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站在村口看着他们远行,直到走出好远,苏恬一回头,还是能看见那少年静静地杵在那里,莫名悲凉。
回到基地,剧组对村子闭口不提,显然也看出了村子的异常,但选择了自欺欺人地忽视。
大家都很忙,几天后,山里的拍摄全部结束,而此时天坑中的滴露花开始出现了颓败之势。
这是滴露花的特性,花在开到极致的极致的时候凋零,又在凋亡中重生,以此往复,每一个轮回差不多半月之久。
剧组准备撤离了,但就在这时,申乌乌却突然病重,高热不止。
随行的医生给她看过,但因为条件简陋,确定不了病因,现有药物也无法将她治好,只能看着她痛苦挣扎。
“很可能是被山里的毒虫咬伤感染了。”医生初步判断,依据是申乌乌身上冒出了许多猩红的像疹子一样的东西,但看申乌乌的痛苦程度,这可能是坏血程度的感染,十分危急。
是的,申乌乌不仅仅是高热,还翻来覆去地呼痛,表情扭曲。
医生满头是汗,一想到申家的小公主可能会折在这里,他就冒汗不止。
苏恬去看过那个小公主,一进帐篷,差点被沁甜的香味熏得呕出来。
她懵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帐篷里插着一束滴露花,那花早就败了,想来已经在这帐篷客居好多天了。
苏恬把目光从那束花上挪开,落在大声呼痛的申乌乌身上,注意到了果露的皮肤上的猩红血点。
申乌乌一个翻身,碰掉了床上的一本书籍,苏恬看了一眼,是一本植物图鉴。
申乌乌还把这种书带来了山里?
这个念头在苏恬脑海中一闪而过,没留下多少印象。
医生给申乌乌注射了一针药剂,随后被导演叫到一旁,交谈着该怎么办。
“她需要立刻送医,不然撑不了多久的。”医生苦涩道。
陈恪摇头:“前几天的暴雨导致了路上滑坡,我们已经分人去处理了,快要弄好了,但想要立刻出山却是不行的。”
出不了山,山里信号时有时无,有的时候也差得很,几乎不能用电话与外界沟通,现在真是……
苏恬听着他们的讨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用移动魔镜出了趟山,在有信号的地方给申总发了条信息,告知申乌乌病重,而进出山的道路被阻断,发了这条信息之后就回剧组了,至于申家那边要怎么做,苏恬就没兴趣知道了。
她不喜申乌乌,却也不能看着一条人命无动于衷,所以她做了自己所愿意做的,其他的就要看命了。
另一边,陈恪眼看着申乌乌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却束手无策,正焦头烂额至极,一个工作人员匆忙跑进帐篷,惊慌失措大喊:“导演!山下的村民们上山了!”
陈恪一时间没懂这话的意思,直到他被工作人员拉出帐篷亲眼看到了眼前情景。
他看到村民们排着队向山上爬来,一路痛苦呻|吟,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剧组的人聚在山上围观这场迁徙,神色惶惶。
“他们这是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上山?是在举行什么仪式吗?”
“他们看起来好痛苦,就好像……”
好像申乌乌一样。
苏恬一回来就看到了这样的景象,吃了一惊,下意识寻找到导演,想问导演这是怎么回事,但她没能问出口,因为导演的表情在告诉她,他现在也懵着。
村民们不管不顾地朝山上迁徙,剧组开始担心自身的安全了,闹成一团。陈恪回过神来,赶紧组织纪律,让大家聚到一起。
村民们很快上了山,不过他们并不没有搭理剧组人员,而是……争先恐后地往天坑里跳。
“!!!”
剧组人员大惊,有人想出口大叫,立刻被旁边的人伸手捂住了嘴。
“乌乌!”
