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狄更斯先生。”维克多·托马斯用母亲教给他的贵族礼仪,同样神情庄重的回答。
查尔斯·狄更斯笑了笑,看了看面前这个年幼的男孩子,随即微侧身体,看向阳光下那个闪耀着钻石般光芒的美人。
轮船刚从法国启航,约瑟芬就任性的恢复了自己的本姓:罗毕拉德。这是一个法国姓氏,在萨凡纳有显赫的声名,拥有半个城市,是举足轻重的大家族。
少女时期的约瑟芬是个难以约束的女孩子,过于活泼好动,习惯我行我素,这让她的母亲伤透了脑筋;15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决定将她送回法国,好让她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淑女。可令人失望的是,不到两年的时间,在没有经过父母同意的情况下,约瑟芬成了黑斯汀斯太太。
鲁莽冒失的约瑟芬在太过年轻几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突然成为了一个小婴儿的母亲,这件事情吓坏了她。她不敢抱孩子,婴儿的啼哭使得她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她吃的很多,紧接着又全部吐出来;她丰美的金色秀发差不多掉了一半,体重下降的吓人。她得了日后被我们称为产后忧郁症的病,但在当时,只有从萨凡纳一路跟着她来到巴黎的女管家詹金斯太太能够照顾她。詹金斯太太对她的女主人宣布,世界上再没有比一个失去美貌的女人更悲惨的事情了,区区小婴儿,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詹金斯太太给小婴儿找来了乳母,使得襁褓中的维克多不至于因饥饿而死(因为需要保持身材,约瑟芬不愿意亲自为孩子哺乳);给女主人找来了一个性格开朗语言有趣的女仆;为女主人重新找了一个裁缝,以及一个厨艺非常棒的厨子。
约瑟芬有丰厚的年金,过人的美貌,所以虽然人们对她年纪轻轻就冠上寡妇之名感到惋惜,并在背后略带鄙夷的认为她压根没有一个寡妇应有的自觉性,可因为她的阔绰,人们还是很愿意参加黑斯汀斯太太的宴会的。
罗毕拉德家族的本家亲戚们对约瑟芬完全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态度。
他们管不了她,她自己的父母也管不了。维克多只见过一次外祖父母,他们倒是非常喜欢他——一开始不太喜欢,约翰·C·罗毕拉德甚至不愿意抱他,但是,后来,他们差不多要把他从母亲身边抢走了。
*
查尔斯·狄更斯向约瑟芬·罗毕拉德告辞,并彬彬有礼向她的护花使者寒暄告别。他只带了一口行李箱,轻松的一只手拎着箱子,保持着英国文艺青年的翩翩风度,昂然离开了码头。
菲利普·泰伦特收回目光,说:“罗毕拉德小姐,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
“不。谢谢你。”她伸出手,手背向上。
菲利普·泰伦特微微笑着,在她手背上吻了吻。
他握着她的手的时间似乎过久了一点。
*
罗毕拉德家的马车早已停在码头广场上,一个年轻的黑人青年懒洋洋的靠在车旁,嘴里叼着一根牙签。这种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浪荡子风格在美国南方庄园的高级男仆中很是流行,大概是认为这种举止十分富有魅力,可以迷住那些从未离开过大宅的年轻女仆。
菲利普·泰伦特坚持要求等到约瑟芬的男管家找到罗毕拉德家的马车、送她上了车,这才彬彬有礼的告辞而去。
“你还好吗?”约瑟芬望着年幼的儿子。小男孩长得十分秀气,小小的圆脸儿,鼓鼓的腮帮子,皮肤白皙,一双蓝色的眼眸灵活转动,打量着马车里的陈设。
“我很好。”小孩儿规规矩矩的说。
孩子很乖巧,但可能是太过乖巧了,反而失去了一些孩子的趣致。她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孩子相处,哪怕这个孩子是她的儿子。
“到了外祖父家,要开始学英语,知道吗?”她跟维克多的对话一直是平等的,将他当成一个能跟她对话的小大人看待。有点客气生疏得不像是母子。
维克多点点头,“好的,妈妈。”
车门关上了,车窗又太高,他看不见窗外的景色。
*
罗毕拉德家的宅邸是一座略显陈旧的殖民时期风格的三层楼,祖父皮埃尔·罗毕拉德去世后,父亲约翰·C·罗毕拉德继承了家族财产,是个富有的财主。
约瑟芬小姐的卧室在三楼。
黑人嬷嬷唠唠叨叨,“俺的小姐,您可算回来啦!俺把您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就像您走的时候一样。还有小少爷的房间,要俺说啊,小少爷可是整个萨凡纳最乖的小少爷咧!”
