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翟迎一人的说辞,没有用。”
可能是纪梵说得太过直白,又不容反驳。简清的思路有些混乱,原本的胸有成竹在一点点被打击殆尽。
她翻看着资料,低声琢磨着可以反转局面的字眼:“决定性证据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简清想不出一点头绪,颇有些烦躁地转着笔。
啪。
资料被猛地合上。
对面的女生拍了下桌面,声势浩大:“纪检!你人脉那么广,有没有认识的黑客?”
纪梵:?
“我现在恨不得直接找人,帮我把那浑小子手机里的视频盗过来!”
“……”
纪梵垂眸,神色平静地继续打字:
“认真点。”
见女生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他生起闲心,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薄唇轻启:
“起诉的是我,你那么上心干嘛?”
他问得随意,简清的大脑却空白了一下。
这个问题,她在给翟迎写下便利贴的时候就问过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想要帮她?
不过是不想让她一辈子忍气吞声,活在噩梦之中。
她不想看到翟迎,像那日纵身一跳,通过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逃避痛苦。
“我只是希望,他们能罪有应得。”
想要告诉翟迎——
出了淤泥的莲花,一样可以不染。
简清看着阳台上仅有的一盆绿植,空洞的目光划过一丝怅然,随着渐渐爬上玻璃面的阳光,落满光明。
“这个世界上的罪犯太多了,我一个人,抓不过来。”
“但是,既然他们跳到我的手掌心,我不想给他们机会继续留在社会上为非作歹。”
迎着海风,女生眯眼感受着风中卷来的海盐味,满足又舒心地扬起嘴角,像是在酝酿什么。
半晌——
“我是孤儿。”
纪梵一怔,从屏幕前抬眸,视线不偏不倚地落在简清身上,良久都没有移开。
“身为孤儿的我,能在缺少父母的庇佑下,没有经历这些平安长大。”
“这是我的幸运,也是别人的努力。”
是那些为了维护社会,尽力替社会留住一丝温情的人。
那些细心叮嘱孩子做人基准的父母,那些教导学生懂法知法的老师,那些奋不顾身抓捕恶人的警察,还有那些将罪犯绳之以法的检察官。
是他们的努力。
让她安然长大。
搁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的震动起来,简清骤然回神,睨了眼屏幕上的陌生号码,啊了声:“我外卖到了!”
话落,她看了眼纪梵,粲然一笑:
“你等等我,我去拿个外卖马上回来。”
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纪梵搭在键盘上的手迟迟没有动作。他低垂着眼眸,眉眼间的情绪很淡,看不懂在想什么。
她是孤儿。
这一点,他从未想过。
几分钟前听到这句话时,心中的错愕仿佛现在还留有余存。
错愕她是孤儿。
错愕她如此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件事。
想起她离开时灿烂的笑容,眼眸弯弯,满不在乎,不见一丝脆弱和苦涩。像是把应有的情绪转移到了别人的身上,才能伪装得寻不出一处裂缝。
纪梵敛眸。
没有忘记方才过于震惊之际,心尖处转瞬即逝的一抹刺痛。好似有什么堵在胸口,连呼吸都被迫一滞。
手掌触着左胸前的衣襟,隔着那一层薄薄的布料,细心感受中肌肤之下强而有力的跳动。
初中某次睡前,他看到妈妈端着夜宵站在书房门口。白皙的脸上挂着一抹苦涩的笑容,看起来十分忧伤。
他没忍住,上前询问:“妈妈,你生病了吗?看着好难受。”
女人低眸对上男孩认真的眼神,镇定地否认:“没有。”
“只是看到你爸夜以继日,不顾身体负担,那么焦灼地想要抓住坏人。”
她蹲下身,将夜宵放在门前的地面上,冲他极其柔和的一笑,一语点明:
“有些心疼罢了。”
心疼。
覆在胸口处的手紧紧抓住衣襟,扯出一抹褶皱却浑然不知。玄关处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轻快灵动,光是听着都能想象到其中的雀跃。
纪梵拧眉。
再次舒展之际,眉眼间落满了无奈和妥协。一如当年,溢出抹苦涩的笑。
原来。
这就是心疼。