一声尖叫在申乌乌的帐篷响起,苏恬闻声看过去,看见申乌乌正一边喊着“我好痛啊”一边朝天坑方向挪动,睁着眼,双目无神,仿佛此刻天坑对她有莫大的吸引力。
申乌乌的小男友着急地在申乌乌后面喊,想身后拉人,又害怕去碰触这个样子的女朋友。
“天,申乌乌不会是……”
剧组的人看看那往天坑跳的村民又看看申乌乌,表情惊恐。
“她常常往山下村子跑,可能触碰到了什么禁忌……”
他们犹豫着要不要去做点什么,又该怎么做才好,稍一迟疑,申乌乌忽然清醒过来,她停下了前往天坑的步子,翻了个白眼就地昏倒。
看到这一幕,剧组人员沉沉呼出一口气。
曾经接待过苏恬等人的少年上了山,他一脸哀戚地看着自己的亲友们一个接一个地往天坑里跳,突然转向剧组方向,扑通一声双腿跪下,哽咽着道:“求……”
“求求你们,救救我们。”他像是被沉重的压力压垮了稚嫩的肩膀,眼泪涌了出来。
短短时间内目睹了如此多的异常,苏恬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她默了默,在剧组不解的目光中走向了那少年。
她来到少年面前,低头看着他:“你们的村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问道。
第46章 兄弟 兄弟。
张家有两兄弟, 哥哥张永成,弟弟张永鹏,张家穷困,就算是在这个整体贫穷的小村子里, 依然算得上最穷困的那一批, 哥哥张永成的出生给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庭带来了一点朝气。
张家夫妇满怀喜悦, 几乎虔诚地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可是——
“这孩子天生羸弱,活不过三十。”
村里唯一的医生如此宣布了这个孩子的命运。
医生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泼过来, 浇灭了张家夫妇的满心喜悦,夫妇俩懵了, 茫然无措。
他们并不习惯去质疑村里的医生,更何况这个孩子的确比村里的其他新生儿更容易生病, 体质也较弱。
张家夫妇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看着这稚嫩又脆弱的生命发愁。
家里穷, 他们本来对这个孩子寄予希望,希望他能茁壮成长, 改变命运, 可是现在, 这个孩子连活命都比一般人艰难。
这对夫妇一天比一天沉默,终于有一天他们破除了沉默,年轻的他们做了一个决定:趁早再生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无法承受他们的希望, 所以就再生一个吧。
于是, 两年后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 取名永鹏,寓意鹏程万里,是特意请了村里文化最高的人帮忙取的。
张家夫妇满怀喜悦, 几乎虔诚地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脸上重新挂满了笑容。
年幼的长子早已被他们放弃,他们精心培养自己的幼子,而这个孩子不负他们的期待,成长成了这个村里唯一走出去的大学生,这是多么有面子的事情,虽然家里依然贫穷,但未来可期,他们家变成了村里最有人望的家庭之一,人人称道,而夫妻俩为了凸显他们即将脱变,开始跟儿子学习普通话,对村里人也用普通话。
但这对夫妻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行为产生了一些问题,在永成永鹏兄弟间。
兄长张永成在父母的偏心下长大,又整日被优秀的弟弟衬托,他一点也不意外地长成了一个无赖,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而他又自知自己活不过三十,所以也就活得更放肆一些。
弟弟张永鹏以兄长为耻,人生顺风顺水,但村里人总是在他面前提到他的兄长,这让他羞愤难当,觉得哥哥就是他光明的人生中一根羞耻的刺,是污点。
兄弟俩互相看不对眼,只要在一起,必有争吵,而父母的偏爱更是加剧恶化了兄弟俩之间的关系。
张永鹏憎恶家里的那个兄长,憎恶到不想回家的地步,但毕业那年他还是回去了,因为母亲生病。
他的父母待他极好,而他也并不是那种狼心狗肺之人,因此一听到母亲生病就匆匆忙忙回去了,甚至暂缓了找工作之事,待在家乡服侍母亲。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拍下了山上的滴露花,并在出山给母亲买药的时候顺手将视频传送到了网上,火了。
但他并不知道视频的走红,他回到了山里,安心照顾母亲。
以及跟兄长三天一吵。
陆续进山的陌生人让张永鹏意识到自己带火了家乡的滴露花,不过这对他的影响不大,他没放在心上,只是觉得无聊的乡村生活多了几分趣味。
直到一个女学生的到来。
女学生名叫齐妍,是修植物学的研究生,随导师前来考察,在滴露花具有巨大药用价值的流言过去之后,这对师生是唯一留下来继续考察的,他们在村子借住了下来,准备对山上的滴露花进行一个长期的考察课题。
这对师生在村子里的地位超然,他们是有学识之人,因此这些村民们看他们时不由带了点仰视的味道。
同样作为读书人,张永鹏跟这对师生来往密切,或许是因为在这种封闭环境下的自然吸引,他跟齐妍走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开始交往。
但齐妍不喜张永鹏的兄长,可越是不喜,对方似乎有意膈应她似的,越是爱往她身边凑,这让本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有个二流子兄长的张永鹏羞耻不已,对外不说,可等回到家关上门就不一样了,往往争吵不断。
张家夫妇希望小儿子能娶个漂亮研究生,对惹人嫌的大儿子几乎到了恨不得他早死的地步。
家中矛盾越来越深,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张家的内讧了,村民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时不时还拱火一下,这让张永鹏对于自己的出身越来越不满,每到深夜,想着女朋友城里人的身份,自卑又疲惫。
几名格外显眼的游客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村子,他们是来赏花的,这是一家三口,漂亮年轻的母亲,英俊绅士的父亲,以及举手投足皆显贵气的同样俊美的儿子,这一家子明显与这个村子格格不入,与齐妍师生也不同,更加……更加的高高在上。
他们接住在了张家,付了张家一大笔钱,至少在张家看来是一大笔钱。
他们的到来让村子的氛围陡然一变,村民们几乎不聊那些鸡皮蒜毛的事儿了,觉得要是被那一家子听见,挺羞耻的,张家的争吵也戛然而止。
随着这一家特殊的游客的入住,村子眼见着变得越来越祥和安宁,但突然有一天,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灾难?”
