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当值的又是昨天的几位大夫,依旧是队伍排得老长。早上的号约有十五人,这其中大夫还有休息时间,因此一两个时辰差不多能看完。
阿力坐在门口,蒲扇扇着。许是要下大雨,虽然没有太阳,但闷的不行,就像在粘稠的温水中行走,连扇的风也是温热的。
他额上冒了汗,视线不经意看到某处,瞪大了眼睛。
“洪、洪大夫!快来!”
洪大夫刚诊完一个病人,听到阿力叫他,还以为又有什么危重病人。匆匆出门,转头一看,眼皮直跳。
昨天还躺在他门口的孩子由父亲搀扶着,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沿着墙壁慢慢挪动。母亲在后面,推了辆木质轮椅。一家三口面上都是轻松自在的表情,丝毫没有昨日狼狈之色。
洪大夫呆滞:“真能下地了……”
排队的病患不知缘由,只看见洪大夫看了一会,之后匆匆回了诊室。
没一会,队伍就开始动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队伍前进的速度很快,还没到上午的放班时间,早上的一波人就已经结束了。
阿力跟了洪大夫好几年,也没见过这么快的速度,一脸惊讶。而当他看到看完病人之后的洪大夫匆匆去了陈亦芃的诊室,下巴更是要掉下来。
这不是去上赶着让人打脸么?怎么还一脸迫不及待?
洪大夫敲门进去的时候,陈亦芃正在看账本。对,就是和严家合作的账本。抬头看见来人,迅速将其合上。
“洪大夫有事?”陈亦芃去看他,后者脸上还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我看到那个孩子了。”洪大夫盯着她,眼神不眨,颇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却是发出某种诡异的光。
陈亦芃不自觉向后挪了挪,“我让他父亲带他走走。”
“洪某自诩在医术上颇有感悟,治过的病人不知凡几,可前一日在躺着,第二日就能下地了的,还是头一回见,究竟是如何治疗的?”洪大夫双手撑在桌上,唾沫星子都要飞出来。
陈亦芃见他没有要吵架的意思,似乎真的对治疗感兴趣,呼了口气,道:“此事较为复杂。”
之后,她向洪大夫简单解释了阑尾炎手术的原理,当然没有提到现代的高精尖仪器。
洪大夫的眉头越皱越紧,“怎能如此救治,这风险也太大了,若是流血不止,那病人岂不是要死在你手上了?”
其实他说的也对,但陈亦芃又不能告诉他自己空间医院还有座小型血库,只得含糊过去,说别人的血也可以。
“荒谬!”洪大夫厉声道:“有违纲常医理,我看是你空口妄言。”
陈亦芃冷下脸色,不说话了。
不像莫怀将自己当作是一个学徒,虚心的轻扣着科学的大门;洪大夫还是将自己位置摆得很高,认为自己不耻下问就真的能学到什么,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其实很一般——仅仅是一个手术就接受不了,更别提整个医学体系的冲击。
这种人说的再多也很难改变他的想法。
陈亦芃理解他,但不乐意待见。
“年轻人,要踏实,莫想走着捷径。先前靠运气,但后面就不要侥幸。”洪大夫似乎再给陈亦芃说,又像是在劝慰自己。他长叹一声:“学海无涯!”然后背着手又走了出去。
像个古板刻薄的老学究。
陈亦芃意味莫名的笑了声,没放在心上。
下午时候陆续有人来找她,这是陈亦芃没想到的。
原来,有人将昨日发生这一幕传了出去。流言本就有夸张的意味,一传十十传百,最后说的神乎其神。
本来就有济世堂光环加成,有不少人就将目光放在了没什么人排队,诊费又不算太高的陈亦芃这里。
于是第一次,陈亦芃的十五个号卖完了。整个下午她都在忙碌,一直忙到别人都已经放班了。
天色暗沉下来。
陈毅芃抬起了酸痛的脖子,看了看窗外:“要下雨了么?”
南星帮她收拾东西:“可不是,咱们快走,这都什么时辰了呀,待会下雨了可就回不去了。”
话音刚落,雷声隆隆,吓得南星打了个激灵。
一出济世堂没走几步,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砸着地面,激起阵阵尘土。温度一下降了下来,像是吹到鼓胀的气球破裂迸发,主仆二人来不及躲避,被浇了个透心凉。
“呀!”南星惊呼,慌忙推搡着陈亦芃回到了屋檐下。
夏天的雨来的又快又急,雨势又大,路上时不时有人用手掩着飞奔着,溅起水花片片。陈亦芃打了个喷嚏,寒气顺着小腿攀岩上来,钻到了脖子里,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雨小些咱们再走吧!”陈亦芃回到前厅,里面还有几个学徒正在收拾东西。
“还有伞吗?”
