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
浮现这个想法之际,简清已经朝前迈开了步伐。然而在行至湖边触及那深不见底的湖面时,她却硬生生地顿在那里,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害怕。
纪梵见她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免奇怪:“简律师?”
简清置若罔闻,这一刻,仿佛噬骨的冰凉和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顷刻间包围了她。
明明身处阳光之下,可她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像是无意识地找寻救命稻草,紧紧攥住了旁人的手腕。
纪梵自然没错过她眼里的慌张和畏惧,那双充满攻击性的眼睛正无措地眨着,失去了往日的骄傲和稳重。像是一只被猎人紧盯的兔子,想要退缩却硬是吓得连逃跑都忘记了。
特别惹人心怜。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在不断加重,伴随着凉意一并刺激着他的感官。纪梵不禁蹙眉,对她突然变化的情绪感到不解。
有人在她迟疑的几秒钟之后跳了下去,快速游向女孩坠落的地方,许是捞了一下没捞着人,便整个人都潜了下去。
湖面又再度恢复了平静,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想要上前却又怕添乱,只能祈祷好心人能够成功救起女孩。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在拨打120,有人心急地关注着湖面的一举一动。在这样各顾各的情况下,简清突然低下头,轻轻地唤了他一声:
“纪梵。”
不是纪检,而是纪梵。
和第一次喊他时的从容冷静大相径庭。
纪梵低眸看她,想要看清楚女人此刻的表情,但偏偏她头低着,只能看到她紧簇的秀眉。
说实话,他不太喜欢未知的状态。就像现在的简清,冒出来的情绪不给人一点解释和反应的机会。
这样无法掌握的感觉让他有一丝烦躁。
听着耳边再次贯入的水声,简清颤巍地掀起眼帘。视线中,被旁人抱上水面的女孩,正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面色苍白。
心尖像是被针狠狠戳中,满腔的勇气和坚强都顺着被戳出的伤口泄出,那种无助的感觉又再度席卷而来。
简清红着眼眶往右挪了一小步,眉眼间有罕见的脆弱,用纪梵的身躯挡住了不远处的画面。
纪梵拧眉睨了眼躲在自己面前的女生,刚想出声询问,忽的听到慌张的三个字:
“你别动!”
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又像是怕他弃之不顾所以没控制好,拔高了音量。
“我怕。”
纪梵怔愣,花了几秒钟来确定不是自己的幻听。
腕上传来的凉意在不断提醒他眼前人的害怕,他下意识地瞥了眼闹腾的湖面,结合她之前的反应猜出了缘由。
“你怕水?”
得到她沉默的点头,他竟觉得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无奈。
头顶传来一声短叹,简清的思绪已经回笼了大部分。
她看到纪梵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她紧紧抓住他的手,甚至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一瞬,宛若失去了庇护和支撑,女生眸中的温度就像心脏一样不断下沉。
她脱了力,染上温热的指腹滑过那泛着凉意的表盘,刹那凉了心扉。
这一刻,简清清楚地察觉到,掀开恐惧的帘幕后,其实是对被抛弃的无措和苦涩。
她害怕的或许不是水,而是身处水中孤立无援的绝望。就像曾经把她推至泳池中,任由冬日冰凉刺骨的池水侵蚀她弱小无助的身躯一样。
扑腾挣扎时,她看到的是他们凑在一起幸灾乐祸的表情。无论她多么艰难地朝他们伸出手,得到的只是无情的拒绝和嘲笑。
“简清。”
一声轻唤,垂落的手突然被坚定地握住。
简清一怔,睫毛打着颤,错愕地望着他。
男人宽大温热的掌心与她紧紧牵在一起,拇指压着她虎口的软肉,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她感受到被救赎的希望。
纪梵坦然地对上她的目光,微敛的眼睛里藏着不明显的妥协,嗓音如拨弦的提琴,低得不真实:
“既然怕,以后就离远点。”
他顿了顿,唇线抿得很直:
“不是所有人都会朝你伸出手。”
第18章 第十八页 几日不见,他似乎又好看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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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清自小在孤儿院长大, 她的身份信息上生父生母都是不详。但最可笑的是,她偏偏心里明白得很。
她的生父霍徵,是曾经北城霍家的太子爷, 现任霍氏集团的董事长。
她的存在,美名其曰父母爱情的结晶。只是这份爱情甚至没有挺到她诞生就骤然结束。
她唯一一次见到霍徵,是在六岁的时候。那时她的妈妈, 抱着一丝希望想要把她送到父亲的身边,让她得到更好的生活。
一场生日宴会,名流聚集。霍徵差助理将她带往华丽的宴厅,那是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场面, 谨慎又守礼。
后来简清才知道,那是霍家小公主的生日。那个比她小了六个月,同父异母的妹妹,霍芸熙。
宴会上, 事先得知她会出现的霍芸熙, 带着一帮年龄相仿的孩子, 在外庭的泳池边围堵她。
他们欺负她,将她推入泳池。冬日的泳池边, 打扮成公主模样的霍芸熙,就看着在水中挣扎扑腾的她, 不断嘲讽。
“我才不会把爸爸让给你!”
