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荧赫和玉玑,“星君,请问荧赫星君和玉玑星君是否在宗门?小的可不可以见见他俩?”
“不巧,他俩有任务在身,现下不在宗门。”
秦飞飞觉得眼前蒙着一层迷雾,好像自离开沧澜城后,发生许多隐藏在激流下的蛛丝马迹。迷雾不散,无法解释某些细节。
回瑶光殿的路上,熟悉感涌上心头。
前院的石桌下生出稀疏嫩草,雅白色的桌面上蚁虫爬过,留下痕迹。
殿门前立着一排白色葫芦,直到走近,秦飞飞才发现是七个雪人。她离开玄天宗那日清晨做的小矮人,竟然还在?
阳光落在雪人上,如同洁白的瓷器泛着釉光。现在看来,当时做得急,不仅粗糙而且挺丑,景桓还费心给这种玩意套上结界。
从小雪人旁经过,推开瑶光殿门,可见内里摆设一如既往,连角落里那扇雕花屏风与罗汉床都好好地躺在原处,仿佛殿外时光走过一季,殿内还停留在离开那日。
秦飞飞来到香炉旁,拈起一块檀香木点燃,让整座瑶光殿悠悠弥漫开檀香。
才坐上罗汉床,什么线索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万武峰雪崩前的一刹那,她好像有在齐归身上闻到檀香味?
一旦找到线头,轻轻一扯便是千丝万缕。齐归打听景桓是不是她仇家,随后花瓴为景桓所抓。那么巧,沧澜城里齐归随景桓出现。
直面异荒秘境里怪物的是齐归,景桓却身负重伤,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同一个原因——齐归和景桓,是同一个人。
她觉得身子一沉,顷刻间仿佛跌落幽深寒潭,四肢僵硬着被潭水吞没。
景桓对她女装并没有表现出意外,或许因为,时婉早已揭露她的真实身份。究竟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景桓又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
想不通。她瞥一眼那七个雪人,暗啐一口“闷葫芦”,别过头去想司空潇的事。
镇妖塔有内门弟子轮守,轻易不能进入。而且她不清楚塔内情况,贸然进去很容易犯险,最好先弄清楚情况再做决定。要说谁最清楚镇妖塔的情况,自然是仲德星君戴子骞。
秦飞飞十指交叉活动活动手指和臂膀,是时候上她的主战场了。
膳房的厨子们见到她,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自从她无故消失,膳房的出品被嫌弃得不行。明明口味已经提升很多,但是大家就是觉得差着点什么,想尝新品。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曾经说胃口不好的厨子一个冬季过去,又圆润不少,这会儿正抬手抹泪。
“秦飞你以后可千万别再玩失踪了!”
“说实话,你是不是到外面开宗立派,收徒去了?”
她含糊将去向一句话揭过去,大家也没勉强去问,只专心偷偷学艺。
仲德殿那边已经提前传过话,得知秦飞飞一回来就给他做好吃的,戴子骞只差给五脏六腑焚香沐浴。及至一道道悦目的菜摆上案几,他矜持点头,“有心了。”
首先是麻辣四鲜。取虾、蟹、螺、贝四种海鲜,配上爽脆的莴笋,漂着红油一大碗,点缀着绿的豆苗、红的干椒。光闻着味道都觉得浓稠香辣。
然后是蒜香排骨。肉色红棕色锃亮,沾上混合了青柠与番茄的酱汁,肉质鲜嫩又口感丰富。
再来一道水果虾卷。小山笋似的,带着粉色外壳的虾肉堆叠成一丛,浇上能够锁住虾仁水分和鲜美的水果粒。酸甜可口。
最后是一道仙菇汤。白色的菌菇在清亮的高汤里云卷云舒,造型清新,意境悠远。
配上一份竹筒做的栗子饭,米粒清香,滋味浓郁。整顿饭吃完,戴子骞沉默许久,这才抬起头郑重开口,“秦飞,你的天赋属实让我羡慕。”显然,这孩子不仅天赋好,且天赋即爱好,便更加难得。
秦飞飞一直等着他吃完,人心情好的时候话就多。她先是问及景桓的情况,得知人被安排在宗主闭关的地方治疗,没有宗主允许,不能去打扰,才稍稍安心。然后拐弯抹角打听离开那日,锁妖塔的情况。
她语气随意,时不时真诚求助解惑,戴子骞因着胃被伺候得舒坦,知无不言。最终让秦飞飞大致拼凑出镇妖塔的情况。
镇妖塔地下九层,以旋转楼梯连接。塔级越往下,牢房越少,锁妖链亦越强大。被锁妖链锁住的妖物无法施展妖力,因此塔内是安全的。
由于花瓴此前从地下七层逃出,按照规矩,将其下移一层,关押在地下八层。
想解开锁妖链,如没有深厚的修为,就须得靠神武弥补。“瑶光的破妄、玉玑的曜日长弓配金羽箭,都可算神武。”戴子骞语气颇有些羡慕,整个玄天宗也只这两位有神武啊……
秦飞飞紧张到浑身有些发软。她手中,就有一支金羽箭。
只一次,查探完司空潇是否耽搁在镇妖塔,她就赶紧离开。
入夜,备最香的菜和最烈的酒,秦飞飞在险些丧身妖腹的镇妖塔前停下。
看守镇妖塔的两名内门弟子在乞巧节那日见过秦飞飞,如今见她拎着食盒经过,惊诧于她竟然回来了,微微颔首打招呼。
秦飞飞顿足,很快拎着食盒快步走近,两名内门弟子眼神躲闪。那些旖旎的传言让他们在面对这位俊俏明朗的星君首仆时,有那么些说不明白的不自在。
“我原本给荧赫星君做了吃食带了酒,想同她叙叙旧,可到了荧赫殿才知道,她有任务外出。一个人吃不了这许多,不知两位可愿赏脸尝尝?”
