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恬可以想象,这对在父母的偏心下长大的张永成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兄弟那么优秀,还以他为耻,他们积怨已久,这个提议简直就像裹了香蜜一样诱人。
张永成当时一定非常动摇。
苏恬想的没错,张永成动摇了,他的兄弟他的父母看着他的眼神太过露骨,仿佛他是这个家里最不和谐的存在,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继续在这个家里待下去呢?
让他犹豫的是,他不是个好人,却也没有杀过人,踏出这一步对他来说有点困难。
他迟迟下不了决心,内心焦虑,这种情绪全数堆积于胸,所以当父母再一次偏袒弟弟的时候,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爆发了自出生以来,与父母兄弟之间最大的争吵。
他其实是委屈的,二十多年来一直非常委屈,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什么父母要偏心至此呢?
他太委屈了,回过神来时他的手里握住了一把菜刀。
村子里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跑来拉架,他们大声指责他,骂他畜生,说他会拿起刀一点都不意外,他这个渣滓早有这一天。
他的双手颤抖,心底有道声音在催促着他举起刀,如他们所言,拿起刀,做一个彻底的渣滓,只要他解决了这个妨碍了他的人生的弟弟,只要解决了他,他一定能获得新生。
只要……
但最终他没有,当村里的冲过来夺他手里的菜刀时,他顺势放开了。
他还是下不了手。
在弟弟还小的时候,也会偷偷将零食塞他手里,朝他傻兮兮地笑,喊他哥哥,那些记忆虽然已经淡去,但的确是他这一生当中所感受到的为数不多的温暖,他下不了手。
村里的汉子将他扑倒,仿佛他已经是一个发狂的杀人魔一样戒备着他,透过人群,他看到了家里的那三位客人,他们看着他,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他只是看着他们,感慨自己失去了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
村民们还在骂他,现场闹哄哄的,他心头怅然,又转头看向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但他没看清,突然间,他被一抹红色挡住了视线。
是血。
血液溅进了他的眼中,他的视野变成了鲜红一片。
是那三名游客动手了,他们诱骗张永成不成,便动手将整个村子的人砍得七零八落。
直到这个时候,张永成才知道,那三名游客只是把他当成一个乐子,引诱他兄弟相残,他没能做到,就亲自动手,制造了这场属于他们的快乐。
然后他们消失了,像是玩够了,就走了。
张永成大睁着眼,血液从他的眼角流出,淌了他一脸。
村民们没有死去,他们拖着伤重的躯体艰难爬行,似乎想给自己寻找一点点微末的生机,但张永成没动,他知道他死定了。
他的父母他的兄弟也是。
他听见了他的兄弟在哭泣,嚎啕大哭,非常自责。
他似乎以为这场灾祸是因他而起,因为他拒绝了那三名刽子手的提议,是的,那三名刽子手也曾引诱他,说让他杀掉自己的兄弟成为他们的家人。
他的兄弟也拒绝了这个提议,比他更坚决。
张永成听着弟弟的哭声,张了张嘴,又无声地闭上了。
夜晚来临,伤重的村民哀哀叫唤着,在黑暗中谱成一支哀曲,死亡即将来临。
张永成什么都看不见,原本离他最近的两个乡亲已经不叫了,不知是不是已经死掉了。
没有死掉。
黑暗中,张永成突然听见了身边人的道歉,那人是村里的医生,他忽然向他道歉,用极为虚弱的声音。他想问他为什么道歉,但就在这时,医生身上的老式手机突然报时。
凌晨00:00到了。
张永成本来已经心如死灰,但被这报时一刺激,鬼使神差,他打开了系统。
【亲爱的用户,你今天的幸运指数为93%……】
这是他这见鬼的人生第一次如此幸运。
第47章 传染 无法终结。
【亲爱的用户, 恭喜你,你获得了超自然道具一份——时光馈赠药剂。功能:食用后能使使用者的身体状态回到一小时前。】
系统机械地提示着这份好运的到来,黑暗中,原本伤重只能等死的村民们的呼吸声都变得轻了, 四周一片宁静。
张永成愣愣地看着手里凭空多出来的玻璃试管, 它比他见过的任何事物都要漂亮, 薄薄的玻璃,里面的液体轻轻晃动着,流光溢彩, 照亮了他周围的环境。
这就是超自然道具。
而且是能够挽救他的生命的超自然道具。
他如此幸运。
他在好几秒之后才渐渐意识到这一点,巨大的喜悦在他身体中炸开, 他激动得几乎手脚抽搐。
乡亲们注意到了降临在他身上的好运,不顾一切地打开系统, 希望能够复制他的幸运, 一时间系统光屏不断地被召唤出来。
但又很快被收回了。
短暂地激动之后, 乡民们木然了。
没有。
除了张永成,没有人再有抽取超自然道具的机会。
幸运只属于张永成一个人的。
这时——
“永成?”
