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现在,你们却要来问我吗?”
端坐在厅中的女子容颜舒雅清丽,可她的眼中却带着似有若无的冰寒。
厅堂的屋门大敞着,时不时有细密的冷风穿门而入,金宝珠搁在膝上的双手微微蜷着,而她的指尖却渐渐泛白。
前世里,桓墨也有几次因为风寒卧病在床的时候。
这个男人一般不会生病,但是一旦倒下,便总像到了弥留之际一般,容颜憔悴的很。
她那会自己身体也总不好,时有风寒体热,时间长了便也久病成医,所以每当桓墨病倒,她都会用自己方子给夫君熬煮汤药。
可她的汤药每次到桓墨的卧房前,都会被桓墨手下的亲信拦住,然后便是好一番检查盘问。
那时候她想,这都是夫君的得力下属,他们也不过是过分谨慎而已。
回答几个问题罢了,其实也没什么。
后来想起,金宝珠只觉得荒唐可笑。
她身为桓府的女主人,却被如此防备,她当初竟也觉得可以理解?
……真是蠢透了。
天色愈加黑沉了,金府的灯都掌了起来。
府中的家丁照例巡查府院的时候意外撞到前厅,这才发现大小姐竟在此处会见客人,他们都是在金府十多年的家丁,有些甚至还是看着大小姐长大的老人,在他们眼里就算大小姐已嫁做人妇,也不过还是个喜欢吵闹的小姑娘而已。
可就这么巡视而过一招眼,几人却不由得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感慨起来。
“大小姐真是长大了。”
“竟有些像老爷……”
“废话,那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如何不像?”
“就是说啊……”
几个家丁的叹息渐渐随着冬日的晚风很快消散了,而此时此刻的厅堂里,金宝珠静默的凝视着似乎还有话说的李世武。
“……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让侯爷恢复记忆,两个月的休沐很快就会过去,不要到时候侯爷该回朝中的时候,你还在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能明白吗,李将军?”
李世武依旧跪在堂下,他眉目紧锁着,终于还是在女子注视下点了下头。
“……是,属下明白了。”
李世武这声应下后,便满脸丧气的站起身随着高寻一道离开了,只是高寻走的时候,下意识的回眸望了眼厅中坐着夫人。
女子的容颜是一如既往的淡雅秀丽,只是她的眉目却似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静与萧瑟。
这两人走后金宝珠一个人又在厅中静静的端坐了许久,直到杯中的茶水彻底凉去,她才缓步走向桌上摆放木匣。
木匣上雕刻着十分精致的纹路,金宝珠抬手轻轻抚摸了下。
她若是没记错,之前路上的时候,她曾亲眼看到桓墨把他的私章放在里面……
夜色渐渐浓郁起来,风也越发得刺骨。
离开前厅后的金宝珠并没有重新回到金夫人的房间,不过她走之前还是让丫头回去跟阿娘说一声,今夜她先不去找她了,让阿娘先睡。
而这晚金府里,大小姐的屋中的灯一直亮了许久。
直到天色泛白,金宝珠才终于熄灭了烛火。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把那拇指大小的印章取出,然后按在她写了一夜的宣纸上,最后又从腰间摸出自己的印章也重重的按了下去。
等一切完毕后,金宝珠看着铺陈在桌案上的纸张,心跳都有些加速,一夜没睡的她此时竟也没有一丝困意,她恍惚的看了眼桓墨房间的方向,然后缓缓咽了口唾沫。
接下来只要再去到傻子那里骗来手印,一切便就齐全了。
握着手中的宣纸,金宝珠轻轻呼了口气让自己稳住心神。想不到前世一直没有机会的事,现在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万一,就算万一日后桓墨不愿意与她和离,她手里这东西,便是最后的凭倚。
只要送进府衙,入了卷册,便是谁也赖不得。
金宝珠正想的入神的时候,房门却被敲响了,她连忙收拾了手里的东西,然后把宣纸藏入怀中。
“大小姐,姑爷睡醒了之后一直吵着要找您呢。”
金宝珠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唇角却扬了起来。
“知道了,先打水来,大小姐我……要先洗漱一下。”
第二十二章
清早天冷的很,但是金府的家丁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昨日府中来了不少客人,金夫人的意思是要把府中好好打扫一遍,万万不能让府中的客人觉得金府怠慢。
金宝珠知道母亲重礼数,便也没说什么,只是等她随着家丁找到吵闹的桓墨时,才发现那不大院子此时竟是挤满了人。
那傻子一个人躲在树后,一脸警惕与众人隔开,白依依怀里似乎正抱着什么仰着头与身边的高寻和李世武说话,白盛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冷眼看着几人,而他身后则是站着穿着一身青衫负手捏着书卷的男人。
男人显得很无趣,正对着庭院四处打量,回眸的时候却正好与金宝珠的视线撞到一起,只见这男人先是呆怔了下,然后立刻恭敬垂首道。
“属下苏止,见过夫人。”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让整个院子的人都听到,本来吵闹的院子顿时就安静下来。
金宝珠下意识的捏了下衣袖中的宣纸,一瞬间有些后悔没有早些过来,又后悔自己过来了。
“夫人。”
李世武与高寻看到夫人过来,便连忙让开道路,只是昨晚之后,李世武看到夫人总觉得有些讪讪,便移的稍后了些。
金宝珠却压根没有看李世武,她径直走向躲在树后的桓墨身边,从刚才开始这傻子便满脸期待的望着她但是却始终不曾挪动半分,等金宝珠走近了,才注意到这傻子两只手捂在树干上,见到她来才十分神秘的将两手打开一道缝隙。
“姐姐你看……”
瞧着桓墨献宝似得模样,金宝珠赏脸抬眸瞧过去,只见里面一只山雀幼鸟正在他手掌中哀哀鸣叫,当桓墨手心一打开,这山雀似感受到寒冷,一个劲往他的指缝中钻去。
“你想养它?”
