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主义者的爱情——孟中得意
时间:2021-11-04 02:27:01

  费霓确实急着看老方的手稿,然而这是他们俩的家,她不能看着方穆扬一个人忙活儿。
  “你也不要太着急,大不了咱们先搬过来再装修画室。”
  “要是赶在中秋前把画室弄好了,你还可以透过天窗看十五的月亮。”
  费霓笑:“在小院里不就能看么?干嘛非要在房间里看。”
  “那不一样。”
  方穆扬的姐姐礼拜天下午到,上午费霓和方穆扬就开始搬家。费霓带来的花全都留给了她的公婆,他们搬过来的几样家具和钢琴缝纫机又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新家具,说是“新”,只有床是新的,其他的书桌衣柜都是旧的,方穆扬从信托商店门口淘来的,材质成色都比家具行里的新家具强得多。这家具是方穆扬买的,却是老方出的钱,钱买完还有剩,方穆扬和费霓又添了一些钱,给家里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收录机。这个收录机留了下来,方穆扬只带走了老方的画册,他要拿去临摹学习。
  两个人还来不及看他们的新家,就又去了火车站。他们提前预约了出租车,约的是从火车站出发,他们去火车站是乘公共汽车,费霓舍不得去时也乘出租车,一公里车费要四毛钱,停车等待也要另算钱,加起来要她好几天的工资。他们先等到了穆静,一年多不见,穆静没什么大变化,这些年,她和她的弟弟没见过几次面,每次见都不一样。
  方穆扬第一次叫她姐,还是串联的时候。在这之前,方穆扬对他的哥哥姐姐一向直呼其名。在方穆扬五岁的时候,他突然得出一个结论,因为他的出生年比家里所有人都大,所以他在家里就是最大的,不光老方比他小,老方崇拜的那些古人就更小了,越是古老越是幼稚,而他正出于人类的成熟期。他秉持着这么一套理论,谁也没法说服他,然而其他比他岁数小的孩子叫他哥哥时,他也答应得很干脆,并不去给别人解释他这套理论。穆静对弟弟的记忆是从他五岁开始的,在此之前,他们住的房子很大,方穆扬总是到处跑,除了吃饭时根本见不着面。
  穆静第一次听方穆扬叫姐,是在父母出事后,方穆扬坐免费火车来她所在的城市,到她的学校看她,她开始以为弟弟是来投奔她的。他们的父母都在接受审查,哥哥因为工作性质给他们的通讯方式是假的,按那个地址根本联系不到他,方穆扬这么小,没人照顾,只能来投奔她。穆静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因为父母问题,她过得也很艰难,她根本没有能力收留她的弟弟,虽然她跟弟弟的关系并不亲厚,但他坐这么远的火车专程来找她,她一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他个子虽不小,但内里还是个孩子,穆静本来是有些可怜他的,可他一点儿都不忧愁,倒有一种终于获得自由的兴奋。这股兴奋惹恼了穆静,她以为弟弟的兴奋源于对命运和未来的无知,他早晚会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不是没有父母管束的自由,而是无法自主的命运。因为气愤,她告诉弟弟,她根本没办法管他,她让方穆扬赶快回家,起码回家他每月都能领一笔生活费,纵然少,也能将将维持生活。
