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是国主的威胁和国师的无能为力,花朝没有选择,厚厚的脂粉掩盖伤疤,站在高耸的宫墙之上,当着万千民众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此战昭阳定胜,昭阳是天命所向。
振奋的呼声在城墙下掀起巨浪,花朝站在宫墙之上,看着她守护的子民,被她的谎言欺骗,俨然成了战争的牺牲品。那天之后,所有人都在为战争倾尽所有,一场不该开始的战争燃烧了这个国家的生命,巨大的热情过后,是冷酷的现实。
昭阳节节败退,东霂的军队即将兵临城下。国主震怒,百姓哀怨。神女分明说了此战能胜,说昭阳是天命所向,他们如此相信神女,却被他们的神女欺骗。
“花溪元她就是个骗子!”
“空口无凭的贱人,有什么脸面做监星宫的神女!?昭阳战败就是她害的!”
“如果不是因为相信她,我们也不会家破人亡,杀了她!”
愤怒的火焰烧在每一个人心里,原本和蔼亲和的百姓变得愈发凶残,就连宫中的人都对她颇有微词。在监星宫养伤的花朝听到了外头传的风言风语,心凉了半截。
她对百姓们撒了谎,已经没有资格再做神女。如果要为这个谎言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没有异议。
素心和黑狼仍旧被国主攥在手上,花朝只能待在寂静的监星宫,守着日夜变换的天象,等待宿命降临。
国主下令,于国都正中心,万民百官面前,处神女花溪元火刑。
赴刑场之前,花朝见了国师一面,知道他为难,却也只能求他给素心和黑狼带句话,告诉他们不要为她而悲伤,要活下去。
堆在脚下的木柴浇了黑油,一点火星燃起熊熊大火,被绑在正中间的花朝冷静的面对死亡,耳边是声声欢呼,如妖魔低语,要将她拉进地狱。
渐渐的,欢呼声小了下去,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花朝注意到滚烫的火焰没有伤她半分,就连破旧的囚服都没有受到一丝损伤。
天命如此,她命不该绝。
花朝抬头看,方才一片晴好的天突然乌云密布,淅淅沥沥落下小雨,浇灭了刑台上的火焰。
她观测天象二十余年,这是第一次切实的感受到神明的存在。上天是眷顾她的。
一个满口谎话、身居高位的女人怎么会得到神仙庇佑,正当人们为这异象倍感震惊的时候,有人喊了一句:“她是妖女!”瞬间解释了人们所有的疑惑。
“她是妖,这些都是她的妖术!”
“花溪元蛊惑昭阳国,一定是妖界派来的奸细!”
从未在生活中与妖有过任何交集的人们对妖物恐惧又厌恶。如果不是因为妖界扩张势力,东霂也不会要吞并昭阳,这些灾难与痛苦都不该发生,一切都是妖的错!一切都是花溪元的错!
辱骂与责难如潮水一般涌向她,怨恨与愤怒充斥刑场,花朝被打上了“妖女”的烙印,即便长了几百张嘴都说不清。
上天不让她死,换死刑也无济于事。国师上奏给国主后,得到旨意:流放三千里。
三千里外漠川是人妖皆难存活的苦寒之地,国主请了昭阳最年长的修士来,即便修士确定花朝并非妖物,国主也不能违抗民意,让人给花朝带上抑制行动的锁链,送去漠川。
对花朝的境遇无力挽救,国师心存愧疚,帮她救下了素心和黑狼。在送他们出宫的路上,黑狼跑丢了。
修士的传送阵将花朝独身一人送到漠川,寒风刺骨的雪地上,花朝伤痕累累的身体虚弱的趴在地上,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再动弹。
就这样死去也好。
昭阳陨落、东霂强盛、妖界崛起,一切已有定数,她区区一个凡人也不会再妄想去改变什么。
她已经没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她的身后空无一物,身前只有茫茫白雪。
快要睡着的时候,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寂静无人的雪原上,一个黑影飞快地奔向她。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身影。
踏着积雪跑到她身边,黑狼急促的喘息着,钻到她身下用力将她驮在身上,喉咙里发出几声低吼,不让她在这儿睡过去。
是狼啊。
它身上好温暖。
狼什么时候长得那么大了,驮着她走,不会累吗……
记忆里的狼好像始终是那个巴掌大小的小狼崽,眼睛都没睁开就会躺在她的手心嘤嘤求摸。那时候它身染重病只有她能依靠,现在,会陪在一无所有的她身边的也就只有它了,花朝伏在黑狼背上,不知觉已经热泪盈眶。
她抬手覆在它头上,轻声耳语:“你的母亲来自北楚之地,你陪伴我多年又救了我的命,我叫溪元,那你就叫楚玄吧。”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彼此的依靠。
第14章 14 狼少年
黑狼生的威猛强壮,直起身子足有两米高,背着瘦小的花朝在雪地上缓慢行走,害怕步子迈得太大颠到身上的人。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白茫茫的雪原,方圆十几公里内连一只活物都看不见,厚厚的积雪在脚下冰冷易碎,踩错一步就可能掉进深渊。
冷风吹着花朝的身子,白雪落在她身上,饥寒交迫之下,花朝没一会儿就晕过去了。
记忆出现了断层,花朝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天,醒过来的时候,身处在山洞之中,洞外风雪依旧,洞口堆了半人高的石头阻挡了大半的风雪,花朝慢慢撑起身体,发现身下是一层干草堆,再下面铺着细小的碎石。
环顾简陋的山洞,花朝找不见人影,心生慌乱。
她才刚下定决心要跟楚玄相依为命,努力活下去,可是楚玄呢?它去哪儿了,他不会遇到危险吧?