金宝珠问完,便见桓墨猛地点起头,男人那双一贯暗藏深意的眸子此时似幼童一般充满希冀和胆怯,好像明明非常想要却又生怕金宝珠会不同意。
“姐姐我们养它吧,它好可怜。”
金宝珠闻言不由得笑了笑,幼时的记忆太过遥远,她只模糊的记得那会的桓墨粉嫩又白净,哭起来十分招人怜爱,却不记得原来幼时的他还会这般仁慈心肠。
“你既然想养那便养。”金宝珠说着指了指房门,“先回屋里吧,再这样下去,恐怕这小东西就要冻死了。”
桓墨见金宝珠同意,开心的不得了,他抿嘴笑着,然后趁金宝珠不备,便在她的脸上很夸张的亲了一口。
“谢谢姐姐!”
桓墨说罢抱着鸟儿蹦跳着跑回屋里了,只有金宝珠站在树边愣了半晌,她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口水,然后猛地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几人。
只见这些人大多回避她的视线,似乎打定主意装作没看见。只有没有眼色的白盛坐在轮椅上满脸挂着讥笑,不过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被白依依拿怀中的软枕堵住了嘴。
金宝珠还在继续擦着脸上的口水,半晌才会高寻吩咐道,“你……先去找个笼子过来。”
高寻领命退下,李世武见夫人也进了屋子,才拧着眉朝白依依问道。
“你们那位师父真的能治好侯爷吗?”
刚刚侯爷的样子简直让他难以想象,可现在已然如此,即便他不能想象也得接受,便如昨日夫人所言的,若是回京之后侯爷还不能见好才是最麻烦的事。
白依依看着眼前一脸严肃的男人,稍微有些畏惧,不过她想着那日金宝珠面对这些人的时候那种沉静泰然,便也稳着心神回道。
“我师父医术了得,且精通许多疑难杂症,应当可以一试。”
李世武听到这话沉思了会,他抬眸看了眼站在院外的苏止,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这样,你与高寻在这里守着侯爷,我带人去寻那位神医,待会陆岫会过来,你记得与夫人说一下。”
可苏止双眸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卷,李世武也不知他听进去几分,他蹙着眉头盯了一会,直到有些不耐烦了,才见苏止点了头。
李世武看到他回应这才快步离去。
而进了屋中的金宝珠不动声色的合上了门,她淡淡地瞥了眼窗外,确定这会无人会进来,便快速的把怀中印泥摸出来,然后拿起桓墨的手指便按了上去。
“姐姐,这是做什么?”
桓墨看着金宝珠很快从袖中掏出一张写满字的宣纸了,然后不由分说便拿起他的拇指。
金宝珠动作麻利的把手印按好,便把两样东西收入怀中,她看着眼前男人迷茫的双眼,微微笑道。
“你不是说以后要娶姐姐吗?”
“这就是聘书。”
桓墨一听顿时便脸红起来,他看了眼被他放在双腿上的山雀,然后偷偷地瞧了眼身边的金宝珠,然后定定开口道。
“我以后一定只娶姐姐一个人!”
