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见到了阿姐,小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扁了扁嘴后放声大哭。
福娘心疼坏了, 忙软声哄他,小昭却不好意思起来了,扭过脸埋在张柏肩上,抽抽噎噎止住了眼泪。
孙进快步迎上来,一脸喜色道:“福娘可比过年时圆润了些!”
小昭脸上还挂着泪,闻言也转头去看阿姐,惊讶地发现阿姐原本圆圆的脸更加圆了。
福娘暗瞪张柏一眼,都怪这人,明明说好是给他补身子,但被他哄着哄着,那些补品却全进了她的肚子。
张柏心里还得意呢,福娘并不容易长胖,平时吃的也少,搂在怀里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现在多好,脸色红润,一看就让人欢喜。
回到孙家小院,福娘被小昭缠着去玩了,张柏就在厅屋里和孙进谈话。
孙进问了这回时务策的题目,听张柏说是考的取才之道,又听他说了自己的答案,孙进一边听一边点头,赞同道:“答的不错,切实可行,不浮于表面。”
张柏啜了口茶,又和孙进讨论了一会儿学术,疑惑道:“爹,您既有大才,为何不去考个举人试一试?”
多年来他一直不明白,以先生这般才学,困在这小小的松南书院岂不是浪费了?
孙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上笑意淡了,摇了摇头,并不回答他。
张柏也不再追问,他直觉事情并非是先生淡泊明志那样简单,可既然先生不愿说,他也不能强求。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福娘牵着小昭进来了,孙进起身道:“走了,小昭,别忘了今日还有一个时辰的书没读呢。”
小昭依依不舍地跟着孙进出去了,张柏走过来牵起福娘的手,笑道:“娘子,可否带我去看看你的闺房?”
福娘娇嗔他一眼,带着他进了自己的小屋。
尽管福娘已出嫁多时,但孙进依然将她的屋子保留的好好的,想着若是哪天她回来还能住,可说来遗憾,福娘每次回来都待不了多久,出嫁后还未曾在自己屋子里过夜。
张柏更是头一回来,从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感到新奇不已。
女子的房间确实要精致许多,进门处便摆着一个博古架,架子上放了些有趣的小摆件,素白的瓷瓶中插着两枝桂花,还沾着露水,博古架后,临窗是一座木榻,铺着软垫,福娘说这是平日里她绣花看书的地方。
床前摆着一架水墨江南的屏风,其上题了一首小诗,张柏一眼看去,笑道:“这是你何时写的?”
漂亮的簪花小楷,一看就是出自福娘之手,只是笔力还不足,落笔有些虚浮。
福娘捡了本书窝在榻上,想了想道:“忘了,大概十三四岁吧,记不清了。”
张柏在她屋里转了几圈,几乎把每一件东西都仔细看过了,等福娘抬头才发现,他站在博古架旁,正对着那两枝桂花出神。
少年纤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暗影,比起平时温和儒雅的模样,多了一份天真。
“怎么了?”福娘不解,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变得奇奇怪怪的。
张柏缓缓抬眼,目光里满是心疼,“没什么,只是在想,你以前在家是怎样的。”
这间小屋里,处处都是福娘生活过的气息,幼时便丧母的小福娘,该有多么懂事乖巧,才会把屋子收拾的如此雅致整洁?
福娘的拇指有着一层薄茧,这个位置,定不是写字握笔所致,怕是日夜缝补,捏针穿线后留下的印记。
在他不知道的岁月里,福娘到底吃过多少苦?
福娘朝他甜甜一笑,“从前吗?每天读书、绣花、做饭……也没有别的事了,不过,比起从前,我更喜欢现在的日子。”
现在,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这让她觉得,她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活着,只是为了自己。
张柏明白她的意思,也朝她一笑,也看开了。哪怕他心疼福娘的过去,再怎么遗憾,还是无法回到从前,唯有把握今朝,福娘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他只想做她身后的大树,替她遮风挡雨就好。
世间每一对夫妻都有自己的相处之道,而他,只希望福娘能够高兴,这就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
初秋时节,翠峰山上满山枫红似火,来往行人纷纷驻足,年轻的小姐夫人们,携了家眷前来赏枫,还有不少文人书生,也徐步于枫林间,吟诗作对,好不自在。
张柏和福娘牵着手缓缓走在幽静的山间小径上,这还是成亲以来,二人第一次一同出来游玩。
妙味斋请了秦启仁暂代几天掌柜的,张柏说秦家世代行商,别看秦启仁平时风风火火的,其实算术特别厉害,一把算盘拨的那是出神入化,秦老爷和秦夫人让他读书,只是想拔高秦家门第,倒不是真想着让他入仕。
有他在,小夫妻也能放心出来。福娘和张柏边走边瞧,摘了一大把红叶,准备回去找只瓶子插起来。
走走停停,在半山腰上福娘便走不动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张柏,希望他能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张柏无奈一笑,“不是说好要爬到山顶吗?”