  方穆扬当时很错愕,他串联到姐姐所在的城市,自然要来看看她,根本没有要姐姐养他的意思,没想到被当成了主动黏上来的包袱。他说他还不想马上走,他还要去参观这个城市的著名景点顺便再画几张画,睡觉的地方他已经找好了,他坐火车的时候遇上一人,邀请他去家里住。他从包里掏出给穆静带的酱菜,说这种酱菜配白粥比配小米粥好。说这话的时候方穆扬已经很多天喝不上白粥也喝不起小米粥了,他喝的是棒茬粥,有时掺两片白薯干。他自从搬到了小平房,就开始每月领生活费,不多,如果不干别的,每天吃个七八成饱没问题,但他要画画,他得买纸买颜料,所以越吃越瘦。他告诉穆静,哥哥给他的地址是错的,他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嫂子的住址,嫂子现在怀孕了,他把新地址给了穆静一份,就要离开。
  穆静叫住了他,请他吃了一顿饭,点的都是肉菜,吃饭的时候,方穆扬也没客气。穆静把弟弟送到火车站,又给了他一些钱和粮票,让他赶快坐火车回家去,他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到处转不是个事儿。方穆扬没要粮票,钱也只要了一半,他用这钱在火车站买了几十个烧饼,火车站买烧饼不用粮票。穆静亲眼看着弟弟上了火车,她不知道的是方穆扬上了火车,又在火车另一个车门跳了下去。真有人邀请方穆扬到家里住,那人是方穆扬在火车上搭上的,但方穆扬并没有去,他晚上就住在他画画的地方,身上抹了许多风油精,蚊子也不敢近身,饿了就吃他储备的烧饼。一周后,他才离开穆静所在的城市,带着画去了离家更远的地方。
  穆静再一次见到弟弟,是在医院。她没想到,当日照顾弟弟的费霓成了她的弟媳。
  在病房里,也是他们三个人,费霓向方穆扬介绍穆静,“这是你的姐姐。”
  穆静还记得病房里弟弟跟她说,他要回家。可当时他们根本没有家。
  现在则是,他要接她回家。只不过由于方穆扬还要在火车站等着接他嫂子,先由费霓坐车和穆静一起回家。
  她们之间并无客套,很快就说到了全家人都盼着穆静调回来。
  可穆静说,她并没有调回来的打算。
 
 
第95章 
  “我结婚了。”
  穆静结婚了,比她的弟弟结得还要早一些。不过她不调过来,并不是因为结婚,而是因为她马上就要评讲师了。如果调过来也能转成讲师,她并不介意异地,但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结婚当天,穆静才知道她的丈夫跟她结婚,是因为她像他逝去的前女友,得知这个消息,穆静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她需要找一个出身好的丈夫,至于这个丈夫是不是爱她,并不是很重要,她也不是很在乎。自从初恋跟她分手后,她觉得感情无非就是那么一回事,跟谁结婚都没什么不同。可当弟弟来信,说他和照顾他的女孩儿结婚了,穆静还是为弟弟感到高兴,仍有人因为单纯的感情而结婚。
  穆静公公曾经在她姥爷开的厂子里当学徒工,对穆静的家庭并无好感,他是个武夫,最讨厌酸腐文人。但他很欣赏穆静救人的弟弟,主动提出要接还在医院住院的方穆扬一起住,因为结了婚,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家里人有难,自然要帮一帮。公公家是独栋的二层小楼,有足够的房间给方穆扬住。
  接到方穆扬的来信,穆静便知道自己弟弟已经康复了,没有和她同住的必要。她公公得知方穆扬康复的消息后,还让穆静转告方穆扬,他们全家都欢迎他来,长住也可以。穆静当时并没有转达她公公的意思给方穆扬,也没把自己结婚的事告诉父母。在结婚这件事上,她远没有弟弟那样的倾诉欲,也不觉得这是一个值得分享的好消息。婚后生活无波无澜,谈不上幸福,但也没有什么事值得离婚。
  她的公公得知她要来和家人团聚,虽然对她的家庭不满,但还是让婆婆准备了些东西给她,既有当地特产,也有布料烟酒,并请穆静捎话给他的父母和弟弟,欢迎他们过来和他见见面,尤其是欢迎她的弟弟过来,至于他老人家,当然不会屈尊过去的。