少年旁边聚了越来越多的人,大家都听着他讲述村子里的故事,听到少年听到“灾难”,不由想起了先前的暴雨。
但少年所说的灾难并非什么天灾,而是……人祸。
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少年面露惊恐,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攥着自己的裤子恍恍惚惚地说:“血,都是血……有人残忍地在这个村子进行了一次大屠杀。”
剧组人员瞪大眼。
“什、什么?”
屠杀?
那天,张家兄弟爆发争吵,正逢农闲村里人都跑过去拉架,结果一去无回,所有人都被砍伤,倒地哀哀□□,少年是因为被齐妍姐拜托出山去买生活用品才逃过一劫,等他回来,看到的就是血流满地的情景,他的亲友邻居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吓得他几乎以为深陷噩梦。
“但不是什么噩梦,是现实。”
是再残酷不过的现实。
眼泪从少年的眼中流淌而出,他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变成了一具只会流泪的空壳。
“……后来呢?”苏恬问。
后来肯定还发生了什么,不然村子应该不复存在了。
“后来……”少年的眼珠子动了动,努力在苏恬脸上聚焦,“后来我看到了永成哥。”
苏恬的眸光闪了闪。
在少年讲述的故事里,张永成就像一个可悲的配角一般,他的存在感远没有他的弟弟张永鹏那么强,大家在听故事的时候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了弟弟永鹏身上,对于哥哥永成,只有一个可恨的但又有些可怜的这样一个印象。
苏恬没想到,少年又会讲回到张永成身上。
少年说:“我看到了永成哥,他也被砍伤了,满身是血。”
“他躺在我的父母旁边,睁着眼,看着天。”
“我以为他死了,但没有,他突然拉了一下我的衣袖,让我快逃。”
【“快……逃。”张永成艰难地抬起手,拉住少年的衣袖,“快……离开这里……要快。”
少年已然被吓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断传入耳朵的□□像是钝刀子一样,不断磨着他紧绷到了极点的神经。
“到底……”他张了张嘴,嘶哑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变成这样?
是谁在这里实行了这场屠杀?
到底是谁?
旁边的张永成瑟缩了一下,像是被这句问话刺伤了一样,他哽咽道:“都是……因为我……”
少年扭头看向他。
张永成在村里的评价太低了,家家户户都拿他当反面案列教育孩子,少年也听说过不少这人的“丰功伟绩”,所以虽然接触不多,但少年也讨厌这个人。
一刹那,少年以为是这个无赖发狂砍伤了村民。】
“但不是这样的。”少年咬着牙一句一顿地说,“是那些游客。”
“那一家子游客看起来人模狗样其实是披着人皮的魔鬼,是他们砍伤了村民。”少年说,“他们甚至故意留村民们一口气,看他们苦苦挣扎,欣赏完毕之后甩手而去,是魔鬼!”
剧组人员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听到这里愣住了。
有人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触手都是鸡皮疙瘩。
这个世界上真有这种一点人性也没的恶棍?
“那为什么张永成说是他的错?”苏恬指出这一点。
“因为那家人诱惑了永成哥。”少年道,“他们提议让永成哥杀掉永鹏哥,去做他们的家人。”
剧组人目瞪口呆,只是什么狗屁提议?
“他这么做了吗?”苏恬低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