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办完手续再来?那可什么都晚了。你这么着急跟他结婚,你就不怕他看轻了你?什么时代,女孩子都要矜持些,越是得之不易就越珍惜。你得让他知道,你有的是人选,选了他是他的福气。”费妈叹了口气,“你啊,平常挺聪明的一个人。”
“他不是那样人。”
“你倒会为他打包票。”
“我要不了解他,不会跟他结婚的。”费霓的镯子本来藏在衣袖里,此时故意露出来给她妈妈看,还故意夸大了价钱,“他求婚时送我的,您觉得好看么?”
“小方这个人,不是我说他,怎么这么不会过日子,镯子哪有手表有用?”
这种抱怨不同于前一个,前一个是对外人的,后一个是对自家人的。费霓想,方穆扬的镯子果然起了作用。
他这样精明,费霓不由怀疑他是不是完全恢复了记忆。可要是恢复了,为什么要假装没有。她想得头疼,决定不再去想。别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方穆扬有一致的目的:结婚分房子。
费霓去办结婚手续的当天,上午还坚持上班,她拿方穆扬送她的巧克力当成喜糖送给了车间的工友,还特意留了一把给王晓曼。前些天王晓曼暗示她,宣传科空出一名额,只要她能搞到十四寸的电视机票,就能把名额给她。他哥哥马上就要回城了,正需要这样一工作。
这时候巧克力还是个稀罕物,没那么易得,很少有人拿巧克力当喜糖发给人。她不是给了王晓曼一颗,而是给了一把,还是很平常的语气,只有拿巧克力不当回事儿的人才那样。当得知费霓结婚对象不是无线电工业局那个时,王晓曼第一反应是费霓找到了个更好的,把原来的给踹了,她虽然不耻费霓的人品,但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段。
费霓很随意地问王晓曼想要进口的电视还是要国产的,接着她又比较了几个国家的电视机生产技术,这是她从叶锋那里问来的,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她和叶锋相处的时候,与其说是聊天,倒不如提问,在谈话这件事上,她比叶锋还要主动,她问问题算是半个内行,但对于系统性的知识却完全外行,客观上给了叶锋展示知识的空间,她眼里的好奇被叶锋理解为对他的崇拜,让叶锋误解为她很善解人意。最后证明这只是一个误会。
王晓曼只想要一台电视机,并不想知道这些枯燥的理论。因为无知便认为费霓很懂。费霓卖弄完了,用很平常的语气同王晓曼说,进口的可能要麻烦些,不过她想要,她也可以想想办法。
王晓曼着急看电视,便说国产的就行。但她从费霓的话里猜测,费霓有硬关系,可以搞到外国货。她觉得费霓是个可持续性的资源,她既然能轻松吃到巧克力,搞到外国电视机,那么一定有办法帮她弄到别的东西。
费霓不到十分钟就和王晓曼达成了交易,她哥哥的工作算是有了着落。费霓并没有渠道搞到电视机票,但她想,黑市上只要肯出钱,电视票肯定是能弄到的。这钱父母会愿意出的,他哥哥有了工作,几个月也就挣出来了。
费霓自己也奇怪,她这样撒谎装大竟然毫不脸红。她知道刚才的过程是很不体面的,但因为纯粹的动机,她哥哥又足以胜任宣传科的工作,她原谅了自己的不体面。如果仅是以电视机票交换,王晓曼未必会解决她哥哥的工作,只有认为之后还会有许多好处,她才会帮忙。毕竟想要这个工作的人很多。
不过她得跟方穆扬说说,以后不要来接她了,若是不小心暴露了他现在的境况,她哥哥的工作没准就泡汤了。
到时方穆扬肯定要问她为什么,她怎么说呢,因为她假装自己有一个很有资源的丈夫,为了不被识破,所以方穆扬不宜露面?