  费霓虽然惊讶,但面上并没怎么表现。在那样一个时期结婚,还不告诉自己的家人,费霓猜穆静肯定有她的苦衷,她没追问,只说家里人都想着她,随时盼着她回来。穆静接收到了费霓的意思,无论怎样,她都有家可以回。她小时候一直想有个妹妹,但她没等到妹妹,等来了个弟弟,如果小时候的方穆扬接受被穆静打扮成一个女孩儿,那么他们的姐弟感情会更好一些,但他从不接受。现在的方穆扬也好看,但他小时候是漂亮,雌雄莫辨的漂亮,他并不是一生出来就招人讨厌的,他后来这么招人烦完全是他太过闹腾。
  穆静同费霓说:“穆扬能遇见你真幸运,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你拉了他一把。”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关键时候就差这么一把,没人拉可能就永远倒在地上了。家人没做到的事,费霓做到了。
  费霓听了,只觉得惭愧。她想起方穆扬住院时,她跟穆静说的那些真真假假的话,那时她说“照顾方穆扬是我的荣幸。”
  面对这称赞,费霓选择沉默,她总不能告诉穆静,她当时去照顾方穆扬很大程度是为了上大学。
  穆静和父母见面,三人相对无言,太亲近的人见面是说不出客套话的,可隔着这么多年的岁月,虽然能通信,但什么都没对方站在自己面前有冲击力。离开儿子时,儿子正上小学,以后一天一个样,可这种变化是正向的变化,大体来说是越变越好的,虽然有种种不如人意,但总的来说还是让他感到欣慰,女儿相对来说变化要小得多,主要是气质上的变化,她收敛了骄傲,少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老方每看见自己的孩子就觉得内疚。
  费霓打破了这沉默,她让穆静看看专门为她准备的房间,房间的书桌上的瓷瓶里盛放着胖大的白菊,白菊是方穆扬买的,他买了很多,还有一部分摆在自己的新家里。费霓和方穆扬给姐姐准备的礼物也摆在桌上,费霓特意找了颜色鲜艳的纸把礼物包了,让方穆扬打了一个漂亮的结,费霓还写了张卡片,用老方给她的笔和墨水。
  穆静看到这礼物,别转过头去,控制着眼泪不掉下来。这一年多来,无论遇到什么事,她都没落过泪,看到父母和弟弟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她却有一种要哭的冲动。
  穆静参观父母的新房子,房间都看完了,她不禁问费霓:“你们住哪间?”父亲的信里,说他和方穆扬同住。
  “我们租了一个小院儿。”
  穆静隐约觉得弟弟弟媳搬出父母家和自己有关系,如果她早把自己结婚的事儿说了,弟弟可能就不会从家里搬出去了。
  老方得知女儿结婚已经结婚一年多,表情一时没控制住,震惊错愕全都写在了脸上,但很快他在老伴的帮助下恢复了理智。
  “小瞿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最近的手术都排满了。”穆静的爱人瞿大夫年轻有为,确实很忙。
  老方对自己女婿的职业基本满意。
  穆静并没有提自己姥爷和公公的渊源,但老方听了亲家的基本情况,就知道双方说不到一起去,也就没多问。
  穆静拿出自己公公准备的礼物,不仅又给方家二老的,还有给方穆扬和费霓的。
  老方没想到亲家这样周到,连逆子都想到了。
  老方不知道,东西主要是给方穆扬的,给他的都是捎带着。穆静也是最近才知道,她的公婆在对她父母不满意的情形下,却同意她进门,是因为她有一个救人躺在医院的弟弟,因着这弟弟,他们认定穆静和她的父母是不同的。
  老方问穆静:“什么时候亲家过来和我们见面?”他个人总觉得男方家长要主动一些。
  穆静没告诉她的父亲,如果见面,那边也希望是这边主动过去。
  “大家都忙,暂时就不要见面了。”双方父母见了面除了互相鄙视大概不会有别的内容。
