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她忍痛咬着唇瓣,冷静过后轻微地摇了摇头,秀眉紧蹙,漆黑的眼睛流露出明显的渴求。
纪梵的目光一寸不离地看着距离自己几米远的女人, 神色复杂。垂落在身侧的手无意识间握成了拳,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他看懂了,简清的请求。
不要杀他。
纪梵明白她心里的不甘心和痛恨,如果只是现在, 一发子弹了结徐淞鸣的生命, 未免也太便宜他了。
同样是死, 简清想要的,是靠法律来批判和处决他, 是想要受害人家属能有一个真正的解脱,想要他遭到全社会的唾弃!
因为这些, 都是曾经沈君兰被迫经历的痛苦。她要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悔恨和反思,她想要让他生不如死!
纪梵理解她, 但他做不到为了这一点坚持, 贸然把她的生命置之度外。
这样的状况肖祁墨碰到过不止一次,他看了眼,立马摁下耳麦,轻声道:
“狙击手。”
男人的嗓音十分平静, 脸上的表情未见分毫波澜:“到位了吗?”
耳麦刺啦一声,传来狙击手孙旗的声音。他正寻了一处不显眼的窗户口,驾着狙击/枪,歪头看着瞄准镜后的徐淞鸣。
“报告,已就位。”
闻言,肖祁墨睨了眼一旁面无表情的纪梵。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里边白色的衬衫与大衣翻折的领口叠加在一起,说不出的干净清冽。
冬日夜晚的凉风肆意拂过,掀起他大衣的边角。他身形挺拔地站在商业街的尽头,岿然不动,没什么情绪地望着远处的两人。
他认识的纪梵,平日里惯会掌控自己的情绪,八面玲珑地辗转于各类酒桌聚会,人际关系可以说是无人能敌。
他总是漫不经心地笑着,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真正影响到他。然而此刻,往往越是平静的面容,心底的暗流涌动就愈发强烈。
肖祁墨根本不需要揣摩纪梵的心思,都能猜到他现在估计已经有了把徐淞鸣千刀万剐的想法。
思及此,他敛了敛眸,正准备和纪梵说明情况,就见眼前的男人突然扭过头来看他。
两人的视线猝不及防交汇,肖祁墨没有错过纪梵别有深意的眼神,想说的话全部如鲠在喉。
对视只有短短的几秒钟,还没等他细细琢磨透他的意思,纪梵已经收回视线重新直视前方。
肖祁墨迟疑地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刚刚那抹意味深长的眼神,凭借着多年经验得出的答案让人着实有些想不通。
一番斟酌过后,他清了清嗓子,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
“视情况而定,先按兵不动,听我指令。”
“收到。”
那一句“放开她”过后,足足一分钟的时间徐淞鸣都没有任何反应。纪梵眼眸微垂,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嗓音低沉,话语中暗含的警告意味比之前更甚。
“徐淞鸣,放开她。”
闻言,徐淞鸣才好似听清楚了一般,饶有兴趣地翘了下唇角。似乎觉得男人这副样子很少见,他挑了下眉,语气透着几分玩味:
“你担心她?”