黑嬷嬷看着约瑟芬小姐长大,对小女主人爱护备至,成了家里第一个赞扬她的美貌的人,小女主人得到了黑嬷嬷最多的关心和热情,就连小男主人都比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狄更斯实际上是1842年去的美国,当时已经是受追捧的文艺男青年,带有团队,不是孤身一人。此处略略略,以后也不会出场。
*原著斯嘉丽出场16岁,梅兰17岁,瑞德35岁。克拉克·盖博出演瑞德·巴特勒的时候是37、8岁。本文时间线比原著早2年,此时约瑟芬22岁,斯嘉丽14岁,梅兰15岁,瑞德33岁。
*下本待开《小波吉亚小姐》——哥哥总想让我当寡妇
穿成波吉亚家族的小女儿,父亲是奸诈教皇,大哥是未来的“毒药公爵”,露克蕾莎惊恐的发现,她面临的命运会是13岁就嫁给某个人头猪脑的中年贵族男。
行吧,那我就先把你弄成生活不能自理好了。
第3章
离家数年的小女主人明显对黑嬷嬷的热情有点淡漠了,她随意的问:“太太把维克多的房间安排在哪里?”
“在太太房间旁边,太太不用出房间就能见到小少爷。”
“你带维克多过去。詹金斯太太,你跟我来。”
黑嬷嬷似乎有点惊讶,但还是顺从的带走了维克多。她想着小姐一定是因为多年没见她,所以显得有点陌生了,当初太太没让她跟去法国,她听从太太的安排。现在小姐回来了,还带回来小少爷,她觉着小姐跟几年前走的时候大不一样,长大了,变得更美了,而且也做了母亲,那么小姐肯定会变的。
小姐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任性的小姑娘啦。
*
以一位巴黎时髦淑女的眼光来看,约瑟芬小姐的卧室有点过时了,四柱床上罩着的幔帐还是十年前的样式,如今早已不时兴啦。
两个十二三岁的黑人小女奴忙着将小姐的行李箱打开,挂起一条条颜色绚丽的长裙,样式多到她们眼花缭乱,数量多到她们数也数不清。
小姐光是行李箱就要用两辆马车来装呢。
詹金斯太太井井有条的安排仆人们做事:小女奴收拾衣物;从法国带来的白人女仆去厨房要热水,准备让小姐舒舒服服的泡个澡;再吩咐室内女奴为小姐泡茶、准备点心,好让小姐洗过澡之后就能享受一顿舒适美味的下午茶。
美丽的小姐在做什么呢?
她从詹金斯太太手中接过一只蓝色丝绒的精致帽盒,打开帽盒,里面露出一丝闪耀的光芒。
一个穿着墨绿色蕾丝花边长裙的少女来到房门外,“约瑟芬!”她白皙的脸庞犹如白色山茶花,柔软的红唇,年纪幼小,已经是一个明媚的南方小美人。
约瑟芬转头看着少女。
詹金斯太太低声说:“这是斯嘉丽·奥哈拉小姐,您姑姑爱伦小姐的长女。”
她离开萨凡纳的时候,斯嘉丽还不过是个7岁的孩子,她离家7年,认不出已经长大的表妹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倒是詹金斯太太还能认出斯嘉丽。
罗毕拉德家族有好几支,家里姻亲众多,分布在萨凡纳、亚特兰大、查尔斯顿、新奥尔良等地,是萨凡纳数得着的富有家族,出身也不算低:祖父皮埃尔·罗毕拉德是拿破仑军队中的一员,祖母索兰吉是一对移民到海地的法国人的女儿。老罗毕拉德夫妇在萨凡纳受人尊敬,积累了可观的好名声和财富。
人们都很诧异,当年爱伦小姐为什么突然决定嫁给一个比她大28岁的爱尔兰老男人,奥哈拉家没有显赫的家世,杰拉德又貌不出众年纪太大,怎么看这都是一门不般配的婚姻。皮埃尔·罗毕拉德没能阻止爱女匆忙出嫁,而另一个说得上话的男人也不在家。
当时罗毕拉德家的儿子——也就是约瑟芬的父亲——正跟他的法国妻子在欧洲游玩,带着一对儿女——查尔斯9岁,约瑟芬7岁。等他接了信匆匆回家,爱伦已经带着黑妈妈和20个黑奴去了塔拉庄园。
她几乎不记得爱伦姑姑了,爱伦姑姑很少回娘家,而将全部精力放在塔拉那个“丑得出奇”的庄园上。妈妈爱弥儿·罗毕拉德太太不喜欢杰拉德这个“大老粗”,觉得这门姻亲有损罗毕拉德家的英名,连带着也不喜欢塔拉庄园,从未带儿女过去探望过姑姑。
罗毕拉德家还有两个女儿,排在约翰和爱伦之间,长女波琳,次女尤拉莉,爱伦是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小的孩子。
祖父常说约瑟芬长得像小姑姑爱伦,说爱伦小时候可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可爱女孩,她那副倔强的脾气也像爱伦姑姑。妈妈爱弥儿则说约瑟芬像外祖母,要她说,还是妈妈说的更对。
“进来。”约瑟芬放下手中的帽盒,随手搁在化妆台上。
斯嘉丽闪动着灵活的绿宝石似的眼眸,“你去了哪儿?妈妈常念叨你,说不知道你在海洋的另一边过得好不好。”
她笑起来很迷人,天真中透着妩媚,也很会说话。
“我回了我们的故国,有时间的话你应该去看看,你肯定会喜欢巴黎。曼妮,把我们带回来的杂志拿出来。”后半句换回法语。
一个年纪只有14、5岁的白人女仆用法语问:“小姐,是哪一种?”