  穆静特地送了费霓和方穆扬一台照相机,作为迟到的结婚礼物。
  老方从女儿嘴里挖出了女婿的详细资料,估摸着女婿是个可靠的人,但到底不能完全放心,想着还是应该去一趟彻底考察考察。老伴逆子儿媳全有工作,只有自己一人待业在家,可要是自己一人去,也太随便了些,算来算去,只有让逆子请假陪自己去一趟了。
  他心里还在想着方穆扬,方穆扬就带着他的大嫂和侄子到了。
  多年不见,方穆扬的大嫂还是在人群里很快认出了他,不只是因为脸,还因为气质,别人都太急了,急着把人接走,但方穆扬却在观察人群,好像他并不是来等人的,而是来火车站写生。当年她看见小学毕业没多久的方穆扬,还纳闷,父母出了事儿,怎么这孩子跟没事儿人一样。
  大嫂到现在仍不知道方穆扬救人住院的事,他沉睡不醒的消息送到了大哥留的假地址,家里其他人也没告诉过她。她不知道方穆扬和费霓是在怎样的契机下结合的,也不知道费霓长什么样,但见到费霓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是她的弟媳。即使不在家,在别的地方,她也能分辨出来。费霓急着来开门,开门时她和方穆扬对视的那一眼,眼波流转,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眼里还带着笑,只播撒给方穆扬一个人的,但注意到还有别人,那笑马上分散了出去,均匀地分给别人。
  费霓笑着同大嫂和小侄子打了招呼。
  小侄子管费霓叫姐姐,他妈妈马上纠正他,他应该管费霓叫婶婶。
  可小侄子并不改口,他继续管方穆扬叫小叔叔,管费霓叫姐姐。
  费霓拿出准备的红包给小侄子。
  方穆扬在小侄子红包到手之前,把红包抢到了自己手里,“平辈间没有送红包的习俗。”姐弟当然是平辈。
  费霓伸手去拿方穆扬手里的红包,当着家人的免,方穆扬很容易就让费霓给拿到了。
  费霓对着方穆扬笑道:“你别捣乱。”
  她低头跟小侄子解释,她和方穆扬是夫妻,如果管方穆扬叫叔叔,就应该叫她婶婶。
  一家人全都准备了礼物,交换很花了一些功夫。
  晚饭是在家里吃的,杨阿姨的手艺。饭毕,穆老师拿出三个用报纸裹着的纸包,分送给自己的两个儿媳和女儿。每个纸包里都是钱。穆老师和老方的补发工资都是各拿各的。穆老师的工资比几个子女都要多,她自觉工资很够用,如果她不拿出来和老方共用的话。因为她和老方的问题,子女都受到了牵连,如今补发了工资,自然要补偿一下儿女。
 
 
第96章 
  大嫂更喜欢方家的家庭关系,相比她家要清爽得多。
  她的父亲明面上只有她母亲一个妻子,实际上却同时有三房太太,家里十来个兄弟姐妹,打小她就觉得吵,她结了婚,才获得了安生。最近父母家归还了老宅存折和之前停发的定息,这一大笔款子又引发了家庭内部的争吵,她懒得去争,也争不过。
  到了方家,老人主动给钱,孩子却都推辞不要。她没有急着用钱的地方,也说不要。
  穆老师包好的钱,却没一个人主动收下。
  方穆扬知道母亲给钱和父亲不一样,他的父亲说给钱有时只是虚晃一枪,要真给他要,老方没准还要跳出来说要钱的人庸俗,恰巧方穆扬很庸俗,很喜欢这个评价。但他的母亲是真心想给,她的心理负担太重,老觉得对不住自己孩子,想用金钱做补偿,偏偏她的孩子都不收。
  方穆扬主动把纸包拨到自己这边,笑着说:“谢谢妈。”
  费霓瞪了他一眼,方穆扬装看不见,他又拿了一个纸包给小侄子,“这是奶奶给你们家的,帮你妈妈收着。”
  大嫂忙把钱从侄子手里拿过来,又要放回去。
  “大嫂你要不拿,改天我去你家给你送一趟。”
  “你这孩子。”尽管方穆扬都结婚了,大嫂还是把他当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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