦。
司空钰自然是想去的。她这些日子黏着爹爹和娘亲快要黏成一块小糖糕,哪哪儿都想跟着。
司空潇见机会难得,因此也同意带上小姑娘。小家伙出去的机会太少,能与他和小飞飞一起则更加不容易。
秦飞飞已经熟知如何照顾司空钰,女使便难得地享了假。
省去奔波的辛苦,司空潇开启眇觉境,直抵万武峰。他们提前一日抵达,可以有一整天时间四周闲逛。
朱红色殿门大开,雾白之后,是一大片连绵的木制房舍。房舍多有两三层楼高,每栋外墙上绘有形状各异、颜色丰富的图案。房舍之后雪峰高耸,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熠熠。这是一座建在山峰腰部的小镇。
周围叫卖、谈笑声不断,呼出的气体遇见寒冷的空气,化作转瞬即逝的雾团。房舍中间是条不算特别宽敞的道路,偶尔能看到岔路,方便去到其它房区。
道路两旁多有铺子在出卖各种小食、武器、服饰等,掌柜的各有心思,将铺子布置得色彩斑斓,争奇斗艳,生怕吸引不来目光。
司空钰被眼前热闹的小镇吸引,两条小腿划桨似的在空中乱动,争着抢着要从司空潇臂弯里下去。
双脚刚着地,小姑娘飞快朝一旁的杂货铺子跑过去,秦飞飞赶紧跟上。
琳琅的杂货铺子里摆着造型各异,颜色鲜艳的花灯、布制玩偶、陶响球、空竹等,司空钰的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扫。
掌柜的见粉雕玉琢的狐狸小半妖身后跟着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女,知是来了生意,赶紧招呼。
秦飞飞也是第 一回见这些小玩意儿,尤其花灯里藏着影妖,时不时变出不同的形状,仿佛在上演一场神秘莫测的哑剧,格外有意思。
她悄悄对花灯里的影妖说话,“会跳舞吗?”没想到影妖当真扭起水蛇般的舞蹈,风流妖娆。
“爹爹!我想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司空钰将杂货铺里她喜欢的小玩意都点上,然后才想起什么似的,眼巴巴地望着司空潇,“可以吗?”
“好。”司空潇正准备爽快付账,又扭过头,“小飞飞有没有想要的小玩意?”
秦飞飞正在跟影妖展开“你说我比划”的愉快交流,听司空潇问她,表示想将花灯买下。
除了杂货铺,附近还有不少兜售蜜饯糖果的铺子。
司空钰踮起脚尖,在装有不同颜色糖果的透明罐子旁“哇哇哇”,透过罐子换个角度,小姑娘圆溜溜的眼睛看起来更大了。
“爹爹,每个颜色的糖果我都要,好不好?”她是天生的小机灵鬼,见司空潇在买东西这件事上好说话,便可劲儿提要求。
拎着花灯的秦飞飞望着货架上满满当当的糖果罐,莫名想到上次亲手做水果糖,还是在玄天宗。
与司空潇今日想吃鸡明日想吃兔,时不时有新鲜想法不同,景桓在吃上面极少提要求,问得最多的便是“有糖吗?”偏偏每次接过去的糖果不多,吃完又再寻她要。很长一段时间,秦飞飞的储物铃里常备水果糖。
时隔这么久,景桓的糖,早吃完了吧?
不知道妖界的糖果是什么味道。
(一日前)
景桓早秦飞飞和司空潇一日来到万武峰。为了方便出入游梦泽,他身着黑脊蛇妖蛇蜕制成的玄色衣袍,并易了容,如此便能掩盖凡修的气息。
蛇妖族下榻的客栈在山腰地势最高处,可俯瞰整个小镇。
整个万武峰最热闹便是七年一次的大比,酒肆的掌柜们识趣地提前撤下雄黄酒,免得惹蛇妖不快。
花瓴作为蛇妖族少族长,理所当然出战。
因着族长花远山同行,蛇妖族这边侍从女使,并护卫大部队出现在万武峰,周围好几个客栈被尽数包下。
与司空鸿宇嫌弃儿子丢狐妖族的脸不同,花远山这次观战,是为了给儿子选择合适的联姻对象。花瓴性子过于极端,必须寻个以柔克刚的儿媳妇,才能让将来的族长之位坐得牢靠。
入夜以后,整条街酒香四溢,提前抵达的各妖寻了酒肆落座,高谈阔论,热闹非凡。个子娇小的伙计于酒桌间穿梭,托盘里端着瓜果点心并下酒小菜,脚下跑得飞快。
景桓要了一壶酒,独自坐在酒肆一角,慢慢悠悠小酌。
“你们说,这届大比,谁会获胜?”
“这还用问?呼声最高的,狐妖少族长。”
“我看不一定,你们谁见过狐妖少族长出手?传言不可当真。有天赋,生来就是大妖又怎么样?也许根本没有实战经验。”
“对对,蛇妖少族长不刚从玄天宗镇妖塔逃出来,还屠了合欢宗吗?有这狠劲,才是妖界翘楚。那个什么狐妖少族长,听说风流得很,在凡人界娶了个凡修女子做娇妻,跟族长老爹杠上了!”
“嚯!听说了,够劲,一个敢娶,一个敢嫁。不过,狐妖族长能同意吗?”
“同意不同意我不知道,反正听说,为了让娇妻上位,这位少族长过继了姐姐的半妖孩子,狠狠打了他爹的脸。”
“也没准是那娇妻吹的枕边风,故意劝着过继,显得大度的同时,让少族长提前习惯养半妖孩子呢?”
对面的妖满脸酡红,竖起大拇指,“高见!高见!”