秦飞飞揭开食盒的盖子,精美的食物有时也如倾城的女子,前者勾胃,后者勾心。
早听闻瑶光星君的贴身仆人与荧赫星君走得亲近,甚至有传言这位首仆男女通吃,将两位星君伺候得妥妥帖帖。如今有机会尝到对方亲手做的菜,不是膳房那换了配方的“赝品”,两位内门弟子实在有些意动。
“我与两位一起,可好?”她嘴角微微上扬,一张男女莫辨总归就是看着舒服、舒心、舒坦的脸让人根本无法拒绝。
两名弟子再不客气,干脆地自储物戒取出案几等一应“吃饭的家伙”。
酒与菜中均无迷药,然而三样菜中部分配料合在一起,有强烈的嗜睡效果。秦飞飞的筷子只碰其中两道菜,两名弟子则恨不能将全部的菜吃个底朝天。
两刻后,她绕过趴着睡着的内门弟子,脚下飞快,自高大的石室入口进入镇妖塔中。
从来没想到,地下竟然能建造得这般开阔。秦飞飞粗略估计,地下一层至少该有足球场大。
塔身围着一圈黑黢黢的牢房,只房门一方脑袋大的小窗,如同张着的嘴,随时会伸过来吞噬。
秦飞飞赶紧收回目光。塔中心一道圆形深渊,浓重到让人晕眩的黑仿佛在吸引人跳下去。
旋转楼梯每一级都长得一样,密集的牢房里悄无声息,整个镇妖塔如同一座安静的坟墓。
符篆的光亮并不能照得更远,秦飞飞有时候脚下踉跄,险些滚落下去。
一层、两层、三层……越朝下塔身越窄,只双脚踏在石级上的空荡声音,这座倒置在地下的囚塔诡异的安静让秦飞飞后背生出冷汗。
七层。她双脚站定,狠狠深吸一口气。越是接近答案,越怯于揭晓。
绕过阶梯是第八层,一眼就能看到其中一间牢房石门大开。她又额外祭出两张照亮的符篆,小心接近。
牢房里,狐狸紧闭双目趴在地上,身上还绕着一条粗壮的银环蛇。
秦飞飞心脏倏地被什么紧攥,嗓子眼发涩,没有立刻将那声“潇兄”唤出口。
她从储物铃里取出改造后的金羽箭,仔细留意银环蛇的动静,在快要靠近的时候用金羽箭箭簇戳戳蛇头。
银环蛇没有反应,狐狸的胡须却动了动,眼睛缓缓睁开。
杏眼与狐狸眼睛对上,杏眼惊喜地瞪大,狐狸眼神显露出片刻茫然,甚至眨了眨眼。
一声“潇兄”让狐狸如梦初醒,“小飞飞!你怎么来了!”
“带你回去。”
她蹲下身正准备扒拉开缠在狐狸身上的银环蛇,狐狸急切,“住手!”
好,住手住手。秦飞飞及时停下来,“怎么了?”
“锁妖链有问题,只要碰到,不仅动弹艰难,而且会流失妖力。”这也是他救下花瓴,却被对方反困于镇妖塔的原因。
秦飞飞低头,狐狸的右前肢果然被一条黑色铁链严丝合缝束缚。牢房不大,铁链的长度可供房间内活动。
“我试试看。”她握住狐狸的前肢放在膝盖上。
狐狸迅速收回爪子,“万一你也……”也像他那样无法动弹,流失灵力,该怎么办。
秦飞飞怕烫似地飞快接触锁妖链,手指碰到又赶紧缩开。
确认锁妖链对她这个凡修的确不产生debuff影响后,她再度将对方毛茸茸的前肢搭上自己的双腿。
可以看得出来,狐狸狠狠挣过一段时间,被锁妖链束缚的地方皮开肉绽,露出结痂的伤疤。
秦飞飞眨眨眼,憋下酸涩,小心用手指固定住锁妖链,避开伤口用金羽箭的箭簇仔细别链条缝隙。
上手就能感觉得出来,锁妖链在金羽箭的箭簇下带着软度,有戏!
