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貌双全?你可真会给我戴高帽儿。”
“你这话说得就没道理了,我又不是你们制帽厂的,哪来的帽子给你戴?”方穆扬起身掐掐她的脸,“你也累了,快点儿休息吧。”
“我不困。你把这挂着的被子摘了吧,我不听收音机了。”天这么凉了,方穆扬还穿着一条单裤,她得赶快把另一条腿给织完了,让他尽快穿上。
方穆扬拿手去擦她额上的汗,“是够热的,那就明天再听,我明天肯定把新耳机给你带回来。”
隔天,方穆扬果然给费霓买了副耳机,听收音机不用再用棉被捂着。家里鸡蛋没了,方穆扬一大早去早市从远郊进城卖鸡蛋的老农那里买来了二斤土鸡蛋,继续给费霓蒸鸡蛋羹。
自从鸡蛋限量后,费霓从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吃过这么多鸡蛋。
同事都说她结婚后脸圆了一点,以此作为她婚后幸福的证据。
如果以婚后体重的增减来判断一个人婚姻是否幸福,那么方穆扬肯定是不幸福的,因为他比结婚前还要瘦了。回来这些天,在费霓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方穆扬虽然胖了几斤,但还是没办法跟结婚之前比。
费霓决定让方穆扬吃点儿好的。
礼拜一一大早费霓就跟方穆扬说,让他早点儿回来,她有重要的事情请他帮忙。
方穆扬问费霓那事儿结束了么?
费霓很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今年再不吃螃蟹就吃不着了,螃蟹性寒,你要没结束,我等等再买。”
费霓说:“螃蟹过两天再买吧。”
晚上方穆扬一回来,才知道费霓请他办的重要事情就是片猪肉片。她让方穆扬把猪肉片薄一些。方穆扬做过木工,刀工也不差劲,片的猪肉每一片都让费霓满意。
芝麻酱腐乳卤虾油土豆白菜都是礼拜天备下的,只有猪肉是现买的,费霓本来想买牛羊肉,但太难买,只好拿猪肉将就。
她调好了蘸料,让方穆扬点燃酒精炉,把锅底烧开。她自己是不敢打酒精炉的。
猪肉片滚熟了,费霓便将肉片捞出来,往方穆扬碗里夹,她告诉方穆扬,她不怎么喜欢吃猪肉,比较喜欢吃涮土豆片和白菜。
“你是兔子么?怎么净吃素?”方穆扬笑着把锅里的肉捞到了费霓碗里。
费霓有些不高兴,“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想吃自己会夹。”
“那你为什么给我夹?”
两人正说着,有人敲门,费霓马上停止了说话,她快速打量了下这个房间,第一反应就是看床上的枕头。她听方穆扬的话,白天把她的枕头拿下来和方穆扬放一起。
方穆扬扶住费霓的肩膀,让她好好吃,他去开门。
敲门的是街道的陈副主任和一个姑娘。就费霓住的这层楼,有一个女同志在生一胎后没有间隔四年就生了二胎,陈主任认为这是计生教育做得不到位,必须亲自上门普及。
第49章
和陈大妈一起来的是这片儿药店的工作人员。现在避孕产品在药店一律免费发放,但是领的人却不多,店里的工作人员除了下工厂发放外,为使工作能够尽快落实,药店联合街道积极分子,将药品发放到户。
陈大妈进来的时候,费霓已经站起了身,锅里升腾的热气扑到她脸上,显得她的脸更白了,她的草绿色的毛衣和里面的白色衬衫都给人一种很柔和的感觉。
陈大妈看了一眼登记表,登记表上显示这户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两个人同龄,男的今年刚到结婚年龄,只比女的大几个月。其实不看登记表,以陈大妈多年的生活经验也能看出这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倒不只是因为他们的脸看着都不大,而是他们太像一对刚脱离家庭出来过日子的小儿女。
两个人熟得都住一个屋了,但彼此看一眼女的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费霓家里的矮柜没打好,椅子又只有两张,未免显得简陋些。陈大妈快速地扫了一眼房子的陈设后,便被酒精锅吸引了,以她多年涮锅子的经验,这蘸料调得还挺不错。
陈大妈想,这俩孩子还挺会享受。
方穆扬把自己椅子让给陈大妈,陈大妈说:“不坐了,跟你们宣传完了,还有其他家等着我们呢。”
陈大妈给了费霓一份宣传手册,又问她:“小费,上礼拜街道组织给已婚育龄妇女办的宣讲,你怎么没去?”
