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者的爱情——孟中得意
时间:2021-11-04 02:27:01

  费霓睡觉的时候,方穆扬仍在临摹画册上的名画。屋顶上的灯太亮,怕妨碍费霓睡觉,他买了一个旧台灯。
  他晚上临摹普桑,白天的时间继续用来画连环画。
  天越来越冷,走廊里摆满了冬储大白菜,费霓仍坚持和方穆扬分床睡,虽然两个人更暖和一点。
  方穆扬给了费霓一本英文原版小说,让她看完了有空给自己讲讲。方穆扬上初中的时候,文化课是教育中最不重要的一环,他的初中跟不上也差不多,所以英文也会的有限。
  费霓有了新书看很高兴,但她只在床上打着手电看。其他时间她要给方穆扬做衣服。
  费霓发了工资,把一部分钱跟人换了布票,买了布料。方穆扬的衣裳都需要现做。
  同样发现方穆扬没有正经衣服穿的还有苏瑜。
  方穆扬正在画的连环画主要是描绘钢厂工人如何在一线奋战的,这本故事就来源于苏瑜在报上发表的一篇文章。苏瑜比方穆扬大两岁,大学毕业后就在出版社工作,经常在报上发些文章,反响都很好,她的家庭和她的才华都是她骄傲的本钱,她表现出的骄傲和她的本钱也很相配。
  在画这本连环画时,方穆扬虽然已经画了一本,但没正式出版,算得上是一个九分新的新人。苏瑜对于自己的得意文章交给这么一个新人来画,自然不是很满意,和方穆扬沟通时也爱答不理,话里话外很有些贬低的意思,她希望方穆扬能够知难而退,把她的作品留给其他更有名望的人来画。她从小到大受人尊敬惯了,勾心斗角阴奉阳伪一概没学会,表达不满从来都很直白。
  方穆扬很会提取关键信息,把苏瑜的语气和情绪全部忽略,只在脑子里记住了她的要求。
  不过,因为她的要求里,有七分的地方不合理,他便只留下了另外三分。
  在听完之后,他照样奉送了一个微笑,脸上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堪。他打小被父母磨练惯了,极少有觉得难堪的时候。
  苏瑜看他的神色,疑心没有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到位。但他这样脸皮厚,大概是不会知难而退的,她便只能认了。
  直到她看了四张初稿,才对方穆扬消除了偏见,决定给他一个好脸色。
 
 
第55章 
  苏瑜对自己看不上的人很少有好态度,如果这些人又来巴结她,这看不起便又加了一层。她原先以为方穆扬是个关系户,看了他画的东西,知道他很有点儿底子,便换了一种态度。
  对于她看得起的人,她一向是慷慨的。
  趁着方穆扬来社里,苏瑜递给他一个信封,里面是自己没用完的布票和购货券,很大方地让方穆扬拿去用。
  方穆扬打开信封,看到一沓布票和购货券,这券上有专供的标志。
  他抽了两张购物券,感谢这购货券送的及时,他爱人买雪花膏就差这两张购货券。拿了购货券,方穆扬又把信封送还给了苏瑜,为感谢她的好意,方穆扬提议:“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方穆扬竟然有爱人,这并不在苏瑜的意料之内,他看起来并不像一个结了婚的男人,倒不是因为年龄小,而是气质。她觉得已婚男人是另一种气质。比方穆扬更年轻的已婚男人她也见过,但没现在这么惊讶。
  因为惊讶,苏瑜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失控,但她很快控制住了,又把信封递过去,“你留着用吧,有困难说话,我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苏瑜听说方穆扬结婚后,努力表现得比之前更慷慨,她不想让方穆扬以为她送他东西是因为对他有别的想法。
  方穆扬并没接过信封,因为他的爱人正在给他做衣服,他暂时用不着布票。不过为了感谢苏瑜的两张购货券,他还是要在食堂请她吃了饭。
  饭间,苏瑜随口问方穆扬他的爱人做什么工作。
  方穆扬如实答了。
  方穆扬早早结婚,娶了一个制帽厂的女工,这个答案多少让苏瑜意外。她虽然写的文章都是关于工厂的,但她对工厂工人实际上并没有多了解,也不知道一个车间女工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她不觉得制帽厂的女工人不好,只是觉得很难和眼前人联系在一起。
  “你怎么这么早就结婚了?”怕方穆扬误会,苏瑜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社里的人,无论男女,都很少有你这么早的。”
  方穆扬笑着说:“遇见她,我突然觉得结婚是特别好一事儿。”
  方穆扬的回答并不切题,但苏瑜从回答里得知他对他现在的婚姻是很满意的。她不由对方穆扬的妻子多了几分好奇。
  有了这两张购货券,方穆扬便给费霓买了一瓶雪花膏。
  偶尔方穆扬也会沾染上费霓脸上的雪花膏味。费霓做衣服的时候,方穆扬便会请她讲讲她前一天晚上看的书,费霓此时便会思考一下,再给方穆扬复述情节。
  方穆扬问:“就只有这么些情节?”