蹲下来的纤长身影在石壁上倒映忽明忽暗。约莫是跑得急,额头上的碎发沾着薄汗,显出几分凌乱。她凑得近,眼睫在脸上打下的两弯阴影便格外浓郁。
狐狸看得出神,不一会儿忽然低低一笑,“刚才还在梦里怀念小飞飞的男装,醒着就见到,算不算梦想成真?”
秦飞飞面上微热,手一抖,箭簇剐蹭到伤口。
“嘶……”
“对不起对不起!”她下意识低头在伤口上吹吹,那模样对司空潇而言,简直就像是要吻上去。
温热的风拂过伤口,一点点疼,一点点痒。
狐狸眯起双眼咧开嘴笑,“小飞飞一来,感觉都变敏锐了。”
“还笑得出来。”秦飞飞嗔他一眼,“瞒着我有什么好处?拖了这么久才来找你。”
“担心你为难才没说。”
秦飞飞想想,觉得她的确会为难,便不再埋怨什么,只认真别她的锁妖链。
“知道我被困在这里的时候想到什么吗?”
秦飞飞头也不抬,“什么?”
“想你等不到我,会不会回到凡人界,和别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结为道侣。然后在某日忽然想起我,只一句——那负心的,走了就再没回来的狐狸。”
垂着头的秦飞飞笑出声,“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遮遮掩掩。”
狐狸不答,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想到你和别人在一起,就觉得心痛到喘不过气,觉得大概活不下去。”
秦飞飞手上动作放慢,抬眸望向狐狸,对方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可是你来了,所以我活了。”
金色的眼睛如同镀了璀璨的光,比最亮的宝石更加耀目。
时间仿佛静止,连呼吸都变轻。
其中一张符篆灵力耗尽,渐渐熄灭。牢房变暗,秦飞飞恍惚回过神,再度祭出一张符篆补上,并低头对着链条缝隙用巧劲。
这次,狐狸没再开口打扰,经过一番折腾,锁妖链终于断开。
成功了!她还未来得及开心,银环蛇苏醒,朝她吐着蛇信。
狐狸扭身一爪子按在银环蛇头上,“花瓴,别以为我不舍得杀你。”
断了尾的银环蛇剧烈扭动,发出难听的笑声,“杀啊?杀吧?横竖就是一起死!你现在这个样子开得了眇觉境吗?出得去吗?哈哈哈哈!”他被司空潇废了双腿,那便谁也别想好过。
“潇兄,把他打晕吧?”
银环蛇的“骂街”除了制造焦虑,没有任何益处。
花瓴斗狠归斗狠,那也是得占了便宜或差不离才愿意两败俱伤。眼看着司空潇要被秦飞飞救出去,他若真留在这里,无法离开玄天宗,结局必然是个死。
“慢着!你没办法把他带出去吧?我有!”银环蛇瞪着竖瞳,生怕秦飞飞不给机会,“这一层的下面,关了可以把我们三个都带出去的人!”
狐狸前肢用力,“谁?”
银环蛇吃痛,声嘶力竭,“瑶光!瑶光星君!”
他看到了,观星老头把瑶光星君带到了更深的塔底,稀奇!解气!
可要说谁可能想离开这里,又有本事离开这里,也就只有瑶光星君。
秦飞飞心尖一颤,景桓不是在观星老祖闭关的地方修炼吗?
犹疑地下到地下牢房里空荡荡的九层,花银环蛇反复自言自语“怎么可能”。
秦飞飞正想着果然是在耍花招,银环蛇忽然于其中一间牢房里发出怪叫,“找到了!”
镇妖塔地下十层。
景桓整个失去的右边臂膀连同肩头已然重新长回来。
源源不断的妖力通过脖子上的铁链传入身体。整个镇妖塔就是一个巨大的,提取妖力的阵法,一头连着塔里的妖物,一头连着他。
丹凤眼眸里是寸草不生的荒原,视线凝在云纹石柱的灵火上。
“它”休息了,在确认过彼此的身份后。
入口传来脚步声,景桓听到若有若无的银铃轻响。
又出现幻觉了。他将目光挪向声音的来处。
越来越近,当那个心中百转千回的人以空前清晰的模样出现,景桓能够重新听到心跳。
秦飞飞又向下走过一层,符篆照耀下,来到这个世界后见到的第一张脸出现眼前。
额心红痕绮丽,丹凤眸冷厉又专注,只脖子上的铁链异常刺眼。
她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对方却先开口,像在念一个需要呵护的名字,“飞飞”,是你吗?
“嗯。”
景桓的眼睛蓦地睁大,身体下意识前倾,铁链发出叮铃声。
秦飞飞上前在他面前站定,抬手举起金羽箭,以箭簇别上铁链。
指背挨着脖子的触感如此真实,不是虚空境也不是幻境,真的是她。
景桓仔细辨认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对他为什么被关在这里表现出疑惑,也没有逃避的意思,反而可以称得上平静。
秦飞飞以前不大敢一瞬不瞬盯着景桓的眼睛,这会儿抿抿唇后忽然抬起头与他直视,“齐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