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似乎并不通医术。如何让人放心?”
虽听着不似刚才那般严肃,却仍饱含审问之意。
陈亦芃敏锐察觉到这丝变化,连忙应声:“王妃明鉴,民女自幼便跟随父亲,医案典故阅读不知凡几,义诊时经我之手痊愈者也大有人在。医术虽算不得精通,但也小有所成。”
她表情暗淡下来,“父亲走后,我姐弟二人被托付给亲族,每日要浆洗衣物,生火做饭,叔婶不允我出门抛头颅面,时间久了,回想起从前种种,也恍若南柯一梦。”
最后,陈亦芃加了把火,“义诊多在五为山附近,王妃可派人去查,民女若有虚言,便是要天打五雷轰的。”
坐上那妇人好一会没有说话,陈亦芃也就跪着。
半晌,她道:“抬起头来。”
陈亦芃抬头,只见衣着华丽,满头珠翠,年纪不超四十的的贵妇坐在主位,面容精致却难掩疲态,她皱着眉头,眼神里充满审视,“需要多久?”
陈亦芃心里一松,紧绷的肌肉这才放松下来,知道自己应该已经过了这关。但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谨慎开口:“恐怕要见了王爷才能判断。当时那猎户,大约用三个月才恢复。”
坐上王妃点点头,叮嘱身旁丫鬟:“带她去素摘居。”
陈亦芃起身后又行了一礼:“多谢王妃。”
素摘居是王府中安置客卿的偏院,王爷病后,被用来接纳来自各处的大夫,曾经一度热闹非凡,如今却冷冷清清。
穿过长长的走廊,二人来到一处十分广阔的院子,这里种满了桃花,如今正是好时候,满院艳色,婀娜多姿。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看惯了人潮街景,乍一见这关不住的满园春色,陈亦芃不由得呼吸一滞。
带她的丫鬟嗤笑一声,不过是几株桃花便乱了眼,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陈亦芃就当没听见,默默拉远了与那丫鬟的距离。
“到了,你暂时住这间屋子。至于你那幼弟,之后会有人领来。”
丫鬟随意带她去了间屋子,开门之后便退出去,警告道:“你暂时住在这里,房间内一切都要小心,任一个花瓶碎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多谢姑娘提醒。”
丫鬟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便转身离开。
陈亦芃摇了摇头,没有生气,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王府光环加身,有些傲气也是正常的。
虽是客卿住处,但房间处处干净整洁,家居摆设十分讲究,透露出素雅简洁的大气之感。
真是有钱,陈亦芃不由得内心感叹一句。
这两天应该不会被带去见瑞王。虽然已经昏迷许久,现在又正是缺少大夫的时候,但是王府该有的警惕心肯定少不了。自己只是通过了面试,之后的背景调查成了才真正能上岗。
至于背景调查......
方才与王妃说的也并非全然胡邹。
原身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很小就被陈父带出去作为助手,也确实治疗过不少病患。若非身为女子且性格过于柔弱,陈父定要传她全部衣钵。
五为山那例猎户的案子,陈父当时并无很大把握,抱着试试的态度施针用药,最后那猎户竟也挣扎醒来。
陈父之后有言,那人命不该绝。
原身那时不过十二三岁,听的懵懵懂懂。现在回忆起来,那意思怕不是运气占了很大一部分。
时间久远,原身早就不记得到底是怎么个治疗法,陈亦芃更是不了解,她能从脑海中把这件事挖出来就很不错了。
夜扰王府,陈亦芃其实就是在赌,但凡有点希望,老王妃就绝不会放弃儿子,也就不会直接把她赶走。
现在老王妃走投无路,死马当成活马医,一丝可能性都要抓住,其实也是在赌。
当然,医者仁心,陈亦芃肯定会拼尽全力施救。但古代的条件来讲,西医其实并不能比中医做的更好,甚至某些方面甚至还不如中医。
但如果有现代化的设备,这些都不是难题......陈亦芃不自觉想到那个神奇的医院,心思逐渐活泛起来。
“阿姊!”