费霓听到“已婚育龄妇女”这几个字,一时微红了脸,幸亏有酒精炉在这儿,可以说是锅里的热气给熏的。
“我不知道有这件事。”费霓确实看见了告示,但因为从没把自己当成育龄妇女,所以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去。
“以后街道再办宣讲会,你一定得去。如果你没时间,就让家属去,男同志接受一下教育也是有必要的。”
说完陈大妈又问费霓关于生育有什么计划,不光工作要有计划,生育是人生大事,也要有计划。了解街道内已婚妇女对生育的规划,也是陈大妈工作的一部分。
费霓对此全无计划,她勉强维持着笑容,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我想先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暂时不打算要孩子。”搁别的事她不会如此拙于言辞,但现下她也只能挤出这样一句话。
陈大妈肯定了费霓的想法,年轻女同志对工作有热情是很好的,不过除了短暂的规划,还是要有一个长久计划。刚结婚的小夫妻,即使计划着不要孩子,孩子也可能自动找上门来,了解一些知识是很有必要的。
陈大妈讲完了,便是那位药店的工作人员,因为还有其他户需要走访,她只粗略地讲了口服避孕产品和其他产品的使用方法,具体的,费霓可以通过宣传手册了解。
工作人员很熟练地把东西递到了费霓手里。
“你们如果用完了,可以到药店去领,都是免费的。很多人不好意思去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
费霓此时想挤出一个好字,硬生生憋红了脸也没挤出来,倒是方穆扬很自如,他说,这么晚还特地来他家普及工作,真是辛苦了,要不要在这儿也吃一点。
陈大妈立即表示他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快出门的时候,又问费霓卤虾油在哪儿买的,看着真不错。
得到了答案,陈大妈很满意地走了。
关上门,费霓的脸已经憋红了,以往单位发的都被她锁在柜子里,现在她难道要把这些东西当着方穆扬的面往柜子里放。可若是不放到柜子里,放到哪儿呢。
方穆扬关上门,看见费霓仍站在那儿,他拿手去戳费霓的鼻尖,“你怎么这么热?”又拿额头贴一贴她,“倒是没发烧。”
方穆扬低头看见费霓手里的东西,冲她笑:“你手里还拿着它干嘛,现在又用不着。”
他很自然地展开费霓的手,把她手里的东西放在条案上,让她赶快吃,碗里的东西凉了就没办法吃了。
“怎么能放那儿呢?”这么光明正大的,别人一进门就看见了。
“吃完了再说。”
刚才的事情太尴尬,费霓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只低头吃自己碗里已有的,也不去看锅子,偶尔伸手去锅里夹菜,筷子碰到方穆扬的,马上抽回来,随便夹了一片到自己碗里,仔细一看竟然是姜片。又碰到一起,缩回来,这次以为夹的是土豆片,没想到还是姜片。
一无所获。她为这顿饭从昨天就开始准备,每年芝麻酱的供应就这么些,她今天就用了一季度的量。结果吃得魂不守舍的。
方穆扬把煮好的肉片拣了一些夹到费霓碗里。过了会儿,又给她夹菜叶和土豆片。
“我自己会夹。”
“我知道。”
费霓吃东西的时候,脑子一直在想别的,以至于方穆扬时不时送到她碗里的肉片,都被她心不在焉地给吃了。
等她意识到,锅里的肉片已经不剩什么了。
这当然不符合她的初衷,她做这顿饭本来是想给方穆扬改善伙食的。
肉片和菜吃得差不多,两人便开始下面,这次面方穆扬吃得比较多。
费霓在捞面条的时候竟发现了一片肉,其惊喜不亚于洗衣服掏出钱来,马上送到方穆扬碗里。
这顿饭耗费了她不少心思,不光芝麻酱耗费了她的供应,腐乳也是专门去骑车去东边腐乳商店买的,来回就是一个小时,普通副食店卖的腐乳不如这家专门的店铺品类多,味道也不地道,她特意买了好几种,结果蘸料倒是足够了,方穆扬却没吃上几片肉。
因为觉得太可惜,费霓一时忘却了陈大妈造访的尴尬,拿着筷子去锅里搜寻肉片,夹到一片就往方穆扬碗里送,偶尔拣到的只有筷子尖那么大,她也照样要夹到方穆扬碗里。
费霓的筷子一直停在锅里,方穆扬看着费霓拣肉片的手被蒸腾的热气熏白了,忍不住笑。
“你还记得你帮我保管了一个箱子么?那个箱子还在吗?”
都十年了,不在也没什么奇怪。
费霓想起那箱子唱片和画,还有那些不着寸缕的艺术品。她本意是想从方穆扬里弄些书看看,能看的书太少了,她只能从他那里想办法。没想到要来了这些。当时她看到那本画集的时候,心里虽然愿意承认那是艺术,可仍忍不住骂他,就藏了这么一箱东西,怎么好意思交给她。然而她固然不情愿,也没把东西扔掉。这些年她一直等着他来要箱子,结果等到了现在。
按理说得知他恢复了记忆,她就该物归原主了。可是家里又没电唱机,唱片也无用武之地。画集倒是用得着,可……不过既然他主动提出来,她当然要还给他。
“在呢。”费霓指指她的樟木箱子,“就在那里面,你现在就要么?”