  费霓把其中谈恋爱的戏份都给省略了,只讲了里面的战争情节,但偏偏这并不是一本讲战争的书。
  费霓撒谎撒得很纯熟:“就这些,不信你自己看,我难道还能骗你不成。”
  方穆扬笑:“我也想自己看,我不是看不懂么?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半文盲,把情节给我翻译翻译。”
  费霓想了想说:“那好吧,不过得等我把衣服给你做完了,我现在没时间。”
  天越来越冷,但还没到供暖的时间,方穆扬只穿着一件毛衣,他太需要一件厚外套了。
  尽管如此说,费霓还是会在睡前特意在方穆扬床上坐一会儿,拿着书轻声给方穆扬翻译。翻译的时候,她经常会把自己不想翻译的部分给方穆扬省略。
  有时方穆扬听费霓把书翻得这么快,便问:“怎么一页就那么几句话?你不会骗我玩儿吧。”
  费霓把书给他,笑着说:“就讲了这么多,我总不能再给你编几句出来。”
  方穆扬笑:“那你把英文念给我听。”
  “你不是听不懂么?”
  “听不懂就更要学了。放着个现成的老师在身边,我要是不学可真是一种损失。”
  费霓只好给他悄悄地念,怕别人听见,两个人离得很近,近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念到让人脸红心跳的段落,因为方穆扬听不懂,费霓也没有略过去,照样给他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念。
  “你的发音真好听,能不能念慢点,再重新念一遍。”
  费霓只好又给他念一遍,而且这一遍又故意放低了语速。
  方穆扬偶尔也会在她念的时候看一看书,他指着“kiss”问费霓,“这个是不是吃的意思?”
  费霓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便说:“你连这个单词也不认识吗?”虽然这是很有可能的。
  “你也知道,我初中跟没学一样,这个单词的意思难道不是吃么?我隐约有这个印象。”
  “当然不是。你就知道吃。”费霓戳戳他的额头,“你自己去查字典就知道了。”
  “身边就有一本活字典,我才懒得去费那种功夫。”方穆扬的手指去摩挲她的嘴唇,“快点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也让我学学。”
  费霓低声给他解释,可方穆扬的听觉此时却丧失了灵敏,又请她再讲一遍。
  费霓骂了声真笨,在他脸上飞速地亲了一下,说,“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了么?”
  方穆扬搂过她的肩膀,笑着说:“可我觉得这个单词有时和吃的意思也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差得远了。”
  方穆扬在她嘴上啄了一下,问费霓这个单词是不是也可以解释为“吃。”
  费霓不理他。
  方穆扬把费霓的嘴唇当成夜宵吃,吃一会儿便请费霓继续给他翻译。
  费霓给他念一段,方穆扬又请费霓解释。有时候费霓刻意错过了一句话,方穆扬便特意请她解释那一句话的意思。
  费霓疑心他在逗她,便说:“你自己看吧,你不是懂得挺多么?”
  “我哪里有你懂得多,就认识几个字,还不会念。你多教教我。”
  费霓并不中他的计:“你要真想学英语,先去背字典吧。再说英语会不会的,也不影响你的工作。”她才不上他的当。
  不过费霓后一句话却是真的。自己虽然看得懂原版小说,但她并不认为这对她的前途有什么作用,只把它当成个消遣。她觉得方穆扬就算真不知道“kiss”是什么意思,也不影响他的生活。
  “你再读一页吧,我不打扰你了。”
  “真的?”
  “真的,至于这么信不过我?”