男人神情认真信誓旦旦,金宝珠拢衣袖的动作微微顿了下,随即便笑着点头道。
“恩,姐姐知道了。”
桓墨看着欢喜却不进眼底的金宝珠,稍微有一些失望,但是一想到姐姐愿意嫁给他,很快又抿嘴开心起来。
金宝珠没在屋中呆很久,她想要的拿到之后,身体便开始困倦起来。
她推开窗看了外面,此时白盛与白依依已经不在了,只有苏止在与另外一个背着药箱的男子在说着什么。
金宝珠认出那是陆岫,便推开门道。
“你们进来吧。”
听到夫人的吩咐两人也不再多言,等陆岫进了屋里,便听夫人接着安排。
“你们今日就陪着侯爷,我身体有些不适想休息一下,若是没有重要的事便不要来打扰我。”
金宝珠说罢又对着桓墨微笑道,“你今天一个人也要听话知道吗?”
一听到姐姐说自己不舒服,桓墨便有些紧张,他想跟上去可怀里还有只小鸟,而等他小心的把小山雀抱起来时,金宝珠已经推门出去了。
桓墨巴巴的望着金宝珠的背景,脸上露出一丝委屈。
陆岫看着这样的侯爷也不敢多言,只是赶紧恭敬的给侯爷诊脉。
他在侯爷手下行事已久,此番侯爷虽痴傻不知,但他们胆敢有一丁点的怠慢,倘若有朝一日侯爷恢复如初,定会与他们好好算账。
想着陆岫看了眼夫人冷淡离去的背影,不由得蹙眉摇了摇头。
虽说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却不过只是个商户女,连侯爷受伤了都不愿贴身照顾,倒真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第二十三章
渝州地处北齐南部,即便不似北方严寒难耐,但冬日里也依旧湿重寒深。而这会城中点缀的林木早就枯成光叉,但金府之中却还是一片苍艳翠绿。旧时光
金老爷当了一辈子武行镖师,却在女儿出嫁后开始附庸风雅起来,不仅花了重金修缮宅院购买文人字画,还在院中种植了不少常绿的草木园林。一开始金夫人也骂他破费败家,奈何金老爷始终一意孤行,便是金夫人也拿他没有办法。
金宝珠站在院前对着门边的那株腊梅烦躁的拢了下披风,她是想去休息的,奈何刚走到院子,便听下人传唤说桓府的老太君来了。
家丁看着满脸郁色的大小姐,又小心的补充道:“其实这些年金桓两家关系不大融洽,平日无甚来往只是桓家最近不知为何时有骚扰,以往夫人都直接回绝了,但是今日来的是老太君,且姑爷尚在府内,所以夫人便让小的来问问大小姐,这人是请进来,还是撵回去……”
金宝珠静静地站了会,半晌便嗤笑出声。
她虽不确定桓家是否知道桓墨已经回了渝州,但是这厚脸皮的本事,倒真是让她涨了见识。
这桓家老太爷一辈子有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名下各有一个儿子,可惜一场祸事,让这大夫人和桓墨的父母一同殒命,只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小桓墨,谁想这个时候二夫人却趁机挟着卧床不起的老太爷直接霸了家产,还把年幼的桓墨逼走。如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被撵走的孤子时来运转加官进爵,而这当年害人不浅的老太太非但不躲,还敢来主动招惹?
桓墨如何且与她无关,但是阿爹阿娘与去世的桓父桓母却是感情深厚,便是看在去世的那两位面上,她也不能让这种人轻易进了金府。
“撵出去。”
金宝珠冷冷的说罢便进了屋里,家丁听到后自是果断应下,可等家丁匆匆走到门口,却见守门人被打的满口是血,而那桓府的老太君却被府中那位李姓的客人搀扶着走进来。
“不可,大小姐说了,不能让她进来……”
家丁身形瘦弱,被高大孔武的男人一瞪声音都小了许多,可他还是继续坚持道。
“大小姐说了……”
“夫人说不准侯爷的亲祖母踏入金府?”李世武扶着颤巍巍的老太太气得怒目圆睁,“那你们金家真是好大的门槛!”
家丁双眉蹙着,正想着与这贵客解释清楚,可他刚上前一步便被李世武抬手猛地推开,只见这小家丁连着倒退几步然后重重的撞在墙上。
其余的几人见状连忙把人扶起来,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李世武把那刻薄老妇搀扶入内。
“太气人了,若是老爷在家,怎会教人如此欺负!”
小家丁刚站稳身形,看着后面陆陆续续一堆桓府的人走进,也是满脸不忿。
“当真……当真是欺人太甚!”
此时金宝珠已经睡下,金夫人听说桓老太君被放进来了,还以为是女儿的意思,虽是不乐意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叫府里的下人跟着伺候,而她自己则在她的院子继续做针线。
桓老太君走到金府的庭院,看到那一堆青翠的草木,便做出一副羡慕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