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淋了雨——叶淅宝
时间:2021-11-06 00:28:00

  总共也没两步路,祝矜不明白三哥怎么总是把她当成小孩儿。
  她和邬淮清家在的两个单元挨着。
  两个人沉默地向前走着,邬淮清走在前面,一路上也没理她。
  树影摇曳,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一高一矮。
  祝矜忽然从心底冒出委屈,像夏日开可乐时瓶口冒出的气泡,不断上涌。她看着他手中转个不停的篮球,不知怎的,觉得自己连个球也比不上。
  明明离家只剩几步路了,她却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邬淮清走了两步,发觉人没跟上,转过身,一脸疑问地看着她。
  他手中的篮球还在转动。
  祝矜站在路灯下,一张素净的脸因为喝了点儿薄酒,染上粉色,此刻眼神里带着说不明的倔强,一句话也不说。
  邬淮清扯起唇角,冷了一晚上的一张脸终于笑了一下,他没上前,把篮球扔到地上,拍了拍,懒散地问:“怎么了,公主?”
  深夜的院子里,除了蚊虫在花间、灯下乱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除了熟悉的篮球声以外,四周一片寂静。
  祝矜听到他说出“公主”两个字——宁小轩他们有时候也会这样打趣她,而他之前从来没有这样喊过,如今说出,带着一股无可奈何的嘲讽味儿。
  祝矜咬了一下唇珠,也用略带嘲讽的语气回他:“邬淮清,你打篮球很厉害吗?”
  邬淮清把从地上弹起的篮球收回掌间,动作轻松自然,他根本懒得回答这个无厘头的问题。
  指了指前边,问:“走吗?”
  祝矜就在他的注视下,摇头,那股在深夜涌出的倔强拧成麻绳,让她不自觉想和他作对。
  作对到底。
  原以为邬淮清会扔下她,一个人向前,反正也只剩下了两步路。
  她也只是想在他脸上看到受挫的神色。
  谁知邬淮清突然向着她大步走来,到了她身边时,没拿篮球的那只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向前走去。
  动作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在梦里,祝矜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他扯得生疼。
  他像个暴徒。
  月光下的暴徒,顽固地掠夺着不属于自己的领地。
  “邬淮清,你轻点儿。”
  他捏着她细白的手腕,仿佛在捏一段轻易可以折断的竹节,听到她的话无所谓地笑了笑,根本没有放轻力道。
  “邬淮清你个混蛋,你放开我……你、你轻点儿……”
  她的声音里逐渐染上哭腔,眼角浸出细泪。
  邬淮清忽然把手中的篮球用力扔出去,篮球砸在小区一侧的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
  然后他拽着祝矜,把她推到一侧的墙壁上,线条分明的手臂横在她的脖子两侧,他个子很高,强烈的压迫感瞬间袭来。
  祝矜心跳变乱,两人的鼻息离得原来越近,路灯昏黄,她的后背抵着夏日燥热的墙壁,背上开始洇出细汗,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但祝矜知道,这人一直都不是个玩意儿。
  一张脸骗得了长辈骗得了老师,实际上没什么道德感。
  所以那一刻,祝矜甚至以为邬淮清要打她,她的眼泪都怂了,不敢流出来。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邬淮清忽然放下胳膊,从运动裤里取出一包手帕纸,不知道哪个女生塞给他的。
  他把纸扔给她,留下一句:“成天哭。”
  纸巾在空出划了一个小小的抛物线,落在祝矜的脸上,有些疼。
  他走到一边儿,从地上捡起篮球,背对着她,在一侧拍起来。
  祝矜没有料想到他这么轻易便放了自己。
  她蹙起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她“成天哭”。
  对比别的同龄女孩儿,她应该是属于很少很少哭的那种,大多数情况下情绪都能以一种非常平缓的方式自我消化掉,张澜还说过她泪腺不发达。
  只是此刻,她的情绪还没办法立即消化掉,因为邬淮清顽劣至极的态度。
  祝矜走到他面前,把那包手帕纸同样甩到了他脸上,比刚刚更用力。他没接,纸包就掉到了地上。
  邬淮清看着脚底的手帕纸,踩了一脚,冷着一张脸没出声。祝矜忽然指了指他的手腕:“我要用你这个擦。”
  邬淮清愣了一下,转而牵起唇角,他的眼睛很漂亮,带着光,“你确定?”