她搬家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箱子,因为绝对不能再让它留在父母家。
方穆扬扭头看了看费霓的樟木箱子,问她:“如果我一直不找你要,你就一直替我存着么?”
费霓心道,不然还能怎么样。
“一会儿吃完饭,我给你拿出来,你看看东西少没少。”
“我还信不过你么?”
费霓心里说,即使她人品不佳,也不会偷藏这些东西,因为对她实在没有用处。唱片她倒是想听一听,可根本不敢公放。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很干净,除了原先的锅底,放进去的肉片菜叶,一点不剩。
酒精炉的火灭了,费霓把箱子翻出来拿给方穆扬。
当年两个人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接的头,鬼鬼祟祟像做贼一样,方穆扬还记得费霓给了他钱,具体多少他都忘了,只记得他拿着钱去食品店买了一大块水果蛋糕,那天是他姥姥生日。
方穆扬把箱子放在缝纫机上,一一翻检,尘封了十年的东西又回到他的眼前。
他记得戒指和萨蒂的唱片一起放着。那枚戒指还在。祖母绿周围镶了钻,他记得姥姥有一套祖母绿的首饰,戒指是其中一个,留给了他。
第50章
周二一大早,方穆扬就告诉费霓,下班不用去食堂打饭,晚上有螃蟹吃。
方穆扬去出版社遇见凌漪,凌漪以往总蒙着一层忧郁神色,即使上了大学参加工作也没变过,但今天却洋溢着一层喜气,凌漪悄悄告诉方穆扬她的父亲有望恢复工作,又问他的父母怎样,方穆扬只说不了解。他前些天给父母邮了一些中药,今天早上收到一封信,信里劝勉他好好工作。他和父母书信交流有限,为数不多的几封书信都是鼓励他好好做一颗螺丝钉,其他的一概不提。
凌漪请方穆扬去她家吃饭,有人给她家送了一篓螃蟹。正是这篓螃蟹让凌漪感觉到了变化,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有人登门给她家送礼物。这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她本来在和服务局的一个男青年正出于互相了解接触阶段,因为这个征兆,她对服务局的男青年完全丧失了了解的兴趣。
当她可能不用在为生存问题发愁的时候,她又重新发现了方穆扬身上的优点。
方穆扬感谢了凌漪的好意,但今天他和费霓约好了一起吃饭,改天再去她家叨扰。
凌漪脸上的喜气滑走了,她勉强笑笑,说这样啊。
她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用一种相对自然的语调问方穆扬:“你和她有共同语言么?”她很怀疑,出身不一样,经历不一样的两个人怎么聊的到一起去。她能理解方穆扬之前为什么娶费霓,她出身根正苗红,长得不错,即使她不喜欢费霓也不得承认她的脸不难看,而且她有一份正式工作。虽然她为方穆扬惋惜,也不得不承认出于实用性考虑,方穆扬娶费霓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她不能理解的是费霓为什么愿意嫁给方穆扬,他所用的优点只有画画一项能产生实际效益,但两个人结婚时效益还看不到,他甚至连一份正式工作都没有。
但假如,她想,假如方穆扬的父母如果能恢复工作,那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方穆扬笑着说:“我初中没毕业,她上完了高中,我最近正努力学习文化,争取能跟她交流。谢谢你提醒我。”
费霓一下班就奔了浴室,再晚一点,就要等下一拨了。每次在浴室,费霓都能全面了解厂里的大事小情以及最新的生活指南,大到厂部更换新领导,小到小萝卜的腌法,马上就要冬天了,菜少得可怜,只有冬贮大白菜和几样菜可以吃,为了冬天多点菜可吃,大家动用了很多智慧,其中之一就是把市面上能买到的蔬菜腌起来保存。当然在未婚姑娘少的情况下,也会夹杂一些有关男女之事的玩笑。
费霓以往为了避开这类玩笑,总是能洗多快洗多快。但今天她在浴室呆的时间比往常要长一点,她有点怕见到方穆扬,她的生理期结束了,如果方穆扬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她该怎么办。她一时没想到有效拒绝的法子,却又联想到了隔壁的声音。上周六的情况告诉她,棉被的隔音作用是有限的,可以隔断收音机的声音,却不能阻断汪晓曼家的床响传到她的耳朵里。
费霓不光洗澡洗得慢,就连走路也走得比平常慢了些。她在楼下看见了自家的矮柜,已经打好了刷了清漆,正在外面晾着。
刚进门,就听见方穆扬问:“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
费霓随口说:“厂里有事。”
她的眼睛盯着方穆扬,怀疑自己看错了。
方穆扬坐在钢琴前,钢琴盖被打开了,他正在给钢琴校音。
费霓一直觉得这琴的音准有问题,但因为第一次拥有一架琴,对琴的缺点很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