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家门的时候,纪梵其实并不知道梅如吟会去哪里。他找了很多地方,寻觅未果,直到路子浔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人在学校宿舍楼。
楼顶。
抵达一中宿舍楼,迎着苍茫无际的天空,纪梵远远看见楼顶的边缘站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
别人不知道是谁。
但他知道。
宿舍楼下围了一堆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学生,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状况,有人在报警,有人在打120,局促不安。
唯独纪梵。
清俊少年粗暴地拨开人群,义无反顾地跑到那片区域的中央,被迫仰头看着那个渺小的存在。
“妈。”
他握着手机,指尖都在发颤。那一声轻唤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含着不易察觉的哭腔,绝望至极又乞求挽留。
听筒里都是呼呼的风声,鼓鼓作响,听得人心惶惶。
女人白色的长裙在风的吹拂下尽情飘扬,像是一朵热烈绽放的白玫瑰,美丽到让人心慌。
纪梵的眼睛发红。
隔着细微的电流,女人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裹着风,很轻,很闷,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轻描淡写中夹杂着明显的释然。
“终于解脱了。”
尾音戛然而止,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无情打断。
纪梵只觉耳边风声划过,眼前飞快闪过一道白影,快到模糊,像是重物坠落发出的沉沉撞击声,近在咫尺。
好像又不止这些,还有骨头折断碎裂的“咔嚓”脆响,以及身体遭受剧烈疼痛引起的无意识呻/吟。
混乱交错,冲击着他的心脏。
那纵然一跳,虽短暂得宛若流星转瞬即逝,却像迸溅在校服上的血迹一样,逐渐暗沉,弥漫,久久不能消散。
所有人都在尖叫,手足无措地捂着眼睛后退。有去找老师的,有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确认的,整个人群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纪梵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梅如吟躺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纯白的裙子被鲜血染红,随着嘴角那一抹挂着血的笑容,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带刺红玫瑰。
一触。
伤手也伤心。
纪梵垂眸。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梅如吟,最后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回放。
飞溅的鲜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慌乱失措的惊呼和尖叫声,以及女人褐色的瞳眸中,嫣然笑意与痛苦交加的眼神。
她是那样的开心释然,直到脏器破裂、骨头粉碎的疼痛强行扯回她的神智,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纪梵。
少年永远白净的校服上,染着鲜红的血滴,刺痛着她的双眼。心脏被陡然揪紧,窒息感自四面八方涌来压迫着她的呼吸,只能感受到浑身上下无法忽视的痛苦。
她不悔自己做了什么。
却后悔让他看到了这一幕。
小梵,对不起。
女人眼眸里的情绪骤然定格,失去了本就暗淡的高光,黯然得心灰意冷。
纪梵敛眸,恍然明白了什么。
垂落在身侧的手逐渐加重力道,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信纸。满腔狠戾想要发泄却生生忍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血泊中的女人,目光空洞得像是一尊提线木偶。
最后一句话还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只是听着,他都能想象到女人说这话时笑逐颜开的模样。
解脱了。
她说终于解脱了。
少年毫无征兆地哂笑一声,溢满自嘲。
眼眶迎着热风有些烫,细长的睫毛沾上湿意克制不住的颤抖,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啊。
看不清楚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页 “这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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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 简清习惯性地会给翟迎发消息打电话。让她好好准备考试,剩下的就交给她们这些专业人士。
奇怪的是,明明大家说的都是同样安慰性质的话, 可这些话从简清口中说出,却有着不一样的效果。
翟迎分析过,可能只有她, 不会藏着掖着。因为害怕触及她的痛处,所以逃避那些已然发生的事实,拐个弯来缓解她的压力。
在这件事上,简清总是格外直率, 聊起案情的进展惯会用证据让她心安。
她也不会避讳提起于灏然那帮人,每每提及还总是不在乎形象地祖安攻击,用最简单粗暴的话咒骂。
偶有的那么几次交谈中,翟迎还能听到电话那端不属于女人的清冷嗓音, 调侃般提醒着“简律师, 文明用词”。
这大概是这条艰难困阻的道路上, 最动情现实的支柱了。
每每想到这,她就会觉得:
简律师, 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
按理说,律师这一行业, 最能见证利益纠纷下人性的冷暖。她明明应该是经历过社会摧残的人,明明应该懂得判断边界做好分内之事。
事实上, 她也确实如此。
只是这些并不妨碍她去尝试共鸣自己的悲哀, 去尝试跃出界限站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无用也坚持。
翟迎明白——
简律师。
在朝她伸出手。
-
考试周还有两天,周五下午的最后一门近代史考试结束后,清一色的学生从考场内冲出, 直奔食堂。
翟迎刚把复习资料装入书包,同班的一个女生走到她的身边,抬眸打量她:“翟迎,辅导员叫你去趟办公室。”
闻言,她平淡地哦了声,手上收拾的动作无意识间加快了点。
通知信息的女生完成任务,正准备走,又突然停下步伐。她捏着手机,扭头看了一眼正在理书包的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翟迎,你看到群里的消息了吗?”
