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者的爱情——孟中得意
时间:2021-11-04 02:27:01

  方穆扬问费霓:“你为什么跟我结婚?”
  “咱们俩结婚,就都有房子住了。我只有跟你结婚,才能有属于我自己的房子。”
  “你跟别人结婚,不也有房子住吗?”
  “可那不是我自己的。”
  “那要是你自己的房子,你就愿意了是么?”
  费霓不说话,方穆扬当是默认。
  “你这么想要房子。咱们就把这房子买下吧。”
  费霓点头又摇头,“你要是想买当然可以买,可要是买了,我就不好意思再要分我的那间房了。”
  “难道现在这房子还比不上原先那个吗?”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买了这房子也是你的。”
  费霓笑:“这样好像我占了你一个大便宜。”
  “咱们结了婚,你的房子我也能住一辈子,我一点儿亏都没吃。不过我巴不得你占我便宜,我只会嫌你占得不够。”
  费霓去数他的手指,“你可真是个傻子。”
  方穆扬问:“你当初是想跟我真结婚还是假结婚?”
  费霓不说话。
  “要是假的,你跟我结婚的时候,就这么放心我,不怕我要和你假戏真做?”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只要我不同意,你不会的。”
  “可我要是那种人呢?你怎么办?难道你就一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
  费霓只是重复:“你不会的。”
  “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方穆扬拿起酒瓶子仰头灌了一口,他问费霓,“你要不要喝?”
  月光泻进来,方穆扬的手指去描摹费霓的嘴唇,她的嘴微张着,像是在等待着酒送进来。
  “还是我真跟你假戏真做,你也觉得比跟别人结婚强?”
  方穆扬把酒瓶口送到费霓嘴边,费霓的嘴唇抵着瓶口,里面的酒却始终落不进费霓嘴里,费霓凑上去要喝,方穆扬却把酒送到了自己嘴里。
  “给我也倒一点。”
  “你回答我,我就给你倒。”
  费霓点点头,“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
  “你跟我结婚,也不完全是为了房子吧。”
  “跟谁,也不如跟你在一起自在。”费霓笑,“跟别人在一块儿,看个书都得藏着掖着。弹个琴,不是为了自己高兴,而是为了证明自己也没那么差劲。真是太没意思了。跟我结婚,你也没坏处,你就不用去乡下了。”
  “这么说,跟我结婚也有部分是为了我了?”
  “当然要对你有好处,要太吃亏,你也不能答应不是?”费霓晃晃杯子,一滴都没有,“你不是说,我回答了,你就给我倒酒吗?”
  “再喝就醉了。我给你剥石榴吃。”
  方穆扬把石榴一粒粒送进费霓嘴里,费霓闭着眼睛,方穆扬的手指一触到她的嘴边,她就张开嘴,等着石榴送进去。
  方穆扬的动作太慢,他是把石榴一粒粒推进费霓嘴里的。
  费霓抢过石榴,“你太慢了,还是我来吧。”
  方穆扬把石榴递给费霓,费霓捧着石榴自己吃一些又往方穆扬嘴里送。透过落地窗看月亮,月亮掩在桃树里。
  “咱们出去看吧。”
  “在里面看不行吗?”
  “那不一样。”费霓因为已经有五六分醉,连穿鞋都忘了,赤着脚捧着石榴就出去看月亮。方穆扬跟她一起出来。
  费霓站在月光下抬头看月亮,嘴里也没忘了吃石榴,她自己吃不够,还要踮着脚往方穆扬嘴里送。
  方穆扬的嘴去找费霓的嘴,不知是月亮不够亮还是怎样,一直找不到,只在她的嘴角碰碰,费霓被弄痒了,只好踮起脚扶住方穆扬的肩膀,帮他把嘴对准,她的手里仍拿着半个吃剩的石榴。慢慢她的两只手从她的肩膀滑到方穆扬的脖子后面,还有半个石榴没吃呢。
  费霓被迫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方穆扬去亲她锁骨上的痣,院外的声音格外清晰。过八月节,邻居在院里赏月。
  她听见有孩子说:“我不吃自来红,我要吃翻毛月饼。”
  费霓仰头不仅看到了月亮,还看到了一双猫眼睛,那双眼睛在夜里比月亮更亮。那只猫趴在落地窗前的桃树上,一直喵喵地叫,调子起得很高,尾音拖得很长。
  费霓咬着牙,避免有不合时宜的声音流出来,“去里面吧。”
  “可你不是喜欢在外面看月亮么?我现在也更喜欢在外面看。”
  那只猫噌地从树上下来,爬到费霓脚边,去玩儿费霓不小心落到地上的石榴。
  费霓没穿鞋,猫的爪子去蹭她的脚趾,挠一挠,又搔一搔自己的后脑勺,间或再表现一下自己的音乐才能。
  费霓脚趾收紧,可猫仍然不管不顾地时不时蹭一下。
  “去里面吧。”她的声音里有些哀求的意味。
  “去里面我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你同意吗?”
