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没成功, 反倒被夫人臭骂了一顿, 男人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纸包,心道这回定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左右张望了一下, 院子里一片宁静,只有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男人怕声音太大又把隔壁的狗给惊到,因此猫着腰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厨房的门。
里面太黑了, 男人吹亮火折子,借着昏暗的光四处打量了一番,昨晚他把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 没想到还是让妙味斋的人想出了办法,既然这样, 就不能怪他心狠手辣了。
男人找到了靠墙处堆放的面粉麻袋,利落地解开绳索,拿出袖子里的纸包,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全部倒进面粉中,找了根筷子搅了搅。
等过一会儿, 妙味斋的两个伙计就会开门进来,把这掺了东西的面粉做成点心,再拿到外面去卖……
想到这之后会发生的事,男人露出了狞笑。
他又把袋子扎紧,让厨房里一切都恢复原样,正要离开时,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立在门外,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眼中含笑地看着他,“这位小哥,等你很久了。”
男人一愣,瞬间察觉不妙,门被堵着,他拔腿就要往窗边跑,正推开窗要跳出去,却被一只大手给抓住了,外头的人狠狠一掼,将他重重扔在地上。
一个彪壮大汉从窗外翻了进来,抓住还想逃跑的男人,一把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用麻绳像捆粽子似的将他绑的紧紧的。
“混账东西,还想往哪儿跑,爷爷我今天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大汉在他耳边恶狠狠道。
门口的男子轻笑一声,迈步而入,将厨房里的灯都点上了,没一会儿,又从外面进来几个人,男男女女的,挤满了一屋子,都把中间的贼人给盯着。
杨氏磨牙道:“这人长得还挺老实的,怎么就不干人事儿呢?”
张得贵愤愤点头,“这就是大郎说得那个啥,人不能……人不能啥来着,对,人不能貌相!”
“怎么是你!”后赶来的芸娘子惊讶道。
福娘疑惑道:“娘子认识此人?”
这张脸哪怕是烧成灰她都认得出,是纠缠了她好几年的噩梦,芸娘子闭了闭眼,恨声道:“这人叫于大壮,是我的前夫。”
众人都有些惊讶,芸娘子的前夫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有所耳闻,眼前这人,脸倒是生得方正,可做的事却让人不齿。
李叔狠狠踹了于大壮一脚。
张柏今日早料到坏人不会善罢甘休,见一次不成,这两日必有动作,便让一家人假意离开,实则悄悄埋伏在前院,方才狗叫时,大家就猜是他来了,果然不久后,厨房里就传来了声响。
等的就是他干完了坏事要走的这一刻。
杨氏叉腰骂道:“原来就是你这个龟孙打骂我们娘子!看老娘不把你送去见官,把你脑袋砍了喂狗!”
于大壮眼珠子一转,求饶道:“各位老爷夫人,我就是偷了点东西,不至于见官吧,这样,你们把我放了,我赔银子给你们!”
张柏缓缓笑了,走到面粉袋子前解开绳索,舀了一勺面粉,仔细看了看,对李叔说道:“李叔,我记得今日在墙角处摆了个捕鼠笼?”
李叔回道:“是嘞,这两天老是有老鼠啃花生,我去瞧瞧有没有抓到。”
过了不久,他又拎了只灰色的老鼠进来了,惊喜道:“刚好这儿有只倒霉,不过看样子快饿死了。”
张柏拿面粉兑了清水,灌进老鼠嘴里,李叔放开了手,没一会儿,老鼠口吐白沫,鼻子里流出了乌血,再也不动弹了。
几人被眼前这一幕给吓得目瞪口呆,福娘眉头紧锁,她真没想到,王若兰会这样狠毒,竟然指使人在面粉里下毒。若是今日他们没有发现,真把这面粉做成了点心,明日再被客人吃下肚,不敢想象,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那是人命啊……王若兰心中当真一点也不在乎吗?
张柏眉目间也俱是寒意,冷声道:“你可知道,若这面粉让人吃下去了,那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了!”
于大壮也吓呆了,他没想到夫人给的药包里会是毒药,他以为只是普通的泻药,让人拉两天肚子罢了!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谋杀可是大罪,那是真要掉脑袋的!
他痛哭出声,想跪下来求饶,然而李叔捆得太结实,一动就是整个人摔在地上,他蠕动着哭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不知道是毒药!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不想死,求求你们了!”
杨氏怒骂道:“好你个黑心肝烂肚肠的王八蛋,还想让我们掉脑袋!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她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于大壮“哎呦哎呦”叫唤着,像一条虫子一样在地上挣扎着。
几人都漠然地看着他,于大壮心里一凉,爬到芸娘子脚边,脸蹭着她的鞋面哭求道:“娘子,娘子,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放了我吧!你也不忍心看我去死是不是?”