陈思远人未到声已至。
陈亦芃连忙打开门,小豆丁嗓门大惯了,往常倒没有什么。只是出门在外,尤其是贵人府上,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开门就见带路那人似乎正在斥责,陈思远一脸委屈,见到自家姐姐,眼睛一亮,拄着拐就往这边蹦。
“阿姊!”陈思远一下扑倒陈亦芃怀里,撞的她后退几步。
“陈姑娘,劳烦您与令弟说道说道,可万万不能冲撞了府上主子们。”
陈亦芃一抬头,就见一个身着布衣的高大男子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她。
那打扮不像下人,但也不似贵胄。本着小心谨慎的想法,陈亦芃行了一个不会出什么大错的礼,“多谢公子提醒,稚儿懵懂,我定会与他讲个清楚明白。”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陈亦芃扶着小豆丁进了房间,后者发出惊呼:“这屋子好,好——”
陈思远还不识字,脑海里没有多少形容词,好个半天也不见下文,见姐姐盯着自己,哼哧半天后就没了下文。
陈亦芃露出笑容:摸了摸陈思远的脑袋,道:“思远,如今我们在王府,处处都应谨言慎行,可万万不能得罪这里的人。”
“思远记住了。”小豆丁低着头,有些情绪低落。
“等阿姊治好王爷,咱们便离开,到时候你便再大嗓门,也没人去说道了。”把行李从陈思远身上解下来,抱他上床。
“累了一天,快些休息,阿姊来整理。”
小孩觉多,昨晚又没睡好,床铺温暖柔软,陈思远就像只小猫蜷缩一团,没一会便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了。
盖好被子,陈亦芃打开包袱。
东西不多,几件姐弟二人的衣服,里面包裹着零散的铜板;一本陈父生前所作手扎,书面泛黄,书角褶皱,封面字迹也有些模糊;然而最醒目的还是那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药盒,光鲜亮丽的包装对比着暗淡无光的其他物什,有种时代碰撞所产生的荒谬感。
轻叹口气,只道造化弄人。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天色昏暗,与她刚来到这里时的情景有种莫名的相似,伴随着雨声,陈亦芃也进入了梦乡。
第5章 一颗神奇小胶囊
素摘居下人并不多,陈亦芃一早便自己打了水来洗漱。
回来时桌上已送来吃食,陈思远正拿着一个大包子啃。
“洗漱完了再吃吧。”
听到姐姐的话,陈思远一脸不舍的放下包子,抹了抹油呼呼的嘴角。
“阿姊,有人送来了衣裳,思远放在榻上了。”
陈亦芃为小豆丁手上打了胰子,正搓着,闻言一滞,不由赧然。
陈家之前并不贫苦,可原身这几年没有买新衣裳,旧衣服来回就那么几件,浆洗得褪色发白,不起眼处还有缝补的痕迹。陈思远也差不多,手腕露了一节出来,连府里的仆役都比二人来的体面。
如今要在王府当差,一言一行出去那就是王府的脸面,怎能容许如此寒酸的打扮?管事便遣人送了几件衣服,也够换洗。
陈亦芃找人要了热水,姐弟二人都沐浴换上新衣。
陈思远乐的不行,半跪在梳妆凳上,对着镜子不停打量。
小孩活泼,在房间呆不住,换好衣服就想出去玩。陈亦芃不放心,便陪他一起。
昨夜刚下过雨,院内有些泥泞,些许露珠还挂在枝头,点缀着桃花楚楚动人。不少花瓣被打落,地上一片艳色,鼻尖萦绕着淡淡花香。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陈思远有限的人生里很少见到这样浓烈的色彩,于是绕树奔走,不停抬头仰赏。却也谨记姐姐的话,没有去讨要这一枝春色。
二人在偏院待了半天,一个人都没碰见,这让陈亦芃有些奇怪。
今早出门活动时她还偶尔会碰见府上仆从,也有人送来衣衫和热水,但此时却一个人影都未见到,想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在准备回去时,一个步履匆匆的丫鬟出现在视野里,正是今早陈亦芃借过热水的熟面孔。
见到姐弟二人还在院里,颇为悠闲自在的模样。她眉头皱了起来:“姑娘怎的还在这,主院都忙坏了。”
陈亦芃一头雾水。
原来昨夜那场雨下来,瑞王便发烧了。
本就久病,免疫力低下,照顾的人也不仔细,这会素摘居的严大夫正在主院看诊呢。
“姑娘这会已经沐浴完毕,一会便随我来主院吧。”
陈亦芃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职责,没有推脱,让陈思远在屋子里,自己和带上木箱的丫鬟一道向主院赶去。
刚进院就见到院子里跪了几个人,皆低垂着头,衣衫凌乱,摇摇欲坠。
连翘,也就是带陈亦芃来的丫鬟啐了一口:“真是活该,明知昨夜有雨,当值还不仔细,害得王爷发热,咱们整个素摘居都不得安生。”
