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为言语纠纷,对方先动手,所以我的行为属正当防卫。”
“完毕。”
“……”
纪梵气笑,似是觉得有些荒唐,无声地望着她。
见他没说话,简清也没法判断他到底生没生气。想起额头上的伤,她笑着打哈哈:“这伤就是包扎得有些骇人,其实我伤得不重,真的。”
小时候打架,她都是这么忽悠沈君兰和岑娟的,每次都很管用。可是她忘了,纪梵不是一般人,根本不会相信她的话。
男人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脱了,我看看。”
简清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啊?在这里?”
纪梵朝她身后的清创室瞄了眼,示意可以去那里:“就我们两个人。”
言外之意,不会有其他人看。
“不行!”
简清条件反射地抱住他的胳膊,强调:“回家!我们回家再说!”
“行。”
-
这一天过得也算是跌宕起伏。
简清属实没有想到,半个小时前她还在和李思泺侃侃而谈如何逃过纪梵的追究,不回家并且不让他知道受伤的事情。
结果如意算盘打得有多好,纪梵掀算盘就掀得有多干脆,半点情面都不留。
才刚刚走进卧室,纪梵“啪”的一声把灯打开,冷声道:
“脱了。”
简清没动,张嘴就推脱:“我真的没……”
纪梵难得没耐心听她说完,厉声打断:“简简,我不想说第三遍。”
简清站在原地,捏着衬衫的扣子,神色有些许为难和迟疑。
额头的伤太明显,饶是不瞎都看得见。可是身上的伤,说到底被打了哪里打得有多惨,也就只有她知道。
就算简清自己还没看过,但她也猜的出绝对不会比额头那道伤好到哪里去。总而言之,铁定是不能给纪梵看的。
她正苦恼该用什么理由说服,纪梵已经等得耐心告罄,大步走到她的面前,二话不说就开始解她的扣子。
“你等等……”
简清一惊,刚想要反抗,衬衫已经被粗暴地扯开,直接露了大半的肩膀。
卧室的灯很亮,像是曝了一层光,衬得她的皮肤分外得白。可同时,肩上的青紫也就显得更加惨目忍睹。
简清用余光瞥了眼,倒吸一口凉气。一抬眸就瞧见眼前人不悦地拧眉,狠戾尽显。
她头一回不知所措地偏过头,根本不敢看纪梵的眼睛。
妈的。
俞迟那帮人大概是打人打惯了,其中一人带了类似警棍的玩意,下手一点也不知轻重。
他们的出气点是她,大部分火力都集中在她这边。虽然她确实有抬手防卫,但比不过人多力量大,被打得多多少少有些无力招架。
纪梵的睫毛轻轻颤了下,只觉心口一滞,有什么额外的情绪埋藏在怒火之下正在暗流涌动。
他垂下眼眸,克制着眼底的波澜,心一狠,将她的衣衫一寸寸尽数褪下。
女人的肌肤本就白,似美玉般无暇。如今每褪一寸,几乎都能看到挨打的青紫。严重的,还能看到细密的淤血点,骇心动目。
衬衫被扔在地上,纪梵的脸更黑了。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怕她着凉,沉默着从衣柜里拿了件衣服给她套上。可自始至终,他的剑眉就没舒展过,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
良久——
“伤得不重?”
男人平静地出声,嗓音有些低:“简清,能耐了啊。让你去酒吧就是去打架的?”
这回,简清能够轻而易举地判断他在生气。额头的伤疼得有些发热,不知道是不是心底委屈,连带着身上的伤也在隐隐作痛。
她敛了敛眸,没看他:“纪梵,我知道你生气。可这是突发状况,又不是我的错,我也不知道李云川的朋友会在那。”
“是,你没错。”
纪梵接得很快,话语里含着明显的笑意,但却透露着十足的讥讽:“我错了,我就不应该让你去酒吧!”
撇去那些青紫,只单单拎额头那道口子来说。若是那人下手再重一些,若是打得位置偏离至致命点,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自责、心慌、后怕,这些本该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尽数涌现,覆盖了原本的理智。
“你知不知道我在检察院接到宋昭南的电话时有多担心?我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就听到你在谋划怎么瞒我?”