芸娘子低头看着他,只觉这男人面目可憎,恶心得很。
“娘子,你救救我吧,我这也是被人骗了!你救了我,我马上回去把那个贱人休了,我……我八抬大轿把你娶回来!”于大壮恳求道。
芸娘子闭上眼,不想再瞧他这副样子。这一刻,她心里积攒了多年的郁气终于释放了出来,她不曾对他动过情,一直以来,都觉得他就是个恶鬼,终于,他能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李叔大步走过来把于大壮拖走,将他绑在了外面的树下,于大壮起初还在哭泣喊冤,后来就是各种谩骂,最后李叔嫌他吵闹,拿了块破布堵了他的嘴。
现在只等着天一亮去衙门报官了。
李叔和芸娘子从厨房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了新的面粉,开始做新一天的点心,今日是“风荷举”开卖的大好日子,可不能因为这等小人动气。
“从前……委屈你了。”正揉着面,李叔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面色微红。
芸娘子侧头疑惑地看着他,一双溪水般清澈的眼里满是不解。
对上她的目光,李叔迅速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只是脸上更加红了。
都会过去的。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
天一亮,张柏就把于大壮扭送去见官了。
上了公堂,于大壮差点给吓尿了,一五一十地都招了,包括王若兰是怎么指使他两次祸害妙味斋的,把细节都说的一清二楚。
衙门又派人去王家把王若兰押过来,王若兰起初不肯招,说仅凭于大壮一人之言,不能证实□□就是她给的,万一是他想嫁祸给她呢?
令人没想到的是,王若兰话音刚落,她的贴身丫鬟就站了出来,为于大壮作证。
□□是那丫鬟找人去药铺买的,只说是用来毒老鼠,衙门找了药铺的掌柜前来问话,也证实了丫鬟所言非虚。
铁证如山,再不容王若兰狡辩,知府大人很快给了判决,王若兰为主谋,意图下毒谋杀他人,判择日问斩,于大壮是从犯,但念其无知,判了流放三千里。
王若兰当场就疯了,在公堂上大吼大叫,哪里还有一点淑女模样,头发披散,目眦尽裂,像是从地狱里才爬上来的恶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仰头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原来只是想给孙福娘一个教训,以洗刷当年在点心铺前输给她的耻辱,可是看见她夫妻恩爱的模样,她心里的大火便熊熊燃烧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心,或许在无数个独守空房的夜里,就已经扭曲了吧……
福娘站在一旁,心里唏嘘不已。
那年初见时,她以为王若兰只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千金大小姐,不知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真凶被抓了出来,妙味斋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风荷举才出来就受到了大家的喜爱,答春风倒是没什么人买了,过了几日,福娘便告知众人,妙味斋以后不再卖答春风了。
旁边的陈氏点心铺也借着大家对答春风剩下的余热,赚了一笔钱,自然是两厢欢喜。
没过几日,听说那王若兰的夫家,写了休书给长兴县的王家寄了去,说是王家不敢要这种心肠歹毒的妇人。
王若兰被押往刑场的那一天,正好是于家重新迎新新妇的日子,听说于公子这回娶的就是从前订过婚的表妹,原来和和美美的婚事,被王若兰横插了一脚,然而命数轮转,终究还是回到原点。
于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身着鲜红喜服,喜气洋洋走过长街,与押着王若兰的囚车正面闯过,却连一眼都不曾施舍。
张柏与福娘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这一幕,心里百味杂陈。
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哪里会有好结果呢?
幸好,她与夫君心意相通,他们会有美满幸福的一生。
福娘抬头看着张柏,甜甜地笑了起来,而张柏低头看她,此时迎亲的队伍正往人群中抛洒稀碎的红纸,张柏被淋了个满头,于漫天飞舞的红色中,低头与她温柔对视,目中满是笑意。
第38章 贺生辰 夫君,生辰快乐。
解决完了王润兰的事之后, 一切都如当初一家人所盼望的那样,越来越好。
妙味斋的生意越发火红,虽然也会召开同行的眼红嫉妒, 但都是些小打小闹。福娘知道, 一家独大并非是什么好事,因此,也时常故意漏些财路给别人。
张柏还有两月便要乡试, 他倒是从容得很, 张得贵和杨氏却紧张的不行,听人说城里哪家寺庙灵验, 杨氏便常常去烧香祈福, 日子久了,连寺庙里扫地的小和尚都能认出她来了。
这日杨氏烧香回来, 把福娘拉到一旁,说是听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福娘,你是不是和那刘家小姐交好来着?还说过她嫁给了王家大公子?”杨氏小声问道。
见福娘点头,杨氏立马又担忧道:“你要不写信问问她怎么回事儿?我听说她要和王大公子和离呢!”