这种话她也不太好意思说得出口。
费霓中午一下班就到门口等方穆扬,她远远看见方穆扬过来,就快步向他走去。熟悉她的人会认出方穆扬骑的自行车是她那辆,让人知道了不好。方穆扬的真实情况不用瞒多久,瞒到她哥哥回来正式工作就行了,到时候有了正式编制,王晓曼就算知道她撒了谎也只能认了。
方穆扬从没见过费霓这么主动,她主动跳上了自行车后座,拽拽他的衬衫,催他快走。
费霓主动请方穆扬下馆子,方穆扬说以后她再出钱,今天这种日子必须他来。
方穆扬清早把费霓送到厂里,就拿着领结婚介绍信时发他的糖票到副食店买了糖,到医院分给护士医生和他熟识的病人。为了感谢大家对他的照顾,老乡送给他的红薯他也送给了他们。人们吃了喜糖,问他新娘子是谁,方穆扬发现他放在包里的费霓照片不见了,猜肯定是她拿走了,他最后还是没告诉人们费霓长什么样,虽然他床单底下就压着他给费霓画的像。
他之前画了许多护士,离开医院前,他亲手一一把这画像交还给了模特,留作纪念。送画的时候,每一个人他都叫出了名字。他画过很多画,但绝大多数画都不在他手里。他好像天生就缺乏当大画家的潜质,任由自己的作品流落,全不在乎。
他提着空空荡荡的行李袋去了邮局,发出了三封信,分别是给他的父母、哥哥、姐姐的,信上说,他结婚了,并且过得很好,还附上了他和费霓的画像,画得很简单,几笔就画完了。从邮局出来,他去了傅社长家,拿出喜糖请傅社长吃。傅社长虽然很吃惊,但得知和他结婚的对象是在医院照顾他的那一个,便问怎么不带他的未婚妻一起来,方穆扬笑笑,说这礼拜他和费霓请伯父伯母吃饭。
接着傅社长又关心起了方穆扬结婚后的住房问题,考虑到方穆扬没有房子,之后又要来美术社的培训班,便做主让方穆扬和费霓办完手续后先住在美术社的招待所里过几天没人打扰的新婚日子。
“不要太委屈人家姑娘嘛。”
方穆扬也不想委屈费霓,便痛快地答应了。
中午正是饭点,馆子里人很多,好几个馆子座位都是满的。两个人只能站着吃。
方穆扬的手充当着桌子的作用,左手捧着番茄牛丸,右手捧着豌豆炖嫩豆腐,让费霓先吃。
费霓在方穆扬的注视下有点不好意思,她说:“要不你先吃吧。”
“我不看你了行吗?你快点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费霓也纳闷方穆扬的手怎么能那么平稳,为了减少方穆扬端盘子的时间,费霓吃得很快,很快她就吃完了一碗饭,接着便轮到她给方穆扬端盘子了,她不确定自己能像方穆扬端得那样稳。
方穆扬并没给她检测自己的机会,他把两只盘子里的菜倒一起,米饭扣在盘子上,左手拿盘,由手拿筷,很是娴熟地吃了起来。
他吃得不急不缓。
费霓的手全然无用武之地,只能看着。
第20章
办公室的墙上贴着鼓励晚婚的宣传画,方穆扬并没有因响应号召而感到羞愧,他的眼睛盯着正在签发的结婚证书,上面有费霓的出生日期。
结婚证打开很像一张奖状,在“自愿结婚”前写了费霓和方穆扬的名字。
他俩确实是自愿结婚,没有受到半点儿强迫。
费霓合上结婚证,从包里拿出一只准备好的大信封,将结婚证小心地放到信封,又将信封放到自己包里,她嘱咐方穆扬:“你可千万别丢了。”
“这个我怎么能丢?”
“要不我帮你保管吧。”
方穆扬微笑:“你放心,我肯定丢不了。”
费霓递给方穆扬一个信封,让他也把结婚证装在信封里。
“咱们这是正式结婚了。”
费霓见方穆扬这么高兴,点了点头,“很快咱们就能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
她跳上了自行车后座,让方穆扬带她去知青办。
费霓到知青办帮她的哥哥办理了困退通知书,通知书寄的挂号件,为防意外费霓又给她哥发了电报。
这一个礼拜格外的闷热,办完这一切,费霓买了两根老冰棍,一根递给方穆扬,冰淇淋太贵了,以后他俩有的是花钱的地方。
两人咬着冰棍逛百货商店,给费霓的父母选礼物,费霓给他爸妈一人买了一块布料,她还未付账,方穆扬就掏出了钱。
费霓说:“这是买给我爸妈的,我付账。”
“不是以我的名义送给他们吗?撒谎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
“我不喜欢撒谎。”
方穆扬说得很严肃,费霓不想在柜台同他争吵,只能由着他。
出了百货商店,费霓跟方穆扬说:“善意的谎言有时是必要的。你之前不是说要省着花钱吗?你的钱是有限的,花一点就少一点。”
“咱俩攒钱不都是为了装修新家吗?你省我省都是一样的。”
方穆扬的话乍听有些道理,但费霓觉出了里面的不对劲,他们并不是实际上的夫妻,在钱上不能这么不分彼此。
“这个不一样,你以后如果买了椅子,我可以坐,但它的主人是你。同样,我买了东西,你有使用权,但所有权属于我。”
方穆扬笑着反驳她:“不,你的还是你的,我的是咱俩的。”
他这么一说,反倒衬得费霓小气了。
费霓坚持要把钱给他,方穆扬提议:“既然这样,为公平起见,费霓,你也送我一个礼物吧。”
费霓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跟她要礼物?一般人就算要礼物,也不会如此坦然,只会暗示。他俩把钱都花了,以后恐怕只能打地铺了。但今天这样一个日子,她不能拒绝他。毕竟她的哥哥能够回城,她能够分到房子,是因为她要跟他结婚。
“你想要什么?”