之后,冲着陈亦芃点点头,先一步迈进屋子,将手里的木箱递给一位年轻人,“严大夫,您要的东西。”
那年轻大夫点点头,接过木箱翻找一番,拿出来几个白色小口袋,上面还坠着布条:“去拿些冰块,装进去,封好口拿来。”
之后演示了如何操作,连翘接过那几个小口袋后又匆匆离开。
陈亦芃跨进门槛,只见桌旁坐了个面容清秀,略带婴儿肥的年轻人,便是刚才让连翘去装冰块的大夫。一旁有人正在奋笔疾书,两名小厮垂手而立,正是素摘居当值的下人。
众人皆面色凝重。
内屋用轻纱隔开,里面人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见到有人进来,姓严的大夫抬头看了眼,皱着眉头挥了挥手,“这里人手够了,下去吧,别打扰到王爷。”
陈亦芃神色坦然:“昨日刚入素摘居,我也是大夫。”
严崇木这才正眼瞧她,面带讶色,身旁的小厮认出了她,连忙凑到耳旁解释。
谁知听完这人嘴角扯出个嘲讽的弧度:“黄毛丫头也能治病,真是牛皮吹破天了。”
陈亦芃也不恼,反而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或不能和您相比,但术业有专攻,严大夫也莫恃才傲物。”
对面的人哼了声,没有说话,表情依旧带着不屑。
不一会,一旁奋笔疾书的人写完字,将单子递给严崇木,他仔细检查了遍,叮嘱身边的下人:“去抓药,直接熬好了端来,速度要快。”
小厮接过单子小跑着出去了。
看着离去的背影,陈亦芃陷入思索。原身的记忆加之这段时间在药房的听闻,平安城似乎没有这么年轻的一位姓严的大夫。看他年纪轻轻就能得到王府认可,想来是有十分过人之处的。
“姑娘,请看诊吧。”
纱帐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正是王妃身边的贴身丫鬟。
陈亦芃起身,有些紧张,拍了拍裙摆,然后撩起纱帐进去。
内屋面积不小,老王妃坐在一旁榻上,虽然面露疲态却仍旧仪态端庄,正看向她。
行了一礼,陈亦芃来到床前,躺着的正是瑞王。
他的长相很是俊朗,颇具攻击性,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右侧有颗小小的痣,嘴唇苍白纤薄。虽然双目紧闭,但不想象醒来的模样,定会让整个平安城少女痴狂。
饶是接受了大荧幕明星洗礼的陈亦芃也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拿出薄帕轻轻盖在他腕上,手搭了上去,触感便是灼热。再细细把脉,同时脑海中疯狂回忆之前的经验,将脉象一一比对。
把完脉,又看了舌苔,按了额头,屏息听了呼吸声,心下这才有了判断。
“如何?”
陈亦芃轻声开口:“舌苔薄白,脉浮缓,汗除恶风,发热,乃是邪气入体,外感风寒之证。”
老王妃的表情没有变化,抬了抬手,“去外间吧。”
陈亦芃退了出去,那姓严的大夫见她出来,开口道:“方才你说王爷乃外感风寒之证,那我问你,该用何汤药?”
“风寒袭表,腠理不顾,自然是用桂枝汤。王爷久病体虚,应加一味黄芪益气,祛邪扶正。”
严崇木点头:“倒是有些墨水,毕竟只是小症,算不得什么。听说你夸下海口可让王爷醒来,也不知是真是假?”
陈亦芃也点了点头:“真的。”
“......”
被噎了一下,严崇木竟不知道该露出个什么表情,于是扭头不去看她。没有想到这丫头这么大言不惭,连他都没这个把握!
这时,连翘带着装满冰的袋子进来。
“绑在王爷额头、手腕、脚腕处。然后盖好被子。”
陈亦芃讶然,原来这些布袋是作降温之用。湿布效果自然是没有冰好的,而且会弄的到处湿答答。这布袋倒是神奇,也不知做了什么处理,竟没有水渍渗出。
连翘刚绑好冰袋,熬好的药也端了进去。
正当陈亦芃觉得事毕,自己可以回去的时候,这汤药却被送了出来。
细问之下,原来竟是王爷不肯喝药!
陈亦芃感觉有些神奇,身旁的严大夫更是炸了锅:“不喝药如何治病?!”
老王妃身旁的贴身丫鬟解释半天,众人才知道,瑞王从小便不喜欢喝药,清醒时还好,如今昏迷,更是半点不肯入口。
这次发热也不例外,刚端进去的药又吐了出来。
陈亦芃突然有些理解这位瑞王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来的部分原因了。
又问到掺着药的稀粥可否,那丫鬟又摇了摇头,试过,不行。
“王爷病症不重,汤药原是最安全有效之法,但若不肯喝,那只好用些别的法子了,时间也会久一些。”严崇木无奈:“连翘,去取我针盒。”
“等等。”陈亦芃问那丫鬟:“王爷不肯喝苦味的汤剂对么?”
思索片刻,丫鬟答道:“是,苦味东西王爷很少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