“随便哪一种,快点。”
斯嘉丽很是惊异的看着白人女仆,悄悄问她:“曼妮是你的女奴吗?”
“不是,她是拿薪水的女仆。怎么?你没见过白人女仆?”
斯嘉丽摇摇头,很有点骄傲,“我用着好几个小黑奴隶呢,他们都很听我的话,要是有谁敢不听我的话,我准叫爸爸拿马鞭好好抽打他们。”
约瑟芬不予理会,“你怎么来了?你母亲来了吗?”
“没有。”她摇摇头,“苏伦和卡琳病着呢,妈妈送我过来住一阵子,等到她俩病好了我才能回去。”苏伦和卡琳是斯嘉丽的妹妹。
“她俩生的什么病?”
“水痘。”
水痘倒不算什么严重的病,但传染性很强,送走没生病的孩子也是正常。只是她得小心,不能让维克多有可能传染上。
“你来了多久了?”
“快一个月。”
那还好,要是她被传染了,早就病倒。
“你住哪个房间?”
“妈妈以前住过的房间。”
波琳和尤拉莉的房间现在是约瑟芬的房间了,只有爱伦的房间还留着,这是约翰这位兄长对过早离家的幼妹的思念之情。爱弥儿不喜欢杰拉德,但对杰拉德和爱伦的三个女儿都很好,照拂备至。
詹金斯太太适时开口,“斯嘉丽小姐,约瑟芬小姐刚下船,累得很。”
她接过曼妮找出来的巴黎时尚杂志,双手捧给斯嘉丽,“小姐,您拿回去看看。我们带了裁缝回来,等过几天给裁缝找好店面,她便有空来给您量身做新裙子。”
斯嘉丽眼眸顿时闪亮,“约瑟芬?”一脸惊喜的看着表姐。
约瑟芬笑着摸了摸她的脸,“去吧,我要先休息一会儿。”
斯嘉丽高高兴兴的走了。
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最好打发,她根本不需要了解年幼的表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便能很好的应付她。
*
高床软被,曼妮点上一块香木,放进黄铜香炉中,房间里渐渐充满了一种奇异的异国情调的香味。
约瑟芬睡着了。
二楼,女主人的卧室。
爱弥儿·罗毕拉德望着维克多的睡颜,心中又是烦恼又是欢喜。
嬷嬷则是一股脑的欢喜,压低着声音说:“太太,瞧呀,小少爷长得可真好!”
爱弥儿烦恼的瞥她一眼,“走吧。”带着嬷嬷离开了维克多的卧室,从墙壁上的暗门回了自己房间。
男女主人前几年开始分房而居,但做得很隐秘,两位主人的卧室中间墙壁上通着一扇小门。爱弥儿的卧室左边是丈夫的房间,起居室右边是外孙维克多的房间。
她早就决定要管理起来唯一的孙辈的教育,约瑟芬还没有启程返回美国的时候她便郑重的写信告诉女儿,小维克多如今的年龄已经可以上学了,要她早些回来;若是不回来,也要把小维克多送回来。
约瑟芬很快回信,说会把孩子送回来,她也正好有点业务要来美国处理。
她不无烦恼的想着,自己当初没有将爱女教育成一位娴静温顺的淑女,现在可不能再纵容约瑟芬教坏了维克多。再说,女孩子可以宠溺,歪不到哪里去,男孩子则必须好好管教。
这么一想,不免又要为了儿子查尔斯开始烦恼起来。
查尔斯比约瑟芬大26个月,9月即将年满25岁,是个聪颖男子,但性情不怎么样,也是个让父母伤透脑筋的孩子。她前不久才对丈夫说,该为查尔斯寻找一个合适的女孩,家境差一些也无所谓,只要为人善良,能够约束住他——但这事又谈何容易!
先不说“好人家”的女孩子愿不愿意嫁给查尔斯,就是他总是一幅“那些个蠢女孩”的傲慢模样,好女孩压根就不愿意正眼瞧他!
爱弥儿太太十分发愁。为了这对儿女,她感到焦虑又无可奈何,孩子们都很好,但就是有点……与众不同?她说不好那是什么,仿佛孩子们不是别人眼中的典范,便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败。
她婚后不久婆婆索兰吉便过世了,老罗毕拉德先生找了家里的一位女亲戚来照顾三个年纪尚幼的女儿,女亲戚不是亲妈,充其量不过照顾好女孩子们的衣食住行,对精神方面顾不上那么多,也因此没有想到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爱伦会爱上新奥尔良罗毕拉德家的那个浪荡子菲利普。
其实按照爱弥儿的标准来看,菲利普可要比那个奥哈拉强多了,至少菲利普是按照一位法国绅士的标准养育长大的,而杰拉德·奥哈拉呢?不过是一个泥腿子爱尔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