有个学徒露出纠结的神色:“陈大夫,快下雨时伞都被借走了。”
陈亦芃没在说什么。
二人又等了一会,雨势小了些,但还是不能直接回家。
陈亦芃看着雨幕,有辆马车向这边驶来,速度不慢,马儿的鬃毛随着矫健的步伐甩出漂亮的弧度。
离得近了她才看到马车上的标识,瞪大了眼睛。
是瑞王府的车驾!
赵琮来了?
赵琮来了。
当他的身影缓缓下车的时候,陈亦芃不禁愣住。
今日他身着一件玄色衣袍,腰间束着暗金色祥云腰带,同色系发冠束松松束着,发丝微微凌乱。他抬起伞,准确的找到了陈亦芃的位置。
“殿下。”陈亦芃在屋檐下轻轻唤了声。
赵琮上前,将一半伞遮了过去,他身形高大,这样一来,另一半身子就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但他却丝毫不在意。
“走吧。”
陈亦芃抬头,对上一双深邃眼眸,烟雨朦胧间柔和了他身上的凌厉,有种别样的温柔。这样的眼神中似乎蕴含了某种感情,让陈亦芃的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上车后,赵琮给她盖上一件白色披风,淡淡的草木清香充斥鼻尖。
陈亦芃脸红了。
“可是发热了?”赵琮抬手,很自然的在她额上抵着,皱着眉头:“回去喝点姜汤祛寒。”
陈亦芃低下头,小声的“嗯”了一声。
第59章 岑桥的手术
微创手术本就恢复得快,又吃着药,小孩没几日就不用搀扶着下地走了。
孩子父母乐坏了,特意找专人写了块匾给陈亦芃送来,上书:医者仁心。征得同意之后,还在济世堂门口响了串炮仗——他们本就做的是花炮买卖,如此一来既喜庆又热闹,还划算。
济世堂少有喧闹的时候,这下,周围的都知道这位陈大夫确实是有本事的,没砸了他们东家的招牌。
之后,陈亦芃就开始忙起来。济世堂众人看她的目光都变了——明显客气了很多。南星在人前时背都挺的直了些。
“上门?”陈亦芃惊讶。
南星点点头:“不知道您住在何处,邀请递到了济世堂。”
接过南星手中的信件,陈亦芃细细端详。
信是从国子监学□□上送出的。据说,徐府公子近期胃肠不适,恰巧听闻济世堂有个症状相似的患者前些日子治好了,这才特意请她过去给瞧瞧。
这是陈亦芃第一次收到邀请,还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虽然官衔在京城这个地界不算大,但她还是做了充分准备。
南星如今跟着她也能帮简单的忙,因此也就没带济世堂的人过去。有不少跃跃欲试的药童都露出失望之色,要是能跟在大夫身边学一些东西,那该多好呀。
恰巧是休沐的日子,陈亦芃坐了辆马车去了徐府,那边早就有人等着了。
见她下车,连忙上前搀扶,“陈大夫!”
陈亦芃不习惯太过热情,不露痕迹的躲开:“有劳。”
管事带她去见了正主,本以为是个;文弱文官,谁知这位国子监学正竟是位八尺壮汉,皮肤黝黑,肌肉鼓胀,见她来了仿佛见到了救世主,眼神一亮:“可是陈大夫?”
徐公子在自己的小院,屋子里窗帘拉着,伸手不见五指。要不是徐福怒吼了声:“快起来!”陈亦芃甚至以为自己被关了小黑屋。
丫鬟拉开窗帘,有光照射进来,被子上躺着的人轻咳两声:“父亲。”
陈亦芃打眼一看,好一个柔弱的病美人。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秀美微蹙,眼睛由于强光刺激不自觉有些湿润泛红,像是雨水打过的海棠花。
他看到父亲带着人过来,又咳了两声,用身旁的帕子捂着:“这幅身子早就没救了,何必为我再费心呢。”
陈亦芃:“???”
徐福压抑着声音,咬牙切齿:“徐喜!”