如果没了楚玄,只剩她一个人……
花朝想着,心底泛起悲伤。枯坐在原地抹眼泪,因为四周太过寒冷,脸已经被冻的通红,眼泪流出来没一会儿就被冻成了霜花。
暗自神伤了好久,隐约听到洞外传来声音,花朝扶着石壁站起身,看到石墙外的白色背景中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墨点,正在飞速的向她的方向跑来。
“楚玄!”花朝惊喜的叫出声,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石墙边,她身上有伤抬不起腿来,便待在石墙边等它回来。
黑狼的移动速度很快,衔着刚捕来的猎物,不多时就到了山洞外,看见花朝已经醒了过来还在洞口等它,顿时喜上心头,尾巴止不住的晃。
轻松跃过半人高的石墙,黑狼跑进山洞里将猎物放在石头上,又赶紧跑回来背着花朝往山洞里面去,不要在洞口吹风。
花朝被它放在了干草堆上,旁边的大石头上放着一只已经死透的兔子,雪白的皮毛仿佛与雪原融为一色。黑狼凑上去,用鼻子将兔子拱向花朝的方向。
“你要我吃了它?”
黑狼点点头,凑到她身边,温热的舌头舔去了她脸上的霜花。
花朝的精神不太好,身体也伤痕累累,不多吃点食物,在这天寒地冻的漠川只怕撑不了多久。
她清楚自己的身体,知道楚玄对她用心。伸手去捉了黑狼的前爪握到手里。原本被她养的软乎乎的肉垫被碎石和冰雪磨的粗糙又冰冷。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握紧,也没有办法暖它的爪子。
如果她死了,楚玄一只狼在这冰天雪地里要如何存活。花朝剥了兔子皮,生咬那腥气又冰凉的兔肉,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一个多月过去,花朝每天吃兔肉都快吐了,但多亏了黑狼每天捕猎给她吃,她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
有一天,黑狼照常出去捕猎,天快黑了都没回来。花朝在山洞里等得心焦,怕它在外头迷失方向,便抱上许多碎石出去寻它。
每走几步就扔下一块碎石做标记,在离山洞几百米的地方,发现了倒在血泊里的黑色身影。怀里的碎石散落了一地,花朝扑到它身边,感觉天都要塌了。
黑狼身上遍布被撕咬的伤口,身后拖着一条带血的路,微弱的呼吸被风吹乱,陷入昏迷。花朝鼻头发酸,不敢让眼泪掉下来,俯下身子将黑狼背在背上,比她大了一倍的身体压在后背,登时腿都站不直了。
“楚玄,你坚持住!我带你回去。”她努力呼喊它的名字,背着它艰难前行。
沿着碎石标记往回走,花朝腿脚都冻到没有知觉了,一下子跪倒下去,手指扣在地上,爬也要爬回去。
手被冻得通红,脸上也结了一层冰霜,花朝将黑狼拖回山洞,昏迷中的黑狼侧躺在地上,花朝将它身上的积雪扫干净,去外头捧了一捧雪攥在手上,用手掌的温度将雪化成水喂给它。
“楚玄,你不要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她的体温太低了,雪都攥成块了也化几滴水。黑狼的呼吸越来越弱,花朝着急地四下寻找,终于找到一块比较锋利的石头。
石头划破手腕,温热的血液缓缓流进黑狼口中,花朝疲惫的趴在它身上,维持着手腕放在它口边的姿势。
又冷又累,花朝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呼啸在山洞外的风雪渐渐变小了,夜晚升起明月,寒风终于停了下来。
平日里黑夜比白天还冷上三分,花朝只能与黑狼前胸贴后背窝在一起才能安全度过。今日风雪停歇,入夜也不像平时那么冷,花朝躺在黑狼肚子上,渐渐觉得有些热。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兔肉吃多了虚火太旺,便调整姿势,抱着黑狼入睡。后半夜时才发觉那异常的热度是黑狼身上的,它身上烫的跟火炉一样。
花朝被吓得立马清醒了,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痂,黑狼身上的伤口消失不见,却仍旧昏迷着,花朝坐起身来推搡它。
“楚玄,你快醒醒!”