“永成啊。”
张母低低唤了一声自己的大儿子。
她虚弱极了, 但依然强打精神, 用她最温柔的声音呼唤她的儿子, 然后说道:“你抽到了超自然道具吧?你把道具给你弟弟吧,他流了好多血,快要死了, 你把道具给你弟弟吧……”
把道具给弟弟?
本来沉浸在喜悦中的张永成蓦地僵住, 身体冰冷。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
张母却哀求着他, 流着眼泪说道:“把道具给你弟弟吧,永成,他会死的, 你弟弟会死的。”
那我呢?
如果没有了道具,我也会死啊……
张永成想问。他如坠冰窟,四肢都麻木了。
在他听到系统提示音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遇到了这一生最幸运的一刻,但他想错了,他不幸至极,至亲的话让他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可悲的家伙,不幸至极。
喜悦已经退得一干二净,他变得像一座沉默的雕塑。
怪异的氛围中,有人爬了过来,重重抓住了他的一条腿,用急切地语气道:“永成,别听你妈的,你把道具给婶婶吧!婶婶平时对你最好了,你把道具给婶婶吧!”
张永成木木地低下头,借着发光的道具,他看清了这个自称婶婶的人,她是住在他隔壁的褚婶。
褚婶在先前的屠杀中被伤到了头,脸上满是血污,但此时她眼眸铮亮铮亮的,里面全是求生的狂热。
张永成活到这么多年,自认为没有受到村里哪个人的善待,这个褚婶的也没有,所以并不理会她,况且他现在心神受损,并没有心情去关注外人。
褚婶横插一脚,张母自然不悦,很快两人斗起嘴来。
两家人住得近矛盾不断,但没有哪次比现在这次争吵显得滑稽。
张永成被吵得心烦意乱,心脏越发木然,他拖着重伤的身躯想要离远一点。
褚婶发现了他的意图,惊叫起来:“张永成,你要去哪里!你别走,把道具给我!”
她伸手去抢,但重伤后元气不足,倒在一旁许久起不来。
她急了,骂骂咧咧起来,最后不知道被刺激到了哪儿,忽然大喊:“张永成,你要独吞道具吗?把道具给我,道具是我的!别带走道具,难道你想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自己独活?你没有人性!我就知道你是个没有人性的狗崽子!狗崽子!”
她因为失血过多精神有些恍惚,骂着骂着就没力气了,但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来了精神,扬起嘴角怪异一笑,神神叨叨地说:“活该,张永成,你活该变成这副狗样子。”
说着,她扭头看向张母的方向,低声问:“养个废物儿子的感觉怎么样?”
一旁的医生若有所觉,慌慌张张看了过来。
他似乎想阻止褚婶,但来不及了,褚婶张口便道:“是我的功劳,哈哈,这是我的功劳,是我买通了医生,让医生说你家永成活不过三十的。”
气氛一凝。
张永成和奄奄一息的张永鹏都做了个扭头的动作,非常艰难地。
张母愣住。
医生浑身抖了抖,无声地流下眼泪来。
张永成:“……”
这是……什么意思?
褚婶在说什么?