  费霓确实很信不过他,但还是给他又读了一页。费霓读的时候,方穆扬果然不再去打扰她,只是向他证明那个单词确实是可以解释为“吃”的。
  费霓拿手指去挡方穆扬的嘴,“我们明天开始合唱排练,嘴肿了很不好看。”
  “不会肿的。”
  费霓很坚持:“等汇演结束了再说吧。”
  厂里组织汇演,车间也要出节目,车间的节目由冯琳负责,定了合唱,费霓也被选为合唱演员之一。费霓黑板报的事情得罪了冯琳,冯琳在排练的时候对她很注意。费霓平常说话的声音不大,唱歌的声音自然也不突出,冯琳大概是发觉了,便说某些人滥竽充数,毫无集体主义精神,只想着占集体的便宜,该出力的时候不出力,拿荣誉的时候却冒上来了。说着又点了费霓的名字,让她单独来一段,费霓虽然是做帽子的,但“没集体精神”这种帽子扣下来可够受的,唱的时候也就顾不上保护声带了。冯琳挑不出她的错,就说希望费霓合唱时也要这么卖力。
  费霓因为合唱的事情每天都要比平常晚回来一小时,她给了方穆扬钱和粮票,让方穆扬先吃饭,不要等她。但方穆扬每天都会等她一起吃。怕她嗓子不舒服,还特意给她准备了润喉糖。
  费霓回到家便很快吃了饭,放下碗给方穆扬做衣服,小说也不读了。
  距离汇演还有三天的时候,合唱也出了问题,合唱指挥冯琳突然崴了脚去了医务室,看那架势几天之内根本好不了,明天又要表演,必须有一个指挥。讨论了一阵没讨论出结果。刘姐站出来提议费霓,她说费霓之前就是合唱团的。
  费霓本来不想上的,冯琳指挥了这么多天,到了关键时候,她代冯琳上场,冯琳未必不会对她有意见,她俩之前又有矛盾。但明天就要演出,大家又排练了这么长时间,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只好硬着头皮上。
  她并没把这件事告诉方穆扬,即使没有人想着找她的错处,嘴肿了也怪难看的。
  汇演的前一天,费霓把方穆扬的裤子外套做好了,她在收音机里听到明天有大雪,费霓一边感慨雪来得早一边庆幸,要是大雪再早一天方穆扬就会难过了,只有毛衣怎么能承受得住大雪呢。
  汇演结束的时候,按照天气预报说的那样,下起了雪。
  费霓车间的节目得了厂里一等奖,作为指挥,费霓比其他合唱演员多领了一块毛巾和一块肥皂。
  但多出来的毛巾和肥皂并不能让费霓高兴。今天发工资,她一分奖金都没有。
  费霓开始以为是财务发错了,结果财务告诉她,她的奖金被扣了。
  下了班她去找车间主任,姚副主任告诉她,这次扣她奖金是因为她没有完成车间交给她办黑板报的任务,不经允许就撂挑子,对集体起了很坏的示范,如果不惩罚她,大家有样学样怎么办。只要她以后都像合唱这样为集体考虑,奖金肯定是不会少发给她的。
  费霓并不认同姚主任的这个说法:“奖金只跟我的本职工作挂钩,办黑板报那是冯琳的工作,并不是我的本职,我没有办好所以我不能拿那五块钱的补助,但奖金您必须发给我。我工作一次都没失误过,该加的班也都加了。”
  为了这没到手的奖金,费霓第一次忘却了她在厂里的为人之道,她要求姚主任拿出明文规定证明不发她奖金的合理性,要是拿不出她就不走了。
  方穆扬的第一本连环画出了,傅社长请他到家小聚,方穆扬感谢了傅社长的好意,但他爱人今天生日,只好改天请傅社长吃饭。
  雪越下越大。方穆扬在家等了费霓半个小时,也不见她回来,骑了车就去厂门口等她。
 
 
第56章 
  姚主任没想到,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比厂里那些泼辣的中年妇女还要难缠。但她的难缠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难缠。他开始怕费霓在他面前哭闹,下了班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在他一个中年男人面前哭,传出去是很不好听的。而且他也怕自己心软。
  但费霓一滴眼泪都没掉,她的声音也不比平常说话声音更大。
  “办黑板报是冯琳的工作,她是主要负责人,她认为我做的不好,想换人,我为了黑板报能办的更好,选择主动离开,把时间花在我的本职工作上,这难道不是为了大局考虑么?请问您,为什么要扣我的奖金?”
  费霓和冯琳说的是两个版本,姚主任本能相信费霓的那一版,费霓在车间这几年,工作从没出过纰漏,也没和谁发生过矛盾。但是冯琳的父亲是劳动局的,他侄女回城想要找到理想工作还要请冯家帮忙。费霓还是稚嫩,得罪谁不好,非把这位得罪了。
  姚主任也不那么理直气壮,语气缓和了许多:“其实小冯并不是真要你离开,只是想鼓励你做得更好。遇到苦难要知难而上,不要逃避。你这次合唱就做的很好嘛,下次给你加奖金。”他也是为费霓好,她办黑板报得罪了冯琳,合唱又抢了冯琳风头,让冯琳这次出口气就得了,否则以后麻烦可要没完没了了。这次扣了,下次补回来就是了。
  但费霓并不领姚主任的情。她开始一条条念厂里的规章制度,念完一条就问姚主任她到底违反了哪一条。
  姚主任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他的妻子还等着他回家吃饭。
  “你要是实在缺钱,我把我的钱给你。”姚主任不想跟费霓再耗下去了,他今天刚领了工资,掏出信封,拿了五块钱给费霓,“这样可以了吧。小费,快回家吧。”
  “我不要您的钱,我要我的劳动所得。”如果不给她应得的那份,就得给她一个足够合理的解释。不然明天她要去厂长办公室要个说法。
  姚副主任被费霓逼得没办法,就说他再考虑一下,费霓说您就在这里考虑吧,我等着。如果您要回家考虑,我也跟着您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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