怎么会那么热,难道是受了风寒,发热生病了吗?雪原上连株新鲜的草都找不到,她要怎么救它。
花朝晃了它半天,黑狼迷迷糊糊的喘着粗气,对她的动作没有反应。正当花朝心急如焚的时候,黑狼身上发出了淡淡的光。
乌黑的皮毛变成白嫩的皮肤,头顶微卷的毛发变成了一头蓬松的卷发,竖起一对尖尖的狼耳朵。山洞外的雪地映照月光进来,花朝睁大了眼睛,看着黑狼在她身边变成了一个蜷缩着身体的狼耳少年。
他光着膀子,微闭双眼,清秀的脸上是淡淡的绯、红,胳膊上的肌肉精瘦有力,身板是少年人的清瘦,后背的蝴蝶骨稍稍凸起,优美的脊线落进黑色的裤腰中,引人遐想。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狼变成人,花朝愣住了。楚玄他是妖……吗?
花朝有点震惊,但并不害怕。
被燥热折磨的楚玄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更没有注意到花朝的惊讶。手边摸不到熟悉的人,爬起身来摸索,摸到她花朝乎乎的身子,整个人都靠了过去,双手搭在她肩上,白皙的脸在她颈窝乱蹭,以此来消解身上的热度。
狼耳少年的身子软绵绵的贴上来,花朝手足无措,但想到他是楚玄,就没办法放着不管,回抱住他,轻抚他的后背。
不过,楚玄真的是妖吗?
为什么变成人后只有一条破破的裤子,明明是狼的时候,身上的毛发那么漂亮。
两人相互依偎着度过了一夜,天亮时分,楚玄醒来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透过自己修长的手指看见躺在身边熟睡的花朝,指节托住她白皙的脸,细腻温柔的模样宛如一汪圆月。
好美。
以人身的视角去看她,触碰她,楚玄觉得心脏突然紧缩了一下,很奇怪的感觉。
他坐起身来,没一会儿花朝也醒了,好奇的凑上来,“楚玄,你昨天做什么了,受那么重的伤,还变成了人的模样?”
“我……咬死了几只雪狼,喝了它们的血。”楚玄待在她身边听了十几年的人话,初次说话就很顺畅。
有典记载,饮用大量妖血会引发妖变,在兽身上,更为容易。
“那你怎么不给自己变一身衣服,这样会冻着的。”花朝倒也想把自己的衣服分给他,可她身上只有那件破旧的囚服,冰天雪地里,没多少能用来御寒的东西。
楚玄羞愧的低下头,“我灵力不够,只能变出这些。”一条裤子刚盖过膝盖,他在花朝面前曲腿坐着,很不好意思。
花朝看着水灵又可人儿的楚玄,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还那么有精神,满心欢喜,“你已经尽力了,这样就好。”
她摸摸楚玄的头,顺手捏捏他毛绒绒的狼耳朵,“反正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是妖还是狼,都没关系。”
闻言,楚玄抬头,抿唇笑了。
短暂的晴天很快过去,风雪卷土重来,愈发猛烈,连洞口的石墙都被吹塌了一半。在漠川两个月,花朝的外伤好的差不多了,开始盘算如何逃离。
漠川有风雪为屏障与外界隔绝,即便是楚玄也会在风雪中迷失方向。唯一的生机,是传送阵,也就是当初送他们过来的阵法。
花朝是凡人,即便知道阵法咒语也没法打开它。幸运的是楚玄是妖,他只要有足够的灵力,就可以打开传送阵。
能够离开这里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生活,是花朝唯一的心愿。
“等我们从这出去,就找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盖个木屋住下,用木头围上篱笆院子种菜养花,你还可以去山上打猎。咱们两个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多好。”
被流放到漠川后,花朝就不再是昭阳的神女了。之前二十三年看天望星,余下不多的年月,她只求安稳。
她的心愿,楚玄默默听进耳朵里,提议:“我有办法可以增长灵力。”
“什么办法?”
楚玄犹豫一会,“让我,喝你的血。”
已经过去很多年,但他仍然清楚的记得自己开智的那一天,是因为舔到了花朝的血才开智有了思想。
如果能喝她的血,开阵法绰绰有余。
为了自由,花朝大方的解开领口,露出雪白的颈子,示意楚玄过来。楚玄凑上去,扶着她的肩膀,对着脖颈咬了下去。温热的灵力涌进身体,楚玄眼睛微垂,打开了传送阵。
一道白光闪过,两人便身处青山密林中。
花朝拍了拍趴在自己肩上的楚玄,都已经到地方了,他还咬着她的脖子不松口。这里气候宜人,四周不见人烟,一旁潺潺的流水声悦耳动听,花朝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催促他:“楚玄,你快变回狼,我给你洗澡。”
楚玄不情不愿的变回原形,松了口,依旧趴在她肩膀上,沉重的兽型一下子就把花朝压倒了。
突如其来的重压让花朝难以承受,手臂乱挥,拧住了他两只耳朵,“哎呦,你快起来,我被你压的喘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