他……他们……
张永成侧头去看医生,看见对方一脸的泪水。
张永成:“……”
他现在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医生临死之际要向他道歉了。
原本跟褚婶争吵得不可开交的张母瞪圆了眼,她突然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样发不出声音来了。她想起了久远的往事,那一年,她和隔壁褚婶因为土地地界的事吵架,吵完怀孕的褚婶回家后就小产了,事后她心怀不忍,就在地界的事上让步了,她便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她以为。
但没有,褚婶当说
时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却在背地里给不久后出生的张永成施了一个毒咒。
——这孩子天生羸弱,活不过三十。
只一句话,张永成的一生改变了。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张母并没有责骂褚婶,理论上她要臭骂不干人事儿的褚婶一顿才正常,但她没有,她只是沉默。现实就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而眼下她作为张永成的母亲,她对自己的这个儿子的爱意实在有限,所以她很难说服自己去站到这个儿子面前,给他伸张所谓的正义。
真相迟到了太多年,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沉默中,还是张永鹏艰难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兄长低声道:“张永成,你……把道具用了吧。”
“永鹏!”张母下意识喊了一声,明显不想把道具用在废物儿子身上,尽管那东西本来就是对方的。
张永鹏没有理会母亲的呵止,表情复杂地继续道:“然后离开这里。”
成年后,兄弟间第一次没有剑拔弩张,张永鹏用带了一些同情的语气对自己的兄长道,“外面的世界很大,你去看看吧。”
***
“然后张永成离开了?”有人低声问。
发生在张永成的悲剧让一干听众同情不已,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关心起他的未来来。
少年闻言激动喊道:“他没有!永成哥没有!他是被人带走了!”他大声否定着,似乎不想外乡人们认为张永成是丢下了伤重的乡亲一个人逃走了。
现场一静,没有人出声。
此时天坑那边彻底安静了,村民们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到来过。
但他们来过,只是此时全部葬身于天坑之中。
听完故事的剧组中人现在无法把那些村民当成是怪物了,因为故事中的他们显然是人类,是普普通通的乡民。
好吧,他们现在好像不太普通了。
少年缓和了一些,接着道:“永成哥没有来得及跟永鹏哥说什么,那三个混蛋游客回来了,不,他们根本没走远,一直兴致勃然地看着村民们因为救命道具起争执,见争执停了,他们还很不高兴。”
“但村民们的求生欲还是让他们很满意的,于是……”少年打了个寒噤。
苏恬问:“于是怎么?”
“他们满足了村民们的欲望。”
剧组众人不解。
少年悲哀:“村民们想活着,他们就让村民们‘活’下去了。”
少年道:“他们用了某种超自然道具,把村民们变得像山上的滴露花一样了。”
阮江芷看向天坑,那边的过分安静让她有些发憷,她舔了舔嘴唇,说:“他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死了吗?
不,应该没有,不然少年也不会还在这里讲往事,以请求剧组的求助。
“他们每隔十天左右就会上山跳进天坑,然后在几天后……”少年闻言喃喃,声音有些不稳,“随着滴露花的绽放,从花中爬出来。”
苏恬的眉梢很轻地动了动。
阮江芷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以此来控制自己的表情。
而其他剧组人员,惊讶的有,害怕的也有,反应各异。
少年没忍住流下眼泪来:“起初大家都好好的,可是……可是……”
“可是?”苏恬低声问。
少年道:“濒死的大家忽然间痊愈,可是不久之后,问题就开始显现了。”
村民们身上开始显示出了滴露花的特性,渴水,身上开始冒出香气,人类思维开始退化,到了最后,村民们完全失去了自我,变得像一具具空壳,只机械性地重复以前的生活。
他们变得完全不像人了。
少年自然看出了亲友的变化,日渐恐慌,可他毫无办法,只能祈祷奇迹降临。
但奇迹没有降临,一个午后,他眼睁睁看着亲友们朝圣似的爬上山,不顾阻拦跳进天坑。
他吓得肝胆俱裂,失魂落魄地天天来天坑边查看。
“然后我看见他们爬出来了。”少年道,语气悲凉。
“……”
“……”
静默。
许久,苏恬问他:“你向我们求救是想我们做什么呢?”
少年浑身一颤,重重咬住嘴唇,迷茫了一瞬,继而眼神中凝聚出坚定来:“我想要他们……安眠。”
又是一阵难耐的静默。
少年两拳攥紧,道:“这是他们自己的请求。他们每隔半月就会随着滴露花的凋零而凋亡,这个过程非常痛苦,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亲友们还保有人类意识的时候,少年已经不止一次听见亲友们的哀求,那一声声哀切恳求啃噬着他的心脏,他做不到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