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者的爱情——孟中得意
时间:2021-11-04 02:27:01

  他不主动找她说话,她也懒得搭理他。
  快到费霓二姐住的防震棚前,费霓跳下了车,让方穆扬在外面等她,最好离她远一些。
  姐夫那天听方穆扬说了,马上就找东西搭了防震棚,他们一家三口住一间,虽然挤但一切井然。
  费霓来的时候想得很好,但一见到姐姐却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她跟老太太问了好,按捺住不好意思,问姐姐家里有多少饼干,方穆扬要出远门,走得急,她想借一些饼干给他带着,明天她就去点心店门口买了还给二姐。
  “小方去哪儿?”
  现在家里人都知道震中在哪儿,费霓知道如果说方穆扬去唐山肯定会让家里人担心,说了一个别的城市。
  二姐见她这么着急,说家里刚屯了五斤饼干和一些面包罐头,家里稍微留一点,剩下的都给她。
  费霓说罐头就不要了,饼干和面包分她一半就行,明天她肯定还。现在不比之前,家里总要备点东西。
  费霓有备而来,打开了她的饼干筒,那只饼干筒很大,姐姐给她的饼干和面包装进去正合适放下。
  她跟姐姐姐夫老太太说了再见,抱着饼干筒出了门,跳上了方穆扬的自行车后座。
  回自己家路上,费霓只跟方穆扬说了一句话:“你不要说你去唐山,我爸妈会担心的。”
  方穆扬答应了,便不再说话。
  “你准备食物了么?”
  “我买了馒头。”回来的时候一袋馒头扣在矿灯帽里,费霓没看见。
  “多少个。”
  “够吃几顿的了。”
  “你在那儿又不是只呆一两天。”
  “应该有压缩干粮可以吃。”
  他的每句话都可以作为谈话的结束语,费霓忍不住继续说:“你回去不要搭棚子了,影响大家休息。”
  “影响就影响吧,也就一会儿的事儿。”
  “你这人怎么这样?”
  费霓下了自行车,方穆扬继续去搭棚子,费霓拿着饼干筒回了防震棚,她对父母说,方穆扬要出差,她在给他准备东西,除了吃的,她还给准备了藿香正气水碘酒一类的药,两把军用水壶,预备着明早装上水给他带走,她以前在报上看到这类知识,知道干净的水很重要。他态度好的话,她或许会给他缝一个口罩。但现在,她完全放弃了这个打算。
  她走出防震棚,去管方穆扬要行李袋,他还带着矿灯帽搭棚子,与其说是棚子,更不如说是三角形的小木屋。只不过由于木头不够,框架有些稀疏。
  这回是方穆扬主动跟她说话:“看看这个怎么样?还满意吗?”
  方穆扬头顶的矿灯打在费霓脸上,在夜色中衬得她脸色很柔和。
  费霓想到他明天一早还要走,不再计较他刚才对她的冷淡态度,说:“挺好的,你赶快休息吧。”
  “这是半成品,我还得再弄弄。”
  “这个是你住还是我住?你要不住,你怎么这么多意见?”
  然而方穆扬认为费霓在住进去之前无权发表意见。
  “你的行李袋在哪儿?”
  “要它干什么?”
  “我给你装些吃的。”
  “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费霓坚持:“那里食物肯定短缺,你就算够了,也可以分给别人。多带点儿东西肯定没坏处。”
  防震棚人太多,费霓干脆把收拾好的行李袋搬到方穆扬搭的小木棚,省得他明天再去拿一次。
  方穆扬伸手去掐费霓的脸,没掐到又塞回了裤兜,他想说的话有很多,话到嘴边变成了:“你早点儿去休息吧。”
 
 
第32章 
  费霓很早就醒了,棚里憋得她喘不过气,她拿着枕边的手电筒轻手轻脚钻出防震棚,去外面透气。
  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一条道上都是人,没人敢在这时候做坏事。
  她出来本来是无目的的,但手电筒一照,她就看见了今天她要住的小木棚。那小木棚里也传出微弱的一点光。
  因为今晚她就要住这间小木棚,忍不住走近仔细打量。这个小棚子留了一扇小门,门开着,她看见方穆扬仍带着一定矿灯帽,手里握着一只手表。
  费霓的手电筒打在方穆扬脸上,“你怎么还不睡?过会儿你就该走了,到时候想休息都休息不成。”
  方穆扬冲她笑:“现在还不到十二点吧,我还能睡上四五个小时。”
  “怎么会还不到十二点?天都快要亮了,你出来看看这天。”
  “我看不出来。”
  “你不是要了我的闹钟吗?闹钟呢?”
  “你看看这个,”方穆扬把刚刚修好的手表递给她,“到底几点了?”