方穆扬骑车带费霓去了信托商店,选了一把小提琴。
费霓没想到方穆扬会选这么贵的礼物,她因为和叶锋交往,他爸妈考虑到出去约会她有许多要花钱的地方,坚决不收她的伙食费,她才有一点余钱。可这点钱根本不够买一把小提琴,哪怕只是二手。两块布料,加起来的钱也就够买半把琴。
她决定拒绝方穆扬的要求,这拒绝还没说出口,就听方穆扬跟店员说:“我能去后面试一下琴吗?”方穆扬说他要拉沙家浜,店员此时不忙,因为有免费的现场演奏可以听,便带他去了后面。
费霓的嘴角微微动了动,他对她到底有什么误解,竟然认为她有钱买这样一把琴。
立满旧家具的房间里,方穆扬无视周围的一切,自顾自地拉着琴,又是沙家浜,她并不讨厌它,但什么都架不住老听。
费霓听出方穆扬中途换了曲子,琴声马上变得舒缓起来,她立在窗前,不去看方穆扬,而专门看那轮挂在树间的太阳,树叶一动不动,她此时不再怨方穆扬不懂事,而是怨自己没有多余的钱。光从体积而论,小提琴比钢琴要好得多,起码不用担心买回去没地儿放。
曲子结束时,费霓已经准备好了拒绝方穆扬的说辞。
店员问方穆扬后来拉的是什么曲子。
方穆扬说那是阿尔巴尼亚人的思乡曲。
费霓知道他是在胡说八道,她正在想着怎么说服方穆扬,就听方穆扬说这把琴的音色太一般,他还是不要了。
费霓一颗心落了地。
方穆扬已经如愿把他想要拉的曲子送到了费霓耳朵里,对琴不再留恋,挑了一张唱片,请费霓送给他。
费霓爽快地买了单。
“我拉的曲子你不讨厌吧。”
“很好。”如果她有钱的话,哪怕当初她的积蓄没因为照顾他花得一分不剩,她都会送一把给他。
“你真的没想起以前的事吗?”费霓因为方穆扬失去了记忆,到书店图书馆特意查过相关的书,她从书上看到,有一类人失忆后虽然不记得具体的事,但仍会拥有以前的生活技能。她不确定方穆扬是不是这一类。
“我总觉得咱俩之间还有别的事,你没跟我说。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你?”
费霓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咱们只是普通同学。”
“你骗我吧,你这么可爱,我那时怎么会不喜欢你?”
费霓不想和他继续讨论下去,催他骑快点。
第21章
到费家前,费霓叮嘱方穆扬,如果她爸妈谈及婚宴之类的事,他沉默就好,由她来拒绝。
费家老两口虽然对方穆扬不算满意,但在他来之前还是把家里清扫了一遍,平常中午会特意多做一点粥菜,留到晚上吃,今天中午的饭做得恰恰好,一点没剩。晚饭都是新菜,一大早特意去市场买的,市场里的东西比副食店要便宜些,鱼买的时候是活鱼,拿回家杀了,清蒸,装好盘正赶上费霓回来。
费霓的房间也贴了一些时下流行的结婚标语。
到了家,费妈费霓办完手续有没有去照相馆照一张结婚照。
费霓知道如果说没照,她母亲又会不高兴,便说照了。方穆扬也没戳破她的谎言,回家前经过照相馆,方穆扬提议去里面照一张相,费霓直接拒绝了。她想,方穆扬对她父母的心态倒是把握得很准。
方穆扬在送上衣料之外,还捧出了一沓纸,都是家具设计图,请他岳父母指教。
“我在乡下买了些木料,过几天到了就可以开始打家具了。”
他的岳父母对他本来无甚期待,此时看他又会画图还特意到乡下买了木料,顿觉得他是个可靠的小伙子,招呼他赶紧坐下吃饭,席间不时为他夹菜。
方穆扬来之前,老两口还彼此约定,小方来了,不管对他有什么不满,都要忍着,面上一定要尽量客气,多笑,多给他夹菜,少抱怨,毕竟女儿已经和他结了婚,再埋怨也于事无补,反而不利于家庭团结。此时,他们根本不用装样,笑得很真诚,真诚地请方穆扬多吃一点。
老费夸他:“小方,你这图画得真是有模有样的。学过画画吧。”
“以前学过一点。”
“我看你可以直接去家具厂当设计了,这式样我还没在别人家看见过。”老费直接做主,“
木料送到了,你就不用管了。木匠我找,打家具的时候我给你盯着,反正我现在也没事儿。”钱自然也是他出的,费霓要和别人结婚,这笔钱满可以省下,但既然费霓选择了方穆扬,这笔钱就非出不可了,此时看他比想象中要靠谱,钱也是甘愿出的。
费妈一边招呼方穆扬吃饭,一边看纸上的图,她翻过来倒过去地看,忍不住同方穆扬商量,“这个沙发的式样家具厂里也没有,好看是好看,可木匠不一定会打。要不要换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