“消息?”
翟迎不解地背起书包,说话时的声音依旧轻柔缓慢,耐心解释:“没啊,我早上出门没带手机。”
“怎么了?”
女生啊了声,对上她探寻的目光,赶忙扯出一抹笑:“没什么没什么,你快点过去吧。”
翟迎一脸疑惑地看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迟疑了几秒钟才跟着走出教室。
教学楼与辅导员办公室的距离并不远,十分钟的路程。这会,路上基本都是买完饭回寝的学生。
“不会吧真的是她?”
“这照片都拍得一清二楚,你觉得呢?”
“我去平时根本看不出来啊,这么浪!”
“拍照片的人也太恶心了吧。”
耳边是窃窃私语的交谈声,凡是经过或者迎面而来的人基本都拿着手机,面上惊诧又兴奋地和同伴交谈。
察觉到那些交错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翟迎的步伐也放慢了许多。
她捏着书包的带子,不经意间的一次抬头,恰巧和旁人望过来的视线撞在一起。那人慌张地眨了眨眼睛,欲盖弥彰地低下头。
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翟迎收回视线,沉默地加快步伐走向目的地。
敲了门,应声而进。办公室内只有辅导员张燕芬一人,像是特意清过场一般,专门等着她。
看到她,张燕芬前一秒还皱着的眉稍稍舒展,意味深长地招了招手,声音是听不出的沉闷:
“来,过来。”
翟迎走近,站定在办公桌的前面,乖巧地喊了声老师。
张燕芬看了她许久,水笔在手中转了又掉。桌上还摊着一堆入党的资料,显然是工作没做完就把她喊了过来。
思及此,翟迎张了张嘴,想要询问事由,便听到前方传来极为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翟迎,官博上的照片学校已经给撤下来了,目前除了学校同学,没多少人知道。”
翟迎一愣,脊背发凉,有些不敢确认地开口:“什么照片?”
“你还不知道吗?”
办公桌前的女人仔细端详着,似在判断她这副反应的真假,神色复杂地问她。
翟迎见辅导员将电脑稍稍推向她这一侧,下意识地倾身过去,温声解释:“我手机落在宿舍了,刚刚一直在考试。老师,是发生……”
话音戛然而止,梳着马尾的女生面色苍白地看着屏幕上的内容。
耳边嗡嗡作响,她不敢看辅导员的眼神,双眸震惊地盯着照片上的自己,垂落在身侧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裙摆。
办公室内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静,翟迎整个人都在发抖,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什么?”
张燕芬摸不准她的意思,板着脸肃问:“你问我?我倒是想问问你这是什么?”
是什么?
虽然她只看过短短几眼视频的内容,但是这个背景一眼就能看出是从视频中截的图。刻意挑了男生背过去的时间,将所有的重点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引导错误言论。
张燕芬用笔尾在屏幕上敲了敲:“这照片上的,是你吧?”
见女生沉默,她笃定了。
想起被团委炮轰批评的无言,女人的火气也有些大,将笔往桌子上一扔:“翟迎,你怎么回事?这样的照片流传到网上,先不说你的私生活混乱这一点,于学校也会造成不好的影响!”