他是生气。
气简清伤得那么重却还想瞒着他,明明知道她的出发点是不想让他担心,但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说到底,就是因为他明白——
简清根本不依赖他。
纪梵眼眸微敛:“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逞强,喜欢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可是简简。”
说到这,他顿了下,看着女生肉眼可见变红的眼眶,心也跟着塌了一方,丝毫不掩无奈:
“有些事,你不说,我猜不到。”
他猜不到。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纪梵的脑海里陡然浮现梅如吟的遗书。白纸黑字,每一个字都生生刻在他的脑海里。
抑郁症。
尽管纪从霖工作繁忙和婆家给予的压力确实是导致梅如吟抑郁症的开端,可是最后把她推上自杀路途的导火线,是因为纪梵。
遗书里清清楚楚地写到,梅如吟某次半夜醒转,突然发现自己正站在纪梵的床侧,而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是芭蕾舞会用到的彩带。
那一刻,她的心慌张到了极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纪梵的房间里,她也不知道自己如果没有及时回神,会干出怎样无法挽回的事。
这些潜在的可能性让她愈发寝食难安,直到她再也受不了这般胆战心惊的折磨,最后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寻求解脱。
年少时的纪梵,在警方将事情缘由详细地告知后,很想揪着梅如吟的领子狠声质问她。
为什么?
为什么不早点说?
她不说,他们该怎么知道?该怎么帮她?
他理解梅如吟的害怕,理解她的考量,却恨她的缄默不语,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自那之后,纪梵从不在乎任何人的真实想法。他们不说,他也没兴趣追问,更没精力去猜测他们的情绪。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在关键时刻做到事不关己。
可简清不一样。
只有简清,他想要看透她的心思,正确判断她的喜怒哀乐。就算她从未坦白过沈君兰的事情,但这些他还能够猜得到。
可人生那么长,不可避免会有他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他害怕没有任何预兆的失去,更怕失去的缘由,只是因为一次隐瞒。
所以,他只是单纯地希望,她能对自己坦诚。
……
僵持了足足有几分钟,简清疲惫地叹了声。突然觉得,她和纪梵就像天平的两端,总是在无声较量。
许是职业病,他们总会习惯性地去衡量事情的对与错,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据理力争,谁都不愿意退一步。
她明白这个道理,纪梵也明白。
所以他剖析自己的情绪,将心思全部摊在她的面前。借着这次事情的延伸,明确地告诉她,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他是在生气,却也在妥协。
结合这一点,再想起纪梵说的话,简清的鼻子莫名有些酸。
他说得没错,她的确擅长藏起自己的软弱,惯会忍住想要服软的心思,这是她的缺点。
既然他猜不到,她索性不忍了。
思及此,简清低眸扫了眼男人的手表。面对这番沉寂,有些不知该如何组织措辞打破。
半晌。
“纪梵。”
“你先冷静一下吧。”
第52章 第五十二页 “纪梵,我想哄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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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梵。”
“你先冷静一下吧。”
说完这句话, 简清便朝门口走去。
纪梵神色一紧,一时间没来得及深入分析她说这话的语气,只能靠字面去理解这是一种分开的前兆。
意识到这一点, 行动快于大脑的思索,毫不犹豫地从后面拥住她。
被抱住的那一刹,简清觉得心跟着狠狠颤了一下。她垂下眼睑, 视线中,束在自己腰前的手有些红,紧紧地箍住,好似一个不留神她就会逃走般。
她不明白纪梵突如其来的情绪, 触及到他腕处的手表,恍然想起了什么,呢喃:“纪梵,我……”
察觉到怀里的挣扎, 纪梵低下头, 生怕碰到她的伤, 小心翼翼地埋首于她的肩颈。冰凉的脸颊紧贴着那柔软的肌肤,想要通过温度和触碰来满足此刻心中的慌张。
“你去哪?”
男人的语气很淡, 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太久没说话, 以至于焦急出声的时候嗓音泛着明显的哑。
“我说过,即便吵架也不会分房睡。”
像是个叛逆期的少年, 莫名的固执。
吵架吗?