翠峰山如此受欢迎,一是因为这遍山红叶,二来,传说山上曾住着一对神仙眷侣,若能在日落之前爬上山顶,便能得到神仙的祝福,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不少人便是奔着这个美丽的传说而来。
福娘扶着一块山石喘气,摇头道:“夫君,真的走不动了,脚疼。”
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看着张柏,她知道夫君受不了自己撒娇,果然,张柏被她一眼看的耳根都红透了,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左右看了看,此处偏僻,无人走动,张柏走过来,蹲下身,轻轻将她背了起来。
“抱着我,别摔了。”他侧头轻声嘱咐。
福娘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张柏从来都是克己守礼之人,为了不让别人看轻她,在外都是守规矩的,让她有些惊讶。
片刻后,她翘起了唇角,依言搂住了他的脖颈。
张柏背着福娘缓缓拾阶而上,积年裸露在外的石阶上生了青苔,张柏小心避开,捡了平整的地方行走,步子慎重而又坚定。
“夫君,我重不重?”福娘在他耳边轻声问。
张柏轻笑,声音清朗,“不重,一点也不重。”
他还嫌她太轻,像一片羽毛似的,风一吹就跑了,到那时,他该去哪里寻她?
回去必须要把她再养的圆润一点。
福娘轻轻将头搁在他肩上,鼻息里全是他衣衫上清爽的皂角香气,他身上的温度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温暖着她,福娘忍不住漾开一抹甜笑。
二人顺着石阶慢慢往上,树木掩映下,身影愈来愈小,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年轻高大的少年背着他的珍宝,消失在山林深处。
从翠峰山回来后,福娘本打算去刘家看望玉秋,不凑巧的是,刘夫人说玉秋前几日便去了省城,如今还没有回来。
福娘在长兴县也待的够久了,爹和弟弟都好好的,她也放心了,过了几天便和张柏回省城了。
到底是闲不住的性子,刚一回来,福娘便直奔妙味斋。
店里生意还是如往常一般兴旺,秦启仁正站在柜台前有模有样地拨弄算盘,杨氏第一个发现了儿子和儿媳,上前欣喜道:“大郎,福娘,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秦启仁立马抬起头,也给二人打了招呼,邀功似的让二人来看他记的账本,“看看,看看,张兄,弟妹,怎么样?我这个掌柜当的还行吧!”
福娘看了几眼,发现这账本确实记的好,挑不出什么错来,于是笑着谢过秦启仁,又真心实意夸了他。
三人正说着话,里间的布帘子忽然被人轻轻掀开,一张俏脸探了出来,欢喜道:“孙姐姐,张大哥,你们回来啦!”
福娘寻声看去,帘子后的人,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刘玉秋!
张柏朝刘玉秋轻轻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忽被秦启仁拉到一旁,因他动作太急,张柏还踉跄了几步。
秦启仁摸了摸脑袋,有些局促不安,凑到张柏耳边,小声道:“张兄,这位刘小姐,是什么人呀?”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妥,明明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总是词不达意,张柏见他脸颊上染上一抹羞红,作为过来人,一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你是不是想问,她可有婚配?”张柏笑道。
秦启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也不知为何,爹娘给他相看了许多大家小姐,他都不喜欢,可前几日,这位刘小姐一踏进店门,一束光打在她脸上,秦启仁的一颗心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还是好兄弟懂他!秦启仁眼巴巴地看着张柏。
第41章 解元郎 那宣纸上,写的四个字是——扶……
张柏最后还是没有告诉秦启仁, 一来,这是刘玉秋的私事,他不好对别人胡说, 二来嘛, 若是秦启仁对刘玉秋有意思,那这些事,还是让他自己了解比较好。
秦启仁有些失落, 但刘玉秋一看过来, 立马换上了笑脸,挺了挺胸脯。
福娘看刘玉秋手上沾了些面粉, 笑道:“你这是在里面做糕点呢?”
刘玉秋拿帕子擦了擦, “是呢,快来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她拉着福娘进去, 秦启仁看着翻飞的布帘,一脸魂不守舍。
刘玉秋几天前就到了省城,来妙味斋找福娘时没见着人,幸好杨氏记得她, 刘家在省城也有宅子,便索性在这儿等福娘回来,无事时就来帮李叔和芸娘子做糕点。
若是论做点心的手艺, 刘玉秋自然是不如李叔和芸娘子,但刘玉秋见识广, 常常能提出新鲜的点子,且买糕点的本就是夫人小姐占多数,她更加懂得如何投其所好。
刘玉秋让福娘看她刚学的新品“月中桂”,做的有模有样的,芸娘子笑着说:“刘小姐可比我们第一次还做的好呢!”