  费霓接过表,表上的时针指向四点,方穆扬又在开她玩笑。
  她没说话,方穆扬对她说:“戴上吧,以后别猜点儿了,直接看。”
  “你哪来的?”她知道,这样一只表,即使买的旧货,也要不少钱。方穆扬有多少钱,她比谁都清楚。
  “这表坏了,买的时候就一壳子,连里面值钱的小零件都被拆了,也就一盘冰淇淋钱。我用的零件都不是原装的。”方穆扬又说,“你要不问,我都不好意思说,怕你知道了价钱嫌弃不戴。”
  别人送礼要充大头,就算不值钱也就要吹成值钱的,他倒好,每次都要力证他是个勤俭的人。
  “我倒觉得这表的样子很好。”费霓倒不仅是安慰他,她是真心这么觉得,“你为了修表现在还没睡?”她想起他看的钟表维修手册,这表他估计花了好长时间才修好。。
  “我睡了一觉,又醒了。”这是真的,他昨晚搭好棚子,耐不住困倦直接躺里面睡了,他是被费霓的闹钟叫醒的。
  “那你再睡会吧。”
  “我给你把表戴上。”方穆扬没征求费霓的意见就用手表圈住了她的手腕,戴好了,握着她的手指打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合适。”
  费霓想要抽出来,去被方穆扬握住了手腕,方穆扬掏出一个信封,拍到费霓手里,“这是我预支的津贴,两个月的。”
  “你自己留着用吧。”
  方穆扬笑:“我留着,我也没处花啊,你不是嫌我不会花钱吗?以后我挣了钱都交给你管。”
  费霓握着信封,一时说不出话来。
  方穆扬又说了东城一个馆子的名字,让费霓过几天去吃里面的清蒸鲈鱼。他自己总觉得这时候的鲈鱼才好吃,过段时间味道就差了些意思。当然他上次吃这道菜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他对城里的馆子比一般人要了解。他姥姥几乎不带他下馆子,总觉得那些饭馆既不卫生,味道也不好,先不说大厨的手艺,上一道菜用的铲子不刷下一道还用,就破坏了菜原本的味道。姥姥自然不知道,方穆扬红薯干蔬菜粥吃多了,是很愿意去饭馆的,就算后厨不洗菜,他也是愿意去的,他才不在乎铲子是否炒完一次刷一次。每当他装得像个老实的好孩子,父母带孩子下馆子时,便把他也一并带上,他的吃相因为被严格地教育过,不能狼吞虎咽,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在咀嚼速度和夹菜速度上下功夫。眼疾手快,一半是在饭桌上练的。
  下乡插队那年,他拿了将近一百块的知青补助,一下子拥有这么多钱,自然是要吃的。别人都用这补贴买未来的生活用品,他则是一家一家馆子吃下去。饭菜味道不如他小时候,可也是好的。他想起给他一块钱的费霓,便去费霓家找她,邀请她和他一起吃。费霓很干脆地拒绝了他,可能是怕他请客却让她买单。
  他告诉费霓他有知青补助,这几天足够请她吃饭。费霓则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好像他拿补助吃饭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她建议他去买些生活用品。她说无论如何,她是不会和他一起吃饭的。
  方穆扬觉得费霓这人没劲,自己去馆子吃了清蒸鲈鱼,那天鲈鱼味道很鲜,他为费霓感到遗憾。下乡前他去邮局给她寄了五块钱算是感谢费霓之前借钱给他的好意。然后用剩下的五块钱稍稍置办了些东西,一身轻松地下了乡,不像同车厢的其他人,家里花几百块置办生活用品,牙膏和香皂就装了一箱。
  也不知费霓怎么打听到了他插队的地址,又把他这五块钱给他寄了回来。既然寄了来,他自然不会再寄过去,还不够手续费的,他拿着钱到了县城,好好洗了一个澡,又到面馆要了一碗烂肉面,狠狠出了一身汗。
  “你既然觉得好,你今天为什么不吃了再回来?”
  方穆扬笑:“我去了,但这几天是非常时期,人家不卖。”方穆扬本来想买一条回来让费霓尝尝的,无奈没有。
  费霓想,这么爱享受的一个人,今天又要去吃苦了。他本人倒是不怎么在乎。
  “你不是希望我追求进步吗?我还以为你会非常支持我。”
  “我当然支持你。”
  方穆扬知道她口是心非,费霓不愿他去震区,倒在方穆扬的意料之外。
  费霓一贯是希望他上进的,他不去才是不上进。他若是真出了意外,回不来了,她固然会为他感到伤心,可也并非全无好处,房子是她一个人的,她作为他的家属没准还能如愿上大学,费霓在替他惋惜的时候未必不会感激他。
  彻底恢复记忆之后,费霓为什么来照顾他,又为什么和他结婚,方穆扬都再清楚不过。但他这个人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是只看结果,不问动机的。他喜欢费霓,费霓愿意跟他结婚,当然再好没有。至于费霓喜不喜欢他,他倒是不怎么在意。他以前喜欢拉小提琴,从来不问琴愿不愿意被他拉。
  可她现在宁愿他不进步,方穆扬因为费霓眉间的那一点愁容竟多了些不舍,这在以前是从不会发生的,他习惯了离别,随口就来的俏皮话昨晚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别担心,我过些天就回来了。”
  费霓进了小木棚,眼睛却仍往外面看,方穆扬把矿工帽从头上摘下放到一边。木棚里的光又微弱了些,只费霓的手电筒径自发着光。
  “大概多久?”