第30章 第三十页 看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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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一周, 简清每天都往纪梵家跑,一心都扑在翟迎的案子上。
本来以为案子会止步不前,却不想在三天前有位叫孙璨的女生联系了她。
孙璨表明自己原是政法大学的学生, 看到校园微博上最近有人在讨论于灏然的事情,特地拜托叔父打听到诉讼的检察官和律师的信息。
检察官的电话总是忙线,她便打给了简清。
“孙璨是一年前被政法大学勒令退学的, 给出的原因是作风不正影响校纪。”
简清把资料递给对面的人,颇为沉稳地复述:“她当时也遭到于灏然他们的毒手,事发之后捅给辅导员。学校明面上说要调查,最后干脆不了了事。”
“学校的不作为让孙璨生了想要起诉的心思, 可于灏然家庭背景雄厚,孙璨的父亲恰巧就在于氏集团工作。他捏住孙璨的软肋逼迫她退学,还威胁若是说出去就把其父辞退。”
说到这,她的眉眼间有些愁。似乎在想象当时经历这一切的小姑娘有多么的绝望和孤立无援。
“一年前孙璨不过是个大一学生, 他们家的生计都靠父亲一人维持, 家里还有一个刚上高中的弟弟。她当时顾忌太多, 最终选择了忍气吞声。”
然而一个月前,孙璨的父母发现了这件事。
简清支着下巴, 看了眼男人的表情,继续道:“当年出事之后, 孙璨极为冷静地去医院做了检查。痕迹可能因洗过澡被清洗得很干净,不过体内还有药物残留的证明。”
看到后边的检查报告, 纪梵握在手中的水笔在纸张上轻轻点了点, 耐人寻味,出声称赞:
“她很聪明。”
简清笑了下,心折首肯。
文字冰冷无情,其中的苦楚和不甘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虽然是一年前的事了, 但她父母最近正在努力帮她收集资料,准备重新上诉。”
“也是这样,她在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看到了官博上的一些消息,联系了我。”
时针指向十一,简清低垂着眼眸,突然想起那通电话的最后,女生含笑说着近况,话语间的从容和淡然丝毫不掩。
“简律师,我爸妈他们一点都没有怪我。”
“我爸知道后气势汹汹地想要去公司闹,被我妈拦住了。现在,他们说要好好收集证据让于家无话可说。而且我弟还偷偷和我约定,若是爸妈帮不了就让我等等他。”
“等到他成为了检察官,替我收了那个人渣。”
简律师,我其实不是孤身一人,只是习惯了这份血缘维系的感情,理所应当地倾尽全力去爱他们。
这件事情暴露后,我才明白。
原来,他们那么爱我。
扛起一个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我的肩膀能扛起一角,他们也能。
……
资料上的字密密麻麻,简清盯着看了好一会,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客厅的灯已经被关得差不多,漆黑一片,只剩下两人办公区的筒灯还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光线集中式落在女生的身上,像是添了一层薄光,温暖可人。
纪梵洗澡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幕。
想起这几天的工作量,他无奈叹了一声,过去敲了敲桌面。
咚咚。
“简律师。”
简清抬眸,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他睨了眼墙上的时钟,提醒的意味很明显:“很晚了。”
简清哦了声,立马低下头继续写字,边写还敷衍着回答:“我知道了,再给我十分钟,处理完这点马上就走,不会忘记关门的!”
闻言,纪梵捏了捏眉心,妥协般地朝她伸出手:“还剩多少你拿给我看一下。”
简清乖乖地把资料递了过去,见他拧眉将纸张拿近了点,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此刻的不一样。
“纪检,你没戴眼镜啊。”
纪梵眉眼未抬,一目十行地掠过她的字:“嗯,睡觉前一般都不会戴眼镜。”
男人洗完澡后,头发半湿地搭在那里。没有眼镜的阻拦,精致的五官更加直白地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光线昏暗,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和湿气混杂着,在这寂静的深夜中一点点侵蚀她的感官。
简清敛眸,若无其事地望着他。
“纪检,你是什么时候戴的眼镜?”