“要不怎么说不同妖来不同命,我们这里多少兄弟姐妹参加大比为了博个好前程,人家生来就是九尾狐妖,天赋异禀少族长,偏偏要娶凡修女子,作践血脉。”
“啧啧啧,听听,这话酸不酸?”
“哈哈哈哈!酸!酸!来,喝杯酒祛祛味儿!”
喝得兴起的各妖一会儿谈论着哪族第一次来参加大比的女妖模样俊俏,又或是男妖家世了得,碎碎叨叨到深夜。
景桓走出酒肆,仰首望着雪山之巅旁边清冷的明月,将喝下去的半壶酒尽数自指尖逼出体外。妖界的酒辛辣刺喉,味道实在糟糕。
他等在酒肆外,直到一个瘦高的男子摇摇晃晃出来,才遽然上前,将男子拖进暗处。
瘦高的男子发不出声音,只听到自己的脚后跟在青石砖上磕绊的声音。
穿过幢幢房舍,景桓将瘦高的男子扔到地上,对方已经吓出满身冷汗,酒也醒了大半。
“你,你是谁?为什么抓我?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是蛇妖族长的侄子,在族内担任要职,出行多少蛇妖对他点头哈腰。眼前将他抓来的显然是同族,竟敢对他下手?
“我问,你答。”景桓的声音经过伪装,带着些微沙哑,“蛇妖族屠杀合欢宗的时候,有没有抓过一名女修?”
瘦高男子一愣,“没听说啊。”花瓴不可能留凡修性命。
“可知谁妖力强大,绛衣赤发?”
“穿绛衣的妖可多,赤发的也不少,我知道的天然赤发,羽族就好几个。”刚回答完,瘦高男子意识到以他的身份,似乎没必要有问必答,于是赶紧以手撑地,挺直腰杆,“你到底是谁?报上姓名!”方便他以后找麻烦。
景桓内心涌上一阵烦闷,一掌拍上瘦高男子的天灵盖。
鲜血从口鼻流出,瘦高男子很快变成一条蝮蛇。
来万武峰一日,他四处打听消息,蛇妖族那边明面上没有带回凡修,因此飞飞有可能与另一只妖在一起。
而“绛衣赤发”,妖族本就喜欢鲜艳的颜色,绛衣算不得什么标志特征,至于发色,甚至有妖特意用茜草根茎将头发染成赤色,同样不容易锁定。
看来只能问大概率和“绛衣赤发”对上的花瓴。
蛇妖族这次来的数量过众,不方便在大比时下手,可以回程时埋伏。
景桓在雪山之巅度过一晚,顺便熟悉地形——妖界大比会在山巅举行。
清晨的阳光覆上雪山顶,金茫一片,连带着青色的山岩与雪松也显得温暖。
山腰小镇随着阳光醒来,行走在青石砖道路上,各种声音穿杂在一起,景桓只觉得吵闹。
“娘亲,这颗糖好吃!给你吃!”小姑娘软软糯糯的语调如清泉流淌,冲散烦闷的喧嚣。
“真的啊?那娘亲试试。”
景桓骤然抬头。
迎面不远处,绛衣赤发的男子臂弯里抱着个红色头发,一双毛茸茸狐狸耳朵的小姑娘。小姑娘弯下腰,将一颗橙色糖果伸到一侧女子面前。
女子额心一双羽翼花钿,杏眼明媚清澈,嘴角盈盈上扬,张开嘴将小姑娘指尖的糖果接住。
景桓定在原地。
他幻想过无数次飞飞换回女装的模样,也是眉眼带笑,如朗朗晴夏,却没有哪次如眼前这般鲜活生动,没有哪次这么……美好。
当她真切出现在眼前,方明白何为“惊心动魄”。
“只娘亲有,爹爹没有啊?”
“爹爹也有,爹爹吃这个!”小姑娘低头拧开糖纸,将一颗红色的糖果塞进男子嘴里。
男子笑得灿烂,另一只手臂顺势揽上身畔女子的肩膀,“甜!”
两大一小笑得如出一辙,熠熠灼目。
身影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景桓不知道他是如何随着那一家子转身,又是如何看着那一家子消失在熙熙攘攘之中,只觉全身血液汩汩逆流,每一滴都似乎想逃离身体。
狐妖少族长,过继半妖之子,娶妻凡修。
愕然、不解、愤怒、哀伤……种种情绪汹涌闪过漆黑的丹凤眸,最终归于无力。
清晨的阳光逐渐由金黄变得浅淡,青石砖上的影子一点点消失。四周喧嚣依旧一如过往,所有热闹,皆与他无关。
第50章 那么喜欢
阳光越来越盛, 一道道身影在眼前模糊闪过,到底什么是清晰?
他与她,始于身体的纠葛, 朝夕相处,却一再离开没有半句解释, 终究是他一厢情愿?
原来心中死寂, 可以如此平静。
“喂!杵路中间做什么?让让!让让!”眼前粗嗓门的牛妖大娘架着手推车, 急得鼻息冒出热气。这家伙是傻了吗一动不动站这么久?没看到她一直等着?
景桓身形微动,终于朝秦飞飞离开的方向迈开双腿。
她从未刻意引诱,他亦明知是毒, 哪怕无望哪怕剧痛,哪怕鲜血淋漓,依然还是会想靠近。
他只剩下本能,本能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秦飞飞在街角发现售卖炸串的小店,只够两个人动作的门脸前砌着泥塑的灶台,两口大铁锅里盛满热油,锅上铺着滤架。
她之所以多看这家小店两眼,是因为这家炸串除了肉, 还有素!自从在司空府里落脚,她可想死了这些蔬菜。
即便是在冬季的雪山之下, 卖炸串的小兄弟也被灶台热得满头是汗,时不时抬起手臂擦擦额头。
司空潇见她眼珠子落在炸串上, 揽着人拐到炸串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