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鱼起身,夜晚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裙摆,风吹过带来一丝秋季的寒意。
“已经解决了?”念鱼不知何时出来,站在她的身边,“我闻到血腥气了。”
“嗯。”舒鱼点头,“你给的药很有效果,今晚没出现什么意外。”
“那就好。”念鱼笑得眉眼弯弯。他知道,师姐很在意这里,所以能帮上一些忙,他很开心。
可能是事情解决了,舒鱼难得放松下来,看着念鱼戏谑道,“闻到血腥气?看来你的鼻子和阿黄一样灵。”
阿黄是刘阿婆家的狗,那鼻子简直绝了,他们每次去阿婆家,还没到门口,阿黄就守在大门处,看到他们尾巴疯狂摇动。
“这也不能怪我。”念鱼摸了摸鼻梁,“是这血腥味实在太重。”
那么浓厚的血腥气,被风吹过来,他想不闻到都不行。
“确实。”舒鱼点头,“毕竟百来个人呢。”
“是啊。”念鱼看向血腥气飘来的地方,问道,“那些人已经死了,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县衙的人迟早会发现的,一旦上报,到时候恐怕没现在这么简单。”
“我也不知道。”舒鱼看向宅子的方向,现在已经有很多人都围在那里,“这是他们自己的决定,我无法做主。我能做的,只是在恰当的时候,帮他们一下,而且还要低调,不能在人前。”
就像这次的药一样,刘平他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没有门路,准备的药也是大众货色,很容易被人发现。一旦被那些人发现,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用猜也知道。
所以那日他来买八宝酥的时候,她把从师弟那拿的仙门迷药夹在纸包间,上面写着用法以及避开方式。
这药在仙门算不得特殊,但是在这已经算是最好的迷药。
最主要的是,这药分开看什么都不是,也不会产生什么后果,但若是按照比例混合在一起,修仙大能都可以药倒。
而且这东西不会立刻发作,过半个时辰才会迷糊想睡。
有这样的药在,任那些人怎么防备都不可能成功。而且她看那些人也没想着防备,他们不认为这群在穷乡僻壤的地方的人,会有那种稀罕的药。
也不认为,这群人有胆子反抗。在他们眼里百姓都是愚昧无知的,是随意给两三个甜枣,就可以打发的。
为了那些蝇头小利,愚昧的平民脸命都可以不要。
这不是傻,是什么?
舒鱼其实不太明白,难道是这片土地上百姓跪的太久,那些权贵高高在上太久,已经让他们忘了,他们的先祖也不过是一个百姓,一个运道好些的百姓罢了。
正是这种狂妄自大,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有了今天这个下场——魂归天地。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杀了那群人只是第一步,就像师弟说的,如果不能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这里的异常很快就会被人发现,所有的算计全部会化成烟云。
那时候迎来的,将会是狂风暴雨般的打击报复,这里人,一个也逃不了。
舒鱼拿出一面镜子,这面镜子可以让他们看到那个宅子里发生的事。
镜中,一群男男女女从各个院子里走出来,他们的脸上身上都沾着血。
这些人面色惨白,很多人平时只杀过鸡鸭鱼,杀人对于他们而言是第一次。
但是,没有人后退。
在刘平的指挥下,剩下的人进屋子,把那支队伍的衣服,象征身份的信物……全部拿了出来,堆积在院子里。
刘平看着众人的脸色,心里明白,今晚的事给镇上的人造成了不小的压力,毕竟杀人和杀鸡杀猪还是有区别的。
他站在院子中间,大声喊道:“我知道各位乡亲都是好人,今晚都是第一次。但是,乡亲们,如果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们。”
“为了我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我们选择拿起刀。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杀了这些人,朝廷知道后,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所以,如果有谁忍受不了,还请想想你们身后的人。”
“所有的计划我都已经告诉大家了,现在我们按照原计划行动。为了防止有些人忘记,我再强调一遍。”
“我们的目的,是去边境,边境有一条路通向西楚,到了西楚,我们就安全了。现在我们拿上衣服,到时候假扮成这些人,然后带着全家老小上路。”
在刘平的安抚下,原本紧张的居民渐渐安定下来,他们的眼睛都很亮,那是对生的希望。