她问的很随意,没注意到男人的动作在听到问题的时候,几不可见地顿了下。
褐色的瞳眸似有暗波涌动,迎着女生询问的目光,纪梵眼睑轻颤,状似平静地出声:
“高三的时候。”
话落,他没给简清继续问的机会,将资料一合,重新递了回去:“行了,你赶紧写吧,走的时候别忘记锁门。”
简清打了个响指,看着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干脆地应了一声:
“了解。”
回到房间,纪梵靠着门沉思了许久。干净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冷漠得宛若一尊雕像。
须臾,他才迈开步伐,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张照片。
许是拍的有些年代,照片的边角泛着历经岁月的暗黄。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遮挡女人漂亮的容颜。
画面中的主人公穿着一袭莲青色的旗袍,一头长发被刻意打理过,乖乖地垂在肩前。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气质温婉恬静,仅是一颦一笑仿佛云集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令人心羡。
不知看了多久,纪梵翻过照片,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背面的两个字。潦草却有力,落笔力道很重。
写字的人,像是花费了全部力气,将毕生爱意注入其中。
如吟。
-
南港一中的准高三生,有长达两周的补课,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整个教室都沉浸在放假的快乐中。
“纪梵!”
“篮球场!”
一片喧闹的教室内,篮球被拍了几下,从讲台直直地朝最后一排扔了过去。
少年稳稳接住,拎起书包往宋昭南的方向睨了眼:“走,打球去。”
宋昭南:“李老师不是让你放学去趟他办公室吗?不去了?”
纪梵:“不去,中午吃饭时碰到了,他想拉我去物理竞赛,我没兴趣。”
宋昭南跟在他后边出了教室,轻推了他的肩膀:“竞赛班提前保送呢,这都不去?”
穿着校服的少年随手拍了下篮球,“咚咚”两声极其干脆利落。
他回眸瞥了眼,眉清目朗的脸上勾出一抹张扬的笑,用手指戳了戳后者的胸膛。
“不是说好了你考你的飞行员,我考我的检察院嘛。物理研究什么的,本少爷没兴趣。”
宋昭南早就习惯了他这般轻狂的语气,伸手抢过男生手里的篮球,飞快跑下楼梯:“行,走吧,放假前好好虐你一顿。”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纪梵轻嗤一声。长腿迈下楼梯,抬手解开领口处的纽扣,动作里带了几分桀骜不驯。
“到底谁虐谁啊。”
……
打完篮球回到家时,天还亮着,夕阳挂在空中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纪梵走进家门,习惯性地望一眼落地窗外的草坪。正值夏天,绿草丛生,几乎盖过了偶有的花瓣。
听到厨房传来的声音,他阔步而去,盯着里面忙碌的声音,随口一问:“王姨,我妈呢?”
王姨:“今天来了之后并没有见到夫人,估计是在屋里睡觉吧。”
闻言,纪梵情绪淡淡地哦了声,并不意外。
前段时间,梅如吟的状态并不是特别好,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过来问问他在学校怎么样,顺便确认他的回校时间。
昨天也是,特地叮嘱让他早点回家,还问了一堆他想吃的菜,说今天要做给他吃。
然而,饭菜依旧是王姨在做,人也没看到。
纪梵看了眼二楼,准备上楼。
踩上第一级台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退了回去,问:
“王姨,我爸这几天有回来吗?”
王姨把刚做好的菜端出来,色香俱全,热腾腾的,看着就很好吃。
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双手,想了下:“先生这几天早出晚归,昨天留了电话说今天要开庭就直接睡在检察院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过。”
少年眸光微暗,若无其事地回了句:
“我知道了。”
话落,他转身朝二楼走去。
楼梯上挂着一幅山水画,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有些看不清楚。
思及此,纪梵不耐地皱了下眉,转而朝右手边的卧室走去。站在门口敲了几下,没等来回答,他便直接推门而入。
令人意外的是,房间内空无一人,落地窗大敞。带着几分炎热的微风正吹得窗帘肆无忌惮的飘扬,格外亮堂。
纪梵走了进去,视线掠过大床,被单平整,一点也不像睡过人的痕迹。他眸光一凝,突的朝床头走去,拿起了放在上面的白色信纸。
白纸黑字。
是梅如吟写的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