“爸爸只有我一个女儿!”
“你妈是小三!你就是个私生女!!”
不堪的话由一个刚满六岁的小女孩口中说出,灌入简清的耳中, 像是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羞耻又愤恨。
童言无忌,却最伤人。
而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最后是经过的服务生注意到了泳池的异常,将已经奄奄一息的她救了上来。
失去意识前, 她看到闻讯而来的那些大人物纷纷在问这是谁家的孩子。
而她的爸爸,抱着有些惊慌失措的霍芸熙,只看了她一眼,丢下比池水更加冰冷的三个字扬长而去:
“不认识。”
后来简清再回想起幼时的这段记忆,感到非常庆幸。
庆幸——
自己对着那个男人,没有喊过一声爸爸。
……
亭心湖畔,简清微垂着眼睑,细长的睫毛轻轻颤着,没有挡住眼底的波澜和悲哀。
冰凉的手还被紧紧牵着,她下意识地不想松手去反握住那温热,却又不敢用太大的力道生怕对方发现就此离开。
“不是所有人都会朝你伸出手。”
他的话惯是现实又残酷,从不给人一丝脆弱的机会。
回忆至此,简清蓦地扯出一抹笑,笑容里浸满了苦涩和自嘲:
“谢谢提醒,我知道。”
她知道。
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
-
和纪梵分道扬镳之后,简清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打车去了市中心。
那个落水的女生被救护车接走的时候,她瞥见了救护车上的医院名称:南港大学附属第一医院。
等她抵达医院,特地问了护士站的工作人员,看了一圈病区之后才在最里面的那张病床上找到昏睡的女生。
她身上全湿的衣衫已经换成了病号服,若不是一旁的心跳检测器显示一切都在正常范围内,看着女生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简清根本不会相信她还在平静的呼吸。
周围的病人个个虽谈不上面色红润,但眼中求生的欲望或是沉睡时的安详,都和年轻女生截然不同。
她的双眼紧闭,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干涩的唇瓣蠕动着,即便是意识不清的时候,也在一遍又一遍地呢喃重复——
别碰我。
我脏。
简清一愣,脚步硬生生地定在那里。
方才在石板桥上只是匆匆一瞥,后来女生被救上岸她也不敢多看,直到现在简清才看清她的真面目。
她长得很漂亮,即便是面露痛苦的模样也能从羸弱中看出一丝病态美,在学校定然是被人追捧的女神。
想到这里,再结合听到的话,简清看着女孩的眸色突然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思。
仿佛有什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一想到那个可能性,留下的只是不想相信的祈求。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简清觉得自己双腿都开始发麻的时候,她才转身离开病区朝护士站走了过去。
“你好,请问有便利贴吗?我想写点东西。”
小护士正忙着,确认她没有听错之后仓促地把黄色的便利贴和水笔往台面上一搁,笑了下:“写完你就自己放回去吧。”
谢过护士,简清就安静地站在护士站前,低眸专注地写着什么。身后是来来往往尽显急色的医护人员和家属,唯有她一人不受影响认真落笔。
她写得很快,不到半分钟就把笔盖一合,撕了最上面那张便利贴又往回走。
将便利贴粘在病床边的柜子上之后,简清目光沉重地望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不再逗留。
她没有离开医院,而是去了住院部看望程奶奶。推开病房,在床侧看到正在削水果的程乾时,简清并不意外。
许是经历了生死一遭,饶是再刺头幼稚的人也会被逼着长大。看守所的那段日子生生教会了程乾什么叫做社会,什么叫做残酷。
待的越久,就越是后悔。
所以被无罪释放之后,他抓住这个机会改过自新,不再浑浑噩噩过日子。
简清照旧关心几句程奶奶的身体状况,得知无碍之后捏造了个借口把程乾叫出了病房。
两人年纪差不多,但程乾在简清面前略微有些局促的样子一下子就显得弱势许多。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扯出一抹笑:“简律师,之前的事情还没有好好谢谢你。我后来听他们几个说是你去网吧蹲点才找着证据的,真的谢谢你。”
先前几次见面,女人都穿着保守单一的工作装。见惯了简清清冷的模样,只要一想到她为了找证据融入网吧那种完全与其气场不和的地方,他就心生愧疚。