在父亲的强制下,徐公子还是让陈亦芃把了脉。
脉如琴弦,微涩无力;又闻症状,腹胀恶心,食欲不振,上腹绞痛;再观面色,面色发黄,唇色苍白。
陈亦芃思索片刻,有了猜想,却还是谨慎开口:“徐公子可否与我去趟济世堂?那里查的更细致些。”
徐喜面露纠结:“可日头太大,会晒黑。”
一抬眼看到徐父又要发作,匆忙道:“没事,黑些健康。”
二人来到角落的诊室,陈亦芃想了想,还是提前和徐喜打了预防针:“待会检查请徐公子莫要见怪。”
徐喜蒙着布条,扭捏的点了点头。
当冰凉的耦合剂接触到皮肤的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嗯~”
陈亦芃:“……”我需要极速救心丸。
检查完成后,陈亦芃把结果告知当事人。
“结石?”徐喜瞪大眼睛:“胆内有石头?”
陈亦芃点了点头:“对,比较常见的病症,和饮食习惯有很大关系。”
“那要怎么治?”徐福问。
“把石头取出来就好了。”
“开膛破肚?”
“一点点创口,很快就能好。”陈亦芃补充了句:“先前那个小孩也是类似的法子,我做过很多场,不必担心。”
父子二人内心“嘶”了一声,对视一眼,罕见的有了共同想法——这姑娘是何来历?竟能如此轻松说出这种话!
最终还是徐父一咬牙,“做!”
徐喜含着泪被推上了手术台。
如今陈亦芃逐渐熟悉了手感,对于不是困难的手术花不了多久,徐父也就是吃了个饭的功夫,人就推出来了。
“过两日公子就能回了。”陈亦芃对徐父叮嘱着。
然而这边没等徐喜出院,岑桥那边就出了事。
起因是他和同僚的促膝长谈。
“如今闹得厉害,连少卿都表了态,你我二人要跟么?”同僚道:“听说六部也损了不少人。”
岑桥一抖,他运气也不差,因而靠着自己的资历能磨到如今的地位,但他也很惜命。几位皇子之间牵涉甚广,他们这些小官只能跟着站队,出了事还要背黑锅,实在让人难受。
身为大理寺丞,却还没有被卷入漩涡,他们二人也算是独一份了。
但岑桥知道只是暂时的,如今同僚找上门来,不就是要逼他做决定了么?
“再等等。”
“再不选就迟了。”同僚长叹一声:“莫不是要等严家?”
岑桥沉默。
看他这副模样,同僚笑了一声:“放弃吧,那事过去多久了,真以为他们还能翻身?真要想端着水,还不如去投靠瑞王爷,兴许见咱们可怜,殿下还能发发慈悲。”
说完,同僚拂袖离去。
瑞王?
不知怎么,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锋利冷漠的脸,连带鼻侧那颗痣都纤毫毕现。
顿时他就像是被雷劈了,呆滞当场。
他想起来那天在客栈碰见的男人是谁了!
那个救了他的陈大夫旁边的正是瑞王!
就说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岑桥捶胸顿足,他几年前见过瑞王一次,可这回怎么就没认出来呢?!
陈大夫和瑞王是什么关系?看他们二人亲密的样子,莫不是在一块了?对了,之前陈大夫不愿意说住址,难不成就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其实是王府的人?
各种念头在岑桥脑海中旋转杂糅,最后爆炸。
一口气没提上去,岑桥脑袋一歪“咚”地栽倒在地。
“老爷!”
仆人匆忙拉着一脸惊悸的岑桥到济世堂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陈亦芃刚给徐喜做完手术。
“陈大夫!”岑桥下了马车,几乎站立不稳,颤抖着找到了陈亦芃。
“这是怎么了?”
仆从扶着自家老爷,抽噎道:“老爷方才又昏过去了,要不是您的药,这回就要——”话没说完,但陈亦芃明白意思。
她面色严肃,先看了人没问题后,道“您今日先在济世堂一晚,明日我为您详细检查。”
“岑大人?”徐福看到面色惨白的岑桥,一脸惊讶:“您这是?”
后者苦笑:“说来话长,还是多亏了陈大夫。”
听到这话,陈亦芃心里一动。之前猜测岑桥应当有些身份,却没想到竟也是官身。这京城当真是一块砖砸下去,都能砸到俩当官的。
能在这样的地界里面混的如鱼得水,是真的厉害,想到数十年在京城的经营,陈亦芃不由得对严家再次高看几分。
第二天一早,陈亦芃为岑桥做了更详细的检查。岑桥没见过手上插的管子,还是透明的,可一想到有根针刺在里头,便放弃探究了。
他好奇极了,既关心陈亦芃和瑞王之间的关系,又再想这些稀奇古怪的医术是怎么回事。
岑桥曾听陈亦芃说,她是从父亲那里学到的医术,这些稀奇古怪的方法也是在一位外国大夫那里学到的,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现在外国的大夫都这么厉害了?那岂不是可以派使团出去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