  祝矜点点头,她知道他很喜欢这条腕带,所以故意这样说。
  谁知他真的把腕带取了下来,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拿它给她擦眼泪,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和刚刚拽她手腕的时候截然不同。
  祝矜扑闪着睫毛,泪珠在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打转。
  院子里种了很多绣球花,成片紫蓝色的无尽夏簇拥在一起,葳蕤盛开,在月光的照耀下边缘处泛着莹莹的光彩。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祝矜能看清他的眉峰、他的鼻骨、他颈间的一颗小痣。
  他的头发有些乱,从发带里钻出来的发丝上还带着汗,在月色下闪着光。少年身形颀长,满身桀骜,被夏夜温润的月光照着,竟平添了几分温顺。
  祝矜用力按压左手食指的关节,把头别开。
  擦完后,邬淮清把腕带塞到她的手里,靠近她的耳边,痞笑着说:“这上边都是爷的汗。”
  祝矜脸瞬间发烫,慌乱地把腕带扔回给他。
  他坏笑着。
  是真的坏,坏得明明白白,透透彻彻。
  但和平时冷冰冰的他,又不太一样。
  邬淮清拉起她的手,掰开她紧攥着的手心,把那条纯黑色的腕带塞到她手心里,又把她五指合上,说;“不是想要吗?拿着。”
  然后玩着篮球,走到她家的单元门口。
  他转身看向还站在原地的她,敛去笑容:“还不上楼?怎么,还找不到家?”
  祝矜攥着手心的东西,瞪了他一眼,走过去打开单元门上了楼。
  她不知道,邬淮清站在楼下,直到她房间灯亮起,才离开。
  祝矜在梦中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一幕又一幕的发生。
  接着,梦中的画面变得非常凌乱,是现实中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当初住过的酒店里,她问邬淮清你打篮球厉害吗,邬淮清赤.裸着身子,对她说,一夜五次,你说厉害不。
  ……
  祝矜从梦中醒来,脑海中还停留在他说“一夜五次,你说厉害不”这个画面上。
  她脸颊像是被火烤着,身上一层细汗,柔白色的窗帘外是明晃晃的阳光。祝矜掀起被子,蒙住脸,脑海中他赤身裸体的画面还是挥之不去。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好几年做梦没梦到他了,回到熟悉的地儿,果然容易让人触景生情。
  祝矜收拾好出去后,上午九点多,张澜已经走了,爸爸最近在出差,也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自己回来了。
  阿姨把炖好的红枣莲子鱼胶热了热,端出来,让她先空腹吃一碗。
  还说着鱼胶是个好东西,不仅对女的好,对男的也好,补肾益精。
  祝矜本来舀了一勺送进嘴里,闻言咳嗽起来,脑海中再次回响起“一夜五次,你说厉害不”这句话。
  “吃快了?慢点儿吃,浓浓。”阿姨也觉察自己刚刚的话在孩子面前说不太合适,忙过来拍她的背。
  祝矜脸红着,摆摆手告诉阿姨自己没事儿。
  完蛋了,她可能今天一天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本来就不喜欢鱼胶的味道,这下更加不忍直视,她胡乱塞了两口,便放下勺子。
  “阿姨,我中午去爷爷那儿,您不用给我准备午饭。”
  和阿姨说完后,祝矜拿上车钥匙去车库取了爸爸的车开。
  她的车还在安和公馆的地库里停着,从过年那会儿一直停到现在,不知道积了多厚的灰。
  那房子是她十八岁那年,爷爷送给她的成人礼,大学期间陆陆续续装修好,还没正儿八经住过几次,她打算这次回来正式搬过去。
  爷爷住在老街区里,和大院离得不远。
  不过自从后来他们一家三口从大院搬出来住后,祝矜就很少回去。
  可能是因为昨晚那个梦的原因,她今天去爷爷家的时候,特地在红绿灯处转了个弯,走了那条会经过大院的路。
  这条路也是她当初上学时必经的路。
  祝矜仔细打量着周遭的景色,也不过是四年的工夫,变了很多。比如她当初很喜欢的那家三元梅园店不在了,变成了一家连锁的水果店。
  路上是匆匆忙忙的车辆、行人,因为是暑假,也不见穿着校服的学生。道旁的榆树叶被太阳烤得蔫答答的,垂着脑袋。
  远远瞅见大院门口的那家小卖部,祝矜笑了,没想到这家小卖部还在,从她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了。
  祝矜从小在张澜的监督下,很少吃零食。有一次放学回家来小卖部买本子,她一时好奇,顺带买了一包辣条。
  这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东西,每次张澜见到,都会说不干净,可是祝矜的同学都吃过,还都说好吃,她一直想尝尝是什么味儿的。
  买完躲在树下,撕开袋子,辣油流到手心里,她拿纸巾匆匆擦了擦,就赶紧咬了一口红色的面皮。