简清看出了他的不舒坦,眼梢微扬:“不用道谢,证明你的清白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说到这,她扫了眼病房内正往他们这个方向看的程奶奶,轻轻叹了一声:
“程乾,虽然你不会因杀人罪被起诉,但是你毁坏了郭纤纤的尸体是既定的事实,所以之后你还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不料,程乾的脸上没有半分不解和怒色,反倒是极其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没事的简律师,这一点之前警察来找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认命,毕竟是我贪图小便宜在前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面对他突然的懂事,简清皱了下眉。左右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她的重心又重新回到了唯一的牵挂上:
“奶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找护工好好照顾奶奶。”
“不用麻烦了简律师,奶奶已经知道了我的情况。她之后会出院在家里等我回去,我已经提前拜托了邻居帮忙照顾。”
往日都是在法庭和看守所这种充满肃穆令人神经紧绷的地方见她,这还是程乾第一次以如此放松的心态去打量眼前的女人。
简清今天的穿着非常突显气质上的温婉,哪怕此刻她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就这么几次接触下来,他能够感受到这位面冷的大律师其实意外的心善。
思及此,程乾心中的感激愈发的浓烈。他难得正经的站好,朝女人深深鞠了一躬:
“简律师,真的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
廊间一静。
“不用谢我。”
简清敛了敛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变化,轻启红唇:
“要谢就谢你自己没有做那些事,如果你真的做了那些事情,我就算有心救你也无事于补。”
不要把她当成什么救世主一样来感激,她说过这些是工作就真的是工作。只是别人可能点到为止,她喜欢把每件事做到最好罢了。
人心,永远不是区区一个陌生人就可以改变的。若是坏在根本,就只有连根拔起除尽这一结局。
显然,简清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拔出坏根,而程乾也不是一个坏至根本的人。
所以——
“拯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
六月底为了冲上半年业绩,简清几乎有小半个月都待在律所,到最后干脆直接搬了把躺椅晚上睡在律所。
周五早上,秦颂端了杯咖啡正准备推入办公室就看到从卫生间洗漱完毕走出来的简清。
他掂了掂手中的咖啡,看着女人额前发丝沾上的水珠,无奈道:
“你昨天又睡律所了?”
简清从他手中接过咖啡,感受到指尖触及的冰凉,语气平静:“嗯,把之前堆的案子都理了下,差不多搞定了。”
秦颂跟在她身后走进办公室,瞥见办公桌上摊着的一堆资料,忍不住蹙眉调侃:“你可悠着点吧,自己要工作我不拦你,倒时候把那帮实习生吓跑了你去给我招?”
简清没说话,一副“这能怪我?”的表情往办公椅上一跌。
“我也没想太多,这不是程乾那边解决之后突然闲下来了,就给自己找点事干。”
“闲了?”
秦颂往她的办公桌上一坐,从笔筒中拿了支笔出来握在手中不停地转。
“那你今天去趟法院吧,有些资料得确认一下。正好马樾今天出庭,你过去看看情况。”
提到马樾,简清的目光一顿:“卢婉菁?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
水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秦颂也不介意,将其放回笔筒,含笑出声:
“说来也好笑,本来胜算确实不大,结果你知道齐洲临时整了个幺蛾子出来和他那个小情人又偷偷见面了一次。”
听到这里,简清已经觉得事态的发展有些戏剧性。一口咖啡好不容易咽下去,她难掩震惊“啊”了一声。
秦颂:“没想到卢婉菁防着呢,立马拿了结婚证身份证去酒店逮人,问出房间号直接一个电话打到警方那边举报有人嫖/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