所有年轻男子挨个的去试穿那些人的衣服,很快,一只崭新的百人小队出现了。
“很好。”刘平对那百人道,“现在大家带着东西各自回家,明晚这个时候,镇东见。”
所有人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走,将所有的一切,都掩藏在黑暗中。
大部分人离开了,但还有人在继续忙碌。
镇长回到家中,燃起灯,对着一张纸开始临摹,手起笔落。
末了,镇长拿起那张纸,和另外一张对比,两张纸上的字一模一样。
镇长满意的点点头,这张临摹好的信纸会被送往县衙,以捕头的身份。
为了不让计划出现任何意外,这次来的人包括那个捕头,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但一个人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失踪,所以他们才想出了这个办法。以张捕头的名义给衙门写信,说自己抱上了那位大人的大腿,要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这样,张捕头不回去,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当然,这个计划能实现有两个必不可少的因素。
第一,张捕头家中无亲眷,非常巧。张捕头早年做恶多端,妻死子亡,一直是个孤家寡人,所以这方面不用担心。
第二,就是字,这也非常好解决。张捕头当初识字的时候,拿的是镇长的帖子,所以镇长很容易模仿他的笔记。
而刘平则带着一些人,在那个宅子放了一把火,火势汹涌,但因为这是单独一栋,四周没有别的建筑,所以没有烧到其他地方。
这样大的火,镇上没有一个人出来,也没有一个人喊救火,大家都在这诡异的大火中,选择沉默。
同时也说明,这个镇子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或许最开始不知道,但今晚一定全都知道了。
等这场火熄灭后,天已经亮了很久,舒鱼他们和所有人一样,注视着这火熄灭。
“这下他们可以拖延一段时间。”舒鱼收了镜子,对念鱼道,“回去收拾一下,我们要离开这。”
“好。”念鱼没有问为什么,反正他听师姐的话就行。
就在这时候,舒鱼发现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她家门前的巷子里,推推搡搡的不敢上前。
舒鱼过去打开门,问道:“你们找我有事?”
见自己被发现了,那几个孩子乖乖的站出来,对着舒鱼恭敬行礼,“学生见过先生,先生早。”
“你们来干什,不是说不上课吗?”舒鱼明知故问,“难不成是想来我这蹭吃蹭喝?”
“不是的,先生。”孩子们连忙摆手,拼命给自己解释,“我们,我们是想……”
“想干什么?”舒鱼知道这些孩子过来是想提醒她,让她离开。但是因为家里人和他们嘱咐过,所以又不敢透露实情,这才支支吾吾的。
“先生。”一个女孩子细声细气道,“这里不安全,先生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是啊,先生。”有一个人开口,接下来他们想说就容易很多了。
“我爹说,周帝无道,到处抓小孩,先生和大哥哥长得那么好看,肯定会被他们抓住的。”
“是啊,先生和大哥哥赶紧走。我们现在也不上学,就不耽误先生和大哥哥了。”
“就是可惜,以后再也吃不到小鱼馆的糕点了。”
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不是不舍,就是催他们快离开。
舒鱼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一道道灵光从她的手中没入孩子们的身体,“先生知道了,先生今天会离开的。”
“小鱼馆还有一些剩下的糕点,你们喜欢我让小弟给你们拿,你们带回去,也给其他孩子分一点。”
“好,谢谢先生。”孩子们欢呼起来。然后跟着舒鱼进去,等出来的时候,手里都拿着各种各样的油纸包,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
舒鱼目送他们离开,一个转身看到了刘平和镇长。
“多谢阿辞姑娘。”刘平和镇长对她行了一个礼。
“两位客气了。”舒鱼赶紧过去把人扶起,“我只是一个教书先生,什么都不知道。”
见她不愿承认,刘平没说什么,有些人就是这样,只做不说,他们心里清楚就行,“阿辞姑娘快些离开吧。”
“我会的。”舒鱼道,“我和小弟准备今日离开,东西也都收拾好了。”
“那就好。”刘平松了口气,他怕这俩孩子固执,不愿走。
“既然如此,我和阿叔也就不打扰你们了。”刘平对舒鱼弯腰道,“我是粗人,还是那句话,日后但凡需要,你只会一声,刘平定当万死不辞。”