“你觉得这样的行为是个很好的表率吗?你是政法大学的学生,不廉洁正风就算了,还给我整这些幺蛾子,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翟迎被吼得羞愧地低下头,不知所措地绞着手:“老师,不是这样的。”
大概是被气得不轻,张燕芬向后靠在办公椅里,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行,不是这样的。那你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翟迎语无伦次地想要组织措辞,到最后只是无助地一句概括,言简意赅:“我,我被强/奸了。”
“什么?!”
“他们下药轮/奸了我,我报警了,所以他们就把视频截图放到网上,落井下石网暴我。”
事情转变得太过突然,张燕芬错愕地瞪大眼睛,想起前几天的事情,问:“于灏然同学被警方带走是你报的警?”
对方落落大方地承认:“是。”
女人拧眉,有些烦躁地皱了下眉。
于灏然情况特殊,被警方带走这一事本就很棘手,校方明确提过很多次要先压住消息,结果事情的起火端竟然是发生在自己班的学生身上。
于灏然这一号人物在当初入学的时候,学校已经多方打点过很多老师。侧面意思就是没事最好不要招惹,该忍就忍,别为了一时意气用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想起去年孙璨的事,张燕芬有些不耐地皱了下眉。
她本来就不喜欢惹事生非的人,平日里总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璨当初来找她的时候,透露了想要报警的心思。知道对方是于灏然,她第一时间就和学校报备了。
后来校方传达的意思就是稳住学生的心情,千万别闹到人尽皆知,不然不好交代。
至于这个交代是给社会还是给某些权利滔天的人,就是她自己的参谋了。
所以之后张燕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敷衍孙璨的询问,到最后大概是于灏然那边给了点压力,学生也被勒令退学了。
虽然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对不起孙璨,但是她本就是自私自利的人。自己的利益和一个不相关的人挂钩,她根本不会过多犹豫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翟迎事先不知会她直接报了警,先斩后奏。
只要一想到自己兢兢业业维持下来的工作可能会因为这件小事丢掉,张燕芬便忍不住想要把怒气发泄到眼前人身上,厉声道:
“翟迎,你有想过报警的后果吗?”
女生抬起头来,漫过水意的双眼映出她此刻凶狠的模样。
“发生这种事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找我和学校商量?先不说你冒然报警的行为会给我还有学校造成多大的麻烦,光这种事情说出去对女孩子影响有多不好你心里难道没点数吗?你觉得同学和网上的那些人会怎么看你?”
翟迎一愣,本来以为会等到老师的安慰和理解,却没想到会是这般迂腐自私的话。
她抿了抿唇,强忍着泪意,哑声道:“老师,我才是受害人。这件事明明就是他们的错,我凭什么要选择息事宁人!?”
张燕芬被她反驳得有些站不住脚,阴狠的视线紧紧盯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穿着白色的雪纺长裙,腰带的设计将她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勾勒得一清二楚。那张白净的脸上即便粉黛未施,也挡不住天生丽质的姣好容颜。
此刻,女生漂亮的小鹿眼凝集了许多情绪,无辜地看着她。
想起自己失败婚姻的结局,那个插足的女人也是装出这般模样让自己的丈夫心软,半点不顾夫妻情面打了自己一巴掌。
脸颊的火热仿佛还犹在昨日,张燕芬厌恶这样的表情,积压已久的怨恨混杂了理智的情绪,只想肆意发散。
她看着年轻漂亮的翟迎,心底有说不出的厌烦:“所以我之前和你们说了多少次,要保护好自己。大学一门心思学习,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现在好了,教训来了,你就不能反思反思自己吗?”
似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话,翟迎竟破天荒地笑了。是失望,也是自嘲。
她的最后一丝坚持荡然无存,曾经那些自我安慰的举止和想法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望着女人怒不可遏的眼神,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全盘拖出。
“管教一个学生,本就是学校的责任!校园风气不正,也是学校的失职!”
“怎么就成我一个人的错了?”
女生的声音那般温软,一字一句,不掩其中无尽的绝望。
“我知道您是怕担责任,怕被于灏然报复!可是老师,您也是女人!您摸着良心说说看这件事我到底有什么错?!”
张燕芬:“你怎么能这样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你让我怎么想!?”
“张老师!”
润过泪水的眼眶红红的,睫毛扑扇的同时还夹在这湿漉漉的凉意。翟迎努力忽视掉脸上滚烫的泪珠,拔高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