  “超不过两个月。”方穆扬拉住费霓的手在她手上写了一个地址,他写得很慢,一笔一划,好像生怕费霓因为撇捺不到位认不出他写得是什么,“你有事就去找出版社的傅伯伯,我已经跟他打了招呼。万一我回不来,你想要什么就直接跟社里说,不用不好意思提要求,他会帮你解决的。”方穆扬又开起了玩笑:“要求也不要提太高,你要像让他帮你弄辆红旗车开,他也做不到。”
  其实他早已把地址在信封背面写好了,此时为了费霓加深记忆,他又写了一遍。可能是觉得自己的字不错,方穆扬握着她的手指打量。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我还不够正经?”
  “净说些晦气的……”
  “咱们都是无神论者,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我就算在家里呆着不也有万一吗?”
  费霓从方穆扬手里抽出来,拿手背去捂方穆扬的嘴。
  她的手伸出去,想收回来倒不能了。
 
 
第33章 
  费霓想要捂住方穆扬的嘴,让他不要再说了,可他偏要说。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低到费霓不清楚自己是用耳朵听到的,还是用手指和手背感受到的。
  声音越小,人越会集中注意去听,声音大了,反倒成了背景。费霓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她的手上。费霓感觉到自己指尖的皮肤在跳,一直跳到手腕。她不知道是自己的手还是方穆扬的嘴唇温度更高些。
  她的手指感受到了方穆扬的声音,他说:他喜欢她。
  他喜欢她,她倒是信的。但她是他喜欢的几分之一就不好说了。一个对艺术敏感的人,情感上往往也很丰富,甚至喜欢上个把女孩子对他们并不是难事。她几乎要破口而出问他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她甚至觉得凌漪未必是唯一的那一个,但那话并没从她的嘴里出来。她以什么立场问他呢?而且方穆扬也没问过她之前的相亲史。
  想到这儿,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方穆扬也没纠缠,仍是看着费霓笑,重复刚才的问话,问她:她是不是舍不得他。
  方穆扬对她舍不得他看上去极有把握,费霓知道,她说是,他自然得意;她说不是,他便认为她口是心非,舍不得他还掩饰,愈发得意。
  她既不肯说是也不肯说不是。耳边传来蚊子的嗡嗡声。
  屋门没彻底地关上,一只蚊子愈发靠近方穆扬的胳膊,费霓伸手替他拍蚊子。
  她对这些小飞虫好像一直没办法,一巴掌拍红了方穆扬的小臂,蚊子却飞了。
  费霓还没开口,方穆扬便握住了她的手,问她的手疼不疼。她打了他,他却怕她痛了手,费霓不好意思地笑笑。方穆扬一边揉她的手心,一边说:“你的手不大,倒是比我想象得有劲儿。”
  他说话的时候,刻意放低了身子,同她的脸凑得很近,鼻尖险些凑到她的鼻尖,眼睛一直看着她。费霓被他盯得不好意思,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方穆扬偏过脸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尖、唇珠、嘴角,很亲昵的样子,一点儿都不见外,好像他俩以前天天这样。
  费霓的嘴角被刺得发痒,身体不自主地向后仰,手向后扶在木墙上,木板的毛刺让她恢复了理智,她重新又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时,他俩的嘴唇大概只隔着一毫米的距离。她伸手去推方穆扬,方穆扬完全没有强迫她的意思,双手马上识趣地放回了裤兜,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笑,“你刚才闭上眼睛,我还以为你在暗示我……你知道,在这方面我一向很听你的话。”
  他很坦然地打量着她,目光集中在她鼻尖到嘴唇的区域。
  倒是费霓被看得不好意思,先低下了头。天热得出奇,她整个人都是烫的。照方穆扬的说法,她完全没有指责他的立场,因为他并没有强迫她,如果硬要追究,他还可以说是她先闭上了眼睛,他出于礼貌不得不去亲她,而是还没亲到。
  费霓可以解释她为什么闭上眼睛,却无法解释她为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放任他对自己的亲昵。她将这归结为方穆扬太有经验的缘故,他交过女朋友,又是那样一种人,肯定是不满足于只拉拉小手的,她能想象的不能想象的恐怕都做过了。遇到他这样一个人,她自然不是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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