福娘蹙眉道:“娘, 你这是从哪儿听说的?”
搬到省城之后,她与玉秋也没有断了联系,常有书信往来, 但玉秋从未在信里提过什么和离,前两天还说布庄进了一批京城的上好绸缎, 约她下回一起做夏衣。
杨氏看她不信,便把今日在庙里听见的事情全部告诉了她。
她今日去上香时,旁边跪着的是个穿金戴银的妇人,因她跪拜许愿的时间实在太久,杨氏不由多注意了她一下。
而后两人求签时也是同路, 那妇人先抽,似乎问的是子嗣,住持说是上上签,那妇人和身边的丫鬟立马笑了起来,那丫鬟欣喜道:“老夫人,您看,还是表小姐有福气,这是要一举得男呢!哪像夫人……”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小,贵妇人握着竹签不悦道:“提她做什么?她刘玉秋嫁到我们王家,好吃好喝供着她,可她呢?连个孩子都怀不上,还敢闹和离!”
她左右看了看,见着杨氏,神色有些不自在,嘀咕道:“算了,不说她了,真是晦气!咱们跑这么远来给莹儿祈福,她定能给我儿生个大胖小子!”说完她便领着丫鬟离开了。
刘玉秋……王家……杨氏回来的路上便一直在琢磨,总觉得有些熟悉,后来才想起来,这不就是福娘那位好友吗?
她立马就赶着回来告诉福娘了。
福娘又仔细询问了那贵妇人的样貌,发现婆婆口中描述的与王夫人确实差不多,她心下一沉,知道这事怕真不是巧合。
她又把刘玉秋最近几月写的信翻出来看了看,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二人都已为人妻,书信中难免有时会提到夫君家人,而刘玉秋自上个月之后,便再没有在信中提起过王家了。
福娘不免有些懊恼,自己这几个月来,把精力全放在了妙味斋的生意上面,竟然忽略了玉秋的异样。
玉秋不告诉她,或许是怕她担心吧,依玉秋的性格,能闹到和离这一步,怕是真被伤了心了。
福娘立马提笔给她去了一封信,不久后,便收到了回信。
抽出信纸那一刻,福娘心都皱在了一起。
那信笺上两团洇开的墨水,显然是写信之人落下的眼泪所致,福娘越往下读,便越是心惊。
玉秋在信里说,王世诚在一次醉酒后,走错了屋子,进了表妹的房间,二人行了苟且之事,那表妹醒来后,哭着要上吊,王世诚无奈,只能将她纳为妾室。
这位表妹使了些手段,让她与王世诚之间有了误会,不久后,表妹怀了孕,污蔑玉秋想害她的孩子,而最令玉秋心寒的是,王世诚竟然相信了。
王夫人也站在表妹那一边,对她冷嘲热讽,玉秋在府里如履薄冰,终于忍不下去,提出与王世诚和离,回了娘家。
忆起从前未成亲时,玉秋对王公子的那份爱慕,福娘不由轻叹一声。
不走到最后,谁也无法预料人会变成什么样子,那时在廊中遇见王公子,他对玉秋的担心不似作伪,然而才过了一年多,就已经全变了。
福娘给她回了信,她自然是支持玉秋和离的,她其实很高兴,玉秋在看清了王家人以后能够勇敢脱离,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王家这是完全忘了刘家是什么家底,敢这样欺负玉秋,也是太得意忘形了。
没多久,玉秋便又来了信,说已与王世诚和离,过几天会来省城拜访福娘。
福娘能从她的语气里感受到,玉秋虽然还是有些难过,可已是渐渐放下了,字里行间都比从前坚韧许多。
祸兮福之所倚,这事对玉秋来说,也不尽然是坏事。
*
转眼间,又到了张柏的生辰。
今年倒是凑巧,十七岁生辰这日,张柏刚好放旬假在家。
一大早,张柏便被杨氏叫了起来,他起身时发现身旁已经凉透了,福娘不见人影,不知去哪儿了。
等他快速梳洗好出来,福娘便笑盈盈地拉着他坐到桌边,端来了一碗长寿面放在他面前。
杨氏也从厨房里出来,揣着手笑眯眯地看着他。
张家每次有人过生辰都会吃长寿面,张柏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朝老娘和妻子温柔一笑,便卷了面喂进口中。
才嚼了一下,他便察觉到了不同。
吃了十几年杨氏做的面条,他自然能分辨出,这面比母亲做的要更柔软一些,汤头也更浓,虽然筋道差了点,可却是另一种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