舒鱼即将离开的消息没有让很多人知道,正午十分,一辆马车慢悠悠的,从镇子出去,就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
舒鱼没有注意到,马车离开后,镇口出现了很多人。
那些人围在镇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站在最前面的是刘阿婆,以及在她那里学习过的孩子。
他们通红着眼眶,谁也没有发出声音,他们知道这次计划的成功,来自舒鱼的那包药很重要。
目送舒鱼的马车离开,众人心里默默祝福: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惟愿此生,先生无恙。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①
一个孩子想起这句话,低低念出声,接着一群孩子念出声,孩子们清脆的声音穿出很远很远。
但那辆马车始终没有停留。
没有太多的时间给他们伤感,他们要继续回去准备迁移的事。
夜幕深深,一条漫长的队伍从这出发,走向未知的命运。但这支队伍里,没有一个老人,所有的老人全部选择留下。
就像刘阿婆说的,他们的根在这,他们不离开,他们要为小辈遮风挡雨。
在此地最高的山上,中午离开的舒鱼就在这,她看到了那些人的选择,看到了那些选择留守的人,看到了其中的刘阿婆。
老人们目送自己的孩子离开,在镇口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那条队伍再也看不见,这才相互搀扶着回去。
他们走后,舒鱼袖子一挥,一个无形的阵法笼罩着这个镇子。
希望这个阵法可以为他们拖延一些时间吧,舒鱼心道。
“师姐,我已经把上次买的东西全部放在家里,门敞开着,刘阿婆他们会发现的。”念鱼宽慰道,“别担心师姐,一切都会好的。”
“嗯,你做的很好。”舒鱼赞许道。
念鱼笑了笑,“师姐,我们接下来要去哪?”
“去京城。”
*
京城是大周最繁华的地方,这里聚集着大周所有有钱有势的人。在这随便踩到一个人,恐怕身上都有一官半职。
可同时,京城也是最黑暗、最残酷的地方,尤其是在帝王昏庸无道的时候。
此时的京城,就是一个黑暗残酷的京城。
自从皇帝想要长生,选出第一批血祭的孩子,就是京城周边的。
舒鱼的马车从这些村子走过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个空荡荡的村子,见不到一个人。
有的只是一地狼藉,和无数的血迹。
从这些痕迹可以看出,当时过来的人是何等的残暴粗鲁,但凡不如他们意,便高举他们的屠刀。
“这些人,真的不是魔修吗?”看到这些,念鱼怀疑道。
仙门的魔修做起恶来,差不多也就这种样子,各种残暴的手段齐出。
“师姐,传讯吗?”念鱼不忍问道。
“可以传讯,但是让宗门不要现在派人来。”舒鱼垂着眼,说话的时候显得格外冷漠。
“为什么。”念鱼不解道,“万一这是魔修干的……”
“你别小瞧了人类。”舒鱼看着念鱼纯净的眼,“魔修是人,这些人不是人吗?”
“人性之恶,远超你的想象,更别说这个恶人还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在皇权的眼里,死几百人和死几万人没什么区别,因为人在他们眼里,人根本不算人。”
“我们现在让宗门出手,可一旦证实这是凡人自己作恶,到时候宗门会被问责。”
“我决不允许,太初宗插手我无尘宗的事。”
太初宗作为宗门魁首,在其他宗门犯事的时候,总会过去插一脚,敲骨吸髓,不知有多少小宗门化作它的养料。
她还没说,一旦证明这事背后有仙门的影子,她和师弟还有宗门就危险了。保不齐那些人狗急跳墙,把锅甩在他们身上。
“我知道了师姐。”念鱼拿出传讯符,按照舒鱼的意思传讯过去。
两人很快到了京城门口,为了不引起什么意外,他们在身上施了个法诀,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他们,然后走进那座辉煌的城池。
当然,这里现在并没有别人口述中的那样辉煌,甚至有些萧条,路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
唯有一些阴暗的巷子角落,蜷缩着一个个的人影,那些要么是老人,要么缺胳膊少腿。
在寒风中,他们衣衫褴褛,瑟瑟发抖。
“啧。”不知是哪家的家丁出来,看着倒在门口的人,一脸的不高兴,“大清早的,真晦气。死哪不好,非要死在我家老爷门口。”
说着,向一边招呼道:“来几个人,把这人抬走扔远些,我家老爷待会还要出门会友呢。”
然后拿出几瓣馒头,随意的扔在地上。看着围过来在地上抢食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一群没骨气的家伙,居然和狗一样抢食,真是乐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