  费霓没表示,方穆扬于是也没有进去的意思。
  直到费霓嗯了一声,方穆扬才把她抱进了画室。
  费霓的双手撑在落地窗前,仍然能看见那双猫眼,连月亮都忽略了。费霓闭上眼睛,也不去看月亮。
  她在画室里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小孩子在找猫,声音很大,生怕胡同里的人听不见。
  费霓猜来她家的猫便是了。
  可这猫并不离开,爬到了树上,仍盯着里面看,时不时地叫一声,调子不再像刚才起得那么高,可更让人心乱。
  费霓匀出一只手去拉窗帘,把画室和外面彻底地隔开。
  整个画室的光源只剩下天窗透进来的月光。
  费霓即使醉了,也下意识地咬着牙齿,方穆扬把他的手指递过来让费霓咬着。
  费霓大概是舍不得,牙齿也咬得不那么紧,声音流出来,碎得不成调子。
  外面的猫受到主人的召唤,一跃而下,爬出了费霓的房子,见到小主人,它打了个滚儿,露出松松软软的肚子,主人把它捞到怀里,它又开始喵喵地叫,这次叫声里很有些撒娇的意味。
  十六早上,方穆扬让费霓看他画的画,是一轮月亮。天窗里的月亮。
  像三流摄影师拍的,镜头一直晃,看不真切。并不符合团圆的美好寓意。
  可这月亮正是费霓看到的那一个,现在看了,还能感到那种晕眩感,喝醉了控制不住身体平衡的人,看到的月亮大概就是这样的。
  “你觉得这个送给姐姐当结婚礼物怎么样?”
  费霓冷下脸,“不好。”
  “你是说这画不好么?”
  “还是送个别的吧。”
  “那要不把我给你买的笔送给他们?”
  “一只合适吗?”
  “我还给我自己买了一只,只能一块送了。”
  费霓知道方穆扬是不会给他自己买笔的,所以这礼物早就准备好了。送画只是一个幌子。
  那幅月亮装裱完成后最终挂到了费霓的卧室,她不得不每天睡前都感受那种晕眩感。
  老方本想着去会会亲家,还没成行,就被落实了工作,不过是个虚职,每天不必坐班。单位给他的汽车他也不用,偶尔去单位开会,也是坐公共汽车去。
  家里又变得热闹起来,老方以前嫌太寂寞,现在又嫌吵得慌,总归不如他意。客厅挂着逆子的画,来人看了不免称赞几句,老方替逆子谦虚,不过随便涂鸦而已。又有人问及方穆扬的工作,老方坦诚说在饭店当服务员,他并不避讳此事,逆子的工作比较能体现他的大公无私。
 
 
第99章 
  恢复高考的消息出现在各大报纸头条,是在十月的一个星期五。
  厂里的喇叭循环播放恢复高考的新闻,刘姐发现费霓的眼睛格外的黑而亮。
  费霓中午格外的大方,打了中午食堂唯二的肉菜请刘姐和同组的人吃。
  “小费,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能高考了呗,小费懂得多,我看一考一个准儿,规定说,工龄满五年还能带薪上学,上着学厂里也给发工资,毕业了的工资按大学生发,上完学就涨工资,多好的事儿,要不是我有孩子了,我都想参加高考。”
  费霓说:“有孩子也能参加考试,没关系的。”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不能因为有房子就放弃。
  那女工嘻嘻地笑:“我这点儿墨水,你还不知道么?打小学毕业就没正经上过学。就连小学学的也早就还给人家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怕考试。”
  刘姐跟费霓说:“要不我给你批两天假,你安心复习。”
  费霓感谢了刘姐,又说:“不用了,厂里的工作我一天不会耽误的。”
  “你们看看小费这觉悟。”刘姐刚对着其他人表扬完费霓,又对费霓说,“有困难就说。”
  费霓一下班就挤进食堂去抢汆丸子,她拎着饭盒向大门走,没出厂门口,就看见了方穆扬,手里拿着报纸向她挥手。
  报纸上的头条就是恢复高考的新闻。
  一个星期前,方穆扬就跟费霓说,要恢复高考了,还给她弄来了一堆书,他从穆老师那儿找来的,让费霓好好复习。费霓没从报纸上看到,总觉得不可靠,今天从高音喇叭里听到广播,连头发丝儿都透着喜悦劲儿。
  她快步走向方穆扬,跳上了自行车后座。
  “我给你打了汆丸子。”声音里都带着喜气。她盼高考盼了太多年,终于等到了,她终于找到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只要成绩够,她便可以去上学。她不再羡慕那些工农兵大学生,他们虽然有大学文凭,但在大学里并未接受什么教育。凌漪冯琳财务科科长的女儿可以上大学,她也可以上,并且她不靠任何人,只需要靠自己。
  在恢复高考前的这些天,她看着方穆扬的生活越来越好,固然为他高兴,可一想到自己的工作毫无进展,焦虑反而因他的越来越好加重。
  现在有了高考,她终于有了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她受够了别人说她多么幸运能够嫁给方穆扬。他当然很好,可自己也没有配不上他。
  “这么好的消息不值得下馆子吗?”