  也说不上好吃还是不好吃,有些辣、有些麻,还很咸,可因为是张澜不让吃的东西,祝矜就自动带了滤镜,在心中觉得非常好吃。
  她把手擦干净,在外边待了一会儿等味儿散尽,才进了家。那天张澜难得回来得早,正在厨房和阿姨一起做饭。
  祝矜打了个招呼,做贼心虚地想要快点儿回到卧室,谁知张澜皱了皱眉,把她叫住。她鼻子向来灵,三两下就猜出了祝矜吃了辣条,开始板着一张脸责备她。
  张澜训人向来有一套,她自诩高级知识分子,从来不会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她会好言好语地抖出一堆道理,从精神层面折磨人,你光认错都不行,还得认精神层面上犯下的错。
  比如吃个辣条,她也能给你牵扯到道德问题。
  正在祝矜孤立无援的时候,三哥进来送家里阿姨新腌好的黄瓜,见张澜训她,三两句就听明白了原委。
  祝羲泽赶忙和张澜说,那辣条是他和邬淮清刚刚买的,也是他撺掇浓浓吃的,祝矜就是个受害者,要骂就骂他。
  张澜这才作罢,停止审讯,数落了几句祝羲泽。
  “小天才商店”应该是重新装修过,招牌崭新锃亮,门口停着一辆蓝色的宾利欧陆。
  祝矜刚开始没多想,毕竟这地段不缺好车。
  她把车停到路边,准备下去走走。
  正准备开门,微信响了一声。
  邬:【什么时候有时间?我送东西。】
  祝矜满腔狐疑,在聊天框回复:【又发错姑娘了?】
  消息刚发送完,前边的欧陆里走下来一个人。
  她抬头一看,下来的人竟然是邬淮清,他边关车门,边单手拿着手机回消息。
  祝矜条件反射一般,立马低下头,把身子沉下去,脸埋进方向盘里,不让邬淮清看到自己。
  “叮”一声,微信又响了,她摸出手机,一看——
  邬:【放心,我呢,同样的亏不会吃第二次,更不会在同一个姑娘身上吃。】
 
 
第5章 山楂   剑拔弩张里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暧昧……
  祝矜看着手机屏幕上这一串汉字,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火气。
  一行字潜台词意味儿十足,吃亏?
  他吃哪门子亏?
  想到这儿,她把头从方向盘上抬起来,坐直身子。
  她躲什么?她又不心虚。
  祝矜打开车门,走下车,恰好迎上邬淮清的视线。
  他站在车门处,不知道在等谁,看到她时眼里还闪过丝诧异。
  两人相隔不过五米远,目光在空中交织。
  祝矜率先扬起唇角,走过去,没有多余的寒暄,问:“你要送什么东西?”
  她今天穿了一件挂脖的粉色裙子,颜色很艳丽,但穿她身上却不俗气,有种度假风,肤白貌美,一双长腿露在阳光之下。
  硕大的耳环上的碎钻迎着阳光,折射出刺眼的光芒,照进邬淮清的眼底,他摩挲着手机的边角,说:“忽然没什么要送的了。”
  祝矜:“……?”
  她不知道邬淮清到底在搞什么,连伪装都懒得伪装,敛去笑意,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去了“小天才商店”。
  小卖部重新装修后,比以前要新,货架上摆放得整齐有序,小零食和文具都很齐全。
  祝矜扫了一圈,从架子上拿了一盒水蜜桃味儿的Pokey,盒子非常粉嫩,很适合夏天,然后又从冷藏柜里取了一瓶柠檬水。
  收款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儿,祝矜不认识,也不知道之前那对夫妇还在不在了。
  走出小卖部,她站在树下,大大地吸了一口冰柠檬,杯壁上凝结了一层白色的水雾,手心被沾湿,冰凉凉的感觉从舌尖蔓延到整个身体,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以前夏天的时候,张澜连冷饮都不让她喝。
  邬淮清站在车旁看着她,树叶挡着她的脸,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是阳光的痕迹。
  她明明站在小卖部前,四周景致普通到有些灰败,可她捧着杯饮料,偏偏让人产生一种在海滩上度假的感觉,悠闲又自得。
  他轻笑。
  转念一想,她倒是一直这样,恬淡、幸福,无论是她的生活还是她的性格。
  因为什么都有了,所以什么都不在乎,有时候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敷衍得让他心烦。
  祝矜一直有注意到那股灼热的视线,他看得毫不避讳,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她索性偏了偏头,迎上他的目光。
  她把头发别到耳后,看着他时,眉梢、眼角、唇畔,都染上笑,温柔又有风情。
  邬淮清点燃了一支烟,那点猩红的火光在夏日里显得格外热烈。
  他也没抽,只是放在指尖,烟雾缓缓升起。
  两人就这样在阳光下对视着,憋着一股气儿。
  莫名其妙的剑拔弩张里又带着丝丝缕缕的暧昧,像是夏日将要融化的拔丝糖,甜腻腻、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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