应该算是吧。
但是在简清看来, 纪梵最后的那番话,已经成功浇灭了她心中愤怒的小火苗。
追根溯源,天平似乎总往她这一边倾斜。
平日里李思泺总爱在她耳边吐槽新播的狗血偶像剧,往往都是一脸可恨地看着男女主谁也不肯说, 从而造成误会纠缠虐恋几十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会真香地看到结局,因为已经提前明了了编剧的套路:就算前面的剧情再虐,最后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一定会在一起。
仿佛只要有这个前提,所有的缄默不语都可以理解。
然而现实生活中,从来都没有那么多机缘巧合。一次又一次的隐瞒只会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都不会有一个机会去解释过往的行为,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走散了。
简清不想这样,所以她加重了自己这边的砝码。她知道,感情做不到完全的平等,所以她只是努力地去接近平衡。
“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去厨房看看。”
她顿了顿:“你加班到这个点,中途没收到过你的消息,我猜你忙,铁定也没去吃饭。”
纪梵没动,不清楚有没有信她的话,但大抵是不相信,直言拒绝:“不用。”
简清无奈地叹了一声,有些为难地捏了捏眉心,最终选择最直白的方式坦然。
“纪梵,我想哄哄你。”
纪梵一愣。
“打架的事,我仍然坚定自己的立场,我没有错。但是逃避跟你说实话这件事,我承认,是我的错。”
“对不起。”
女生说话时的嗓音意外的柔软,含着隐隐的歉意却始终不乏坚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喜欢麻烦别人,总喜欢把所有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潜意识里,我认为我必须强大。”
她掀起眼帘,眸光微闪,不知道在想什么:“因为只有我足够坚强,才能假装自己是个无坚不摧的人,无所畏惧。”
可是直到今天,被纪梵一语道破。
是她忘了,所谓坚强,其实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软弱罢了。
身后的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有脖颈处轻浅的热气能够感知他的存在。
简清轻微地挪动了脚步,纪梵便像条件反射般,跟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她惯性地撞进了他的怀里,再也无法逃脱。
简清皱了下眉,有酸涩的情绪在心尖蔓延,一点点地侵蚀她坚持的最后一点骄傲。
她叹了一声,妥协:“纪梵,我不是不想依赖你。相反,我很想藏在你的庇护下。”
曾经在南港政法大学,面对韩旭阳不怀好意的眼神和挑衅,她并未做到完全的底气十足。可纪梵的出现,将她拉至身后的举动,在无形之中戳中了她心底最深的柔软。
那一刻,简清脑海里冒出的想法竟然是:如果可以一直躲在他的身后,那该多好?
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变得这般软弱了。
思及此,简清垂下眼睑,伸手搭上纪梵的手背。温热的掌心贴着他的冰凉,蓦然一笑,笑容里落满了苦涩和无助:“我只是……有点害怕。”
“害怕有朝一日,等我习惯了依赖,等我忘记了如何坚强,你却骤然离开。”
就像打架,曾经以为刻进DNA里的动作,在长久的放置过后,早就忘得差不多了。空有想要反抗的想法,却无从下手。
放弃她的坚强,也是同样的道理。
如果没有纪梵,她的依赖就会成为弱点。以为可以重新拾起的坚强,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宠爱下消失殆尽,最后只能拼凑着去抵抗困难,杯水车薪。
想到这个可能,简清的表情开始变得纠结和迟疑:“我不想这样,活在可能会失去一切的恐惧之中。”
沈君兰被判死刑的那段时间,是她最痛苦无助的时候。年幼的她,从未想过,习以为常的幸福原来也能眨眼间烟消云散。
“我这辈子,再也不想体会这种感觉了。”
纪梵听得很认真,清楚她暗指的是什么。想到这,男人剑眉微拧,似乎做出了极大的决定,沉沉地唤了她一声。
“简简。”
他抬起头来,下巴轻轻蹭过女生鬓角柔软的发丝,毫无征兆地开口:“我的妈妈,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所以她一点也不坚强。”
“她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其一,是放弃热爱的芭蕾舞事业,义无反顾地和我爸在一起。”
“其二——”
纪梵突然笑了下,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轻描淡写道:“就是从我学校的宿舍楼,纵身跃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