纪梵坦然回应:“是。”
与徐淞鸣的慢条斯理截然不同,男人回答得不假思索,太过笃定。以至于前者原本想好好调侃一番的心情都荡然无存。
徐淞鸣嘴角的弧度降了几分,又恢复到了日常生活中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冷淡模样。他看着纪梵,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面露怅然。
“纪梵,你太令我失望了。”
男人说得十分认真,不长不短九个字,浓浓的失落溢于言表。
纪梵面不改色地迈开步伐,最终站定在一众特警队员的前方,嗓音极其寡淡:“那就失望吧,反正我从来没想过要从你那得到多少期望。”
徐淞鸣一愣,羞耻心蔓延。深觉自己的真心与好意在他眼里不过是草芥般的存在,任人践踏。
意识到这一点,他沉沉叹了声:“我以为,我们是同类人。”
“我看的到,你和我有一样的想法,都对这个社会的人情世故,那些虚情假意的寒暄赔笑弃如敝履。你应该明白,我们本就高人一等,不该与他们这帮粗俗之人混为一谈。”
“可是——”
说到这,他蓦地停顿,眼里有恨意划过。手术刀锋利的一面紧紧贴着女人的脖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出声:
“因为她,你变了。”
面对他一番真挚又坦诚的剖析自己的心理想法,纪梵冷酷无情地拆穿:“我没有变,只是你从来没有看透过我。”
“徐淞鸣,你不是把我当成朋友,你只是单方面固执地认为我们是同一类人,想要从我身上找到同样的优越感罢了。”
男人稍抬下巴,半边镜片因一旁店铺渗出来的光线隐隐反光,看不清楚。但另一只眼睛却半眯着,眼露犀利地望着他。
迎上他的视线,徐淞鸣一怔,满身戾气被这一眼看得纷乱不已。
每当纪梵戴上眼镜,他都觉得这双眼睛好似能洞察一切,一眼就能够探寻他心底最深处的不堪。甚至不会有半点心软,总是一语道破。
“你杀人,让无辜的人成为你的替罪羊,却心安理得地开始新生活,毫无丝毫悔改之意。”
他每说一点,徐淞鸣的眸色就冷一分。明明身处宽敞亮堂的商业街,却宛若站在那逼仄狭小的被告席上,头皮发麻。
思绪流转之际,他听到男人的最后一句话,那般不近人情。
“比起官场上那些虚伪做作的人,你这样的败类更不配与我混为一谈。”
尾音落下,周边陷入一阵死寂,气氛莫名有些僵持。
“我不配?”
徐淞鸣冷笑一声,心中最后一丝理智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杀了整整五个人!若不是我现在站在这里,就凭警局那帮莽夫的榆木脑袋,能把我怎么样?”
他的眼里有疯狂之色浸润,脸上的表情狰狞到莫名骇人:“你们给我听好了!”
“胡璇是我杀的!刘新玉也是我杀的!包括十六年前的三起案子,都是我一个人杀的!”
“我就是喜欢看她们害怕恐惧的表情,看她们临死前绝望却毫无反抗之力的痛苦样子。这种掌控别人生命的感觉,真的大快人心!”
徐淞鸣的眼睛睁得很大,已经没有温度可言,完全失了分寸。情绪起伏间,手术刀不经意地划过简清的锁骨,引来女人微弱的轻“嘶”声。
他注意到纪梵漠不关心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颇为满意地勾起嘴角,讥讽道:“你说我不配?那谁配?”
男人的视线不屑一顾地掠过后边站着的一排人,状似不经意地反问:“难道是你身后的那群警察吗?”
徐淞鸣:“那我问你,当刘新玉奄奄一息求着我放过她的时候,他们在干嘛?他们除了会披着那身衣服冠冕堂皇地说一堆废话,还能有什么作为?”
纪梵缄默不语。
“你——”
苏烈在后边听得极其气愤,不服气地想要上前驳斥,却被肖祁墨一个抬手挡住,低声呵斥:“退回去。”
意识到是自己冲动,他轻啧一声,压下心中的不爽,再度退了回去。这般容易动怒的举动落在徐淞鸣眼里,便是印证方才那番话最好的证据。
他愉悦地眯了眯眼睛,勒着女人的脖子向后退了几步,话锋一转:“不过——”
“若不是你们的愚蠢和自作聪明,替我找了那个叫沈君兰的替罪羔羊,我还没有机会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男人的眼里笑意盈盈,却阴测测得让人脊背发凉:“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你们,谢谢心善的沈君兰女士。”
说到这,他俯身贴近简清,说话时的热气似有若无地喷在她的耳廓处,意有所指:“是吧,简律师?”