她也很喜欢这个满腹诗书但气质温柔的女子。
福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刘玉秋, 见她似乎已是从和离的悲伤中走了出来,面色红润,只是比起从前,眼神中少了天真,言行间也比之前沉稳许多。
“孙姐姐,我真没想到,你能开一家这么大的店!”刘玉秋刚来时便被惊讶到了,福娘看着娇柔,但做起生意来,竟然完全不输男子。
福娘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玉秋,你也可以做到的,我总觉得,咱们女子,不该总是困在深宅大院里,那才是把日子过死了呢,你读过书有见识,又差别人什么呢?”
她的话让刘玉秋心绪起伏,福娘坚定的眼神,让她想起那一年,两人在刘家花厅里喝茶,福娘望着庭中的蔷薇说的那番话。
当时她为了王世诚送的一架屏风得意欢喜,不懂孙姐姐言语中的深意,然而此时此刻,她却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
她笑着握紧了福娘的手,眼神中也透露出同样的坚定来。
回家后,福娘与张柏说起玉秋,半是叹息半是欣慰道:“我从前总怕玉秋太单纯被人蒙骗,现在这样固然很好,可又怕她不愿再相信别人了。”
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也不是什么好事。
张柏神秘道:“不一定呢,我看啊,刘小姐的好事还在后头呢。”
福娘诧异地看着他,张柏便小声地把秦启仁向他打听刘玉秋的事给说了,福娘一脸惊讶,半晌回不过神来。
“我也不知他是否是一时兴起,因此也没敢多说,总之都看他的造化了。”
福娘点点头,她也不曾想到秦启仁会对玉秋起了心思,可看玉秋的样子,怕是只知道秦启仁这个人,并没有其余的想法。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还有太多东西,若秦启仁真能一一处理好,玉秋说不定也能对他改观。
想了两天,刘玉秋便决定留在省城,帮着福娘做生意,妙味斋有了她的加入,生意也更加红火起来,当然,最高兴的还是秦启仁。
虽是正经的掌柜已经回来了,可秦启仁还是打着关心朋友的由头,三天两头往妙味斋跑,不好意思进后厨,就在前面守着,等刘玉秋一出来,眼珠子就跟着她转了。
日子就这样热热闹闹地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要放榜的日子。
九月八日放榜,一大早,福娘先去妙味斋转了一圈,见没什么大事,便回家安心等着消息。
张得贵和杨氏三更便起来给祖宗烧香,杨氏不停默念,求祖宗保佑张柏高中,而张得贵心里也是焦急不已,磕头时都比平日多用了三分力气。
连张玉和张青都被爹娘的紧张给影响到了,张玉拎起点点和它圆溜溜的大眼对视,认真问道:“点点,你说,大哥能中吗?”
点点被他这样拎着前肢不舒服,挣扎了几下,嗷呜一声窜进了西厢。
张青拿树枝在地上有模有样地写着字,故作高深道:“大哥肯定能中。”
整个家里最不紧张的就是张柏了。
他现在在干嘛呢?给福娘染指甲。
西厢里,福娘迎着日光摊开手,十根指头上,指间都裹着纱布,拿细线缠得紧紧的,她皱眉道:“这得染多久呀?”
这是她第一次拿小桃红染指甲,院子里不知何时长了株小桃红出来,花朵开的艳丽,张柏便起了兴致。
张柏回想了下,他读过的书里好像没说过,心虚道:“大概一个时辰就能好吧?”
福娘无奈瞪他一眼,手指缠着纱布,什么也不能做,张柏便凑过来,捡起她昨晚没看完的游记,清了清嗓子给她念书。
杨氏路过西厢,听见张柏清朗的读书声,心里无比骄傲,瞧,大郎多勤奋,今天都要放榜了,还是没有忘记读书!
卯时初,巡抚署门前就会张贴榜单,其实前两天就有忍不住的秀才去巡抚署找门丁打听消息,但啥也没问出来,今日听杨氏说,半夜就有人等在了门外,此刻怕已是人山人海了。
张柏说不用去挤,若是中了,自会有人来家里报喜。
杨氏端了张椅子坐在张家门前,翘首以盼,远远听见有报喜的锣鼓声,便激动地站了起来,然而报喜的人却不是冲张家来的,她又失落地坐下。
她心里忐忑,大郎不会没中吧?别人都说考举人难的很,中了秀才也不一定能中举,可不是说,大郎是那什么生来着,总之就是秀才里最上等的,他也中不了?
等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动静,杨氏已经心灰意冷了,正想着进去该怎么安慰大郎呢,胡同外却传来了一阵比打雷还响的锣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