  “好。”费霓的这一声好十分的干脆。秋风扫过她的脖颈,她的手抻着她给方穆扬织的毛衣。
  他们又去了那家俄国馆子,费霓点餐点得很大方,只是方穆扬在点酒时,费霓拦住了他。
  “今天咱们不喝酒,回去我还要复习。”费霓倒不太担心自己,她担心方穆扬考不过。
  “以你的水平,少复习一天也没关系。”方穆扬很知道费霓的程度,并不担心她的高考。
  费霓摇头,“等考完咱们再喝吧,到时喝多少都行。”
  “喝多少都行?”
  “我还骗你不成。”
  “你还记得吗?上次你还跟我说如果你能离开制帽厂,我让你做什么都行。”
  “是吗?”
  “你再想想。”
  费霓不说话,那时她以为方穆扬在说笑话。
  “你要现在不想听的话,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你说的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信。”他约她看电影,她等了他一天,可是爽约了。
  “你说的哪一件我给忘了?”
  费霓不想提起旧事,那么久的小事都记得,未免显得太小气了。
  “考美院也要和我们一起参加考试,你把饭店的工作辞了吧,在家安心复习。”
  方穆扬笑:“你对我也太信任了。”方穆扬都不认为他自己能通过文化课考试。
  “你专业没问题,就是文化课考试有点儿麻烦,我可以给你补习。就算今年考不上,明年还能考,总能考上的。家里有积蓄,你不挣饭店这份工资也不妨碍咱们生活。”
  “要是我年年都考不上呢?”
  “不可能,你哪有这么笨。”费霓的眼睛一直盯着方穆扬,“听我的,把工作辞了,准备高考,行吗?”
  即使费霓不说,方穆扬也准备辞职了。饭店领导打算给他升职,他自认不是当领导的料,除了他自己,他谁也不想领导。再说,在饭店干了这些天,他的热情也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他更愿意大部分时间都在画画。
  方穆扬对费霓说:“好。”
  费霓想这会儿有酒就好了,可是没有,但有时喝红菜汤也能醉。
  “辞了职就好好在家复习,明天我去书店看看有什么新书。”
  “你复习你的,不用管我,别因为我耽误了你。”于方穆扬而言,能考上美院固然不错,考不上也无所谓,学画不一定要去美院。
  费霓觉得方穆扬这话很见外,“我帮你补习的时候,相当于把知识又学了一遍,根本没有耽误不耽误之说。”
  回家路上,费霓抱方穆扬抱得很紧,脸贴在方穆扬背上,“明天我去新华书店,看看考纲出了么?今天咱们先复习数学吧。”费霓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她猜测第一年考试不会太难,家里还藏着她大哥费霆的高中课本,哥哥的课本是取消高考前印发的,她自学过一遍,那些知识足够应付高考了。她准备先把课本里的知识点给方穆扬梳理一遍,再把课本还给哥哥。
  费霓很希望自己的哥哥能够参加高考,他在取消高考前正式接受过中学教育,又是重点中学的好学生,考大学不成问题。费霆的问题不在考不考得上,而在于他去不去考,知青是不计算工龄的,哥哥刚工作一年,不能像她一样带薪上学,嫂子又正怀着孕,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好在她和方穆扬有一些积蓄,可以借一部分给哥嫂,等她哥大学毕业,工资一涨,情况就好多了。
  路上,方穆扬问费霓:“还记得你跟我打的赌么?你说你输了听我的。你可不能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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