耳边的声音不算响,像是故意为之,暗藏着淡淡的笑意,那般轻描淡写。
“毕竟,你的妈妈,她替我死了呢。”
简清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大脑有一秒钟的空白,沈君兰言笑晏晏的脸在她脑海里转瞬即逝,最终碎裂成了徐淞鸣冷若冰霜的嘴脸。
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抓着男人手腕的指尖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想起方才他幸灾乐祸的态度,简清就忍不住怒吼:
“徐淞鸣你混蛋!”
看到她的反应,徐淞鸣满不在乎地回忆着十六年前,用格外淡然的语气诉说着:“那天,我爸又打了我。经过药店的时候,她喊住了我,说要给我处理伤口。”
“你不知道吧?就是那个时候,我趁着她不注意,拿了店里的乙/醚。”
听着他的陈述,简清仿佛能想象到沈君兰给他处理伤口时,温柔又心疼的表情。
她一直都是这样,哪怕被霍徵伤了心,也依旧能够积极地面对生活。就是因为她尝过人生的苦楚,所以才竭尽所能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大家。
可是!
就为了这么个疯男人!就为了这个恩将仇报的人渣!她的命,被贬低得一文不值,成了他逍遥法外的牺牲品。
心里的委屈和怒意达到了顶峰,简清再也无法忍受,奋力地挣扎起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
眼泪从她泛红的眼眶中逃出,顺着脸颊滴落在男人的手背上。滚烫的湿意在他的肌肤上停留不过一瞬,便眨眼消散。
徐淞鸣置若罔闻地欣赏着女生悲痛欲绝的神情,精神亢奋到了极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吼,诡异又可怖。
“她死了!”
“她已经死了!”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其他人并不大听得清楚两人的对话,只能看到徐淞鸣附在女人的耳边说了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在最后一次兴奋地大吼之后,简清已经哭得眼睛通红,歇斯底里地大喊:
“我要杀了你!”
结合徐淞鸣和简清各自最后一句话的内容,纪梵恍然猜到他说了什么。
场面一度失控,察觉到简清的崩溃,纪梵眼底的狠戾突破了克制的枷锁,顷刻间沾满了褐色的瞳仁。
他厉声呵斥,放弃了伪装,简单的三个字蕴藏着不可忽视的怒意,响彻在空旷的商业街上:
“徐淞鸣!”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跟随着女生的啜泣声抽动着。肖祁墨眸光一凛,抬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
他看在眼里,冷冷地吐出三个字:“狙击手,保证人质安全,视情况而变。”
手术刀反射的银光在徐淞鸣眼里一闪而过,他笑了下,笑意却不达眼底,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纪梵!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女人雪白的肌肤上很快出现了一道血痕,触目惊心。瞧见男人紧拧着眉的模样,他突然觉得十分可笑。
看,这就是有了软肋的下场。
不知想到了什么,徐淞鸣扬了扬眉,像是在复述,一板一眼道:“我这个人对谁都提不起兴趣,与其随便找个人过日子,都不如和你一起摆弄这些冰凉的器械。”
纪梵抬眸,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
视线中,男人早已失了冷静,双目猩红,狼狈地朝他大吼:“纪梵!这可是你说的!”
“我信以为真,每次心情烦躁的时候只要碰到那些实验器械,都会想起你说的话。可你呢!你和她在一起,因为她疏离我,这又算什么?!”
自始至终,纪梵都冷眼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的表演,哪怕面对眼前人撕心裂肺的怒吼,也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见他没说话,徐淞鸣一下用力地掐住女人的脖子,手背凸起的青筋与简清渐渐涨红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呢?”
他没了耐性高声质问:“那她算什么?!”
女生的脸颊上沾着血,手背和衣袖都有鲜血浸染的痕迹,纪梵分辨不清她是不是受伤了,只能站在原地无声地望着她。
从她忍耐的表情可以看出,徐淞鸣下手并不清。某一瞬,纪梵已经不想和他周旋,眼里淬满了冷意,让人一眼便能猜透他此刻的情绪。
徐淞鸣说的那段话确实是他说过的,而如今,他也一直坚定对这番话的赞同。
只不过——
“她不是随便。”
垂落在身侧的手悄无声息地背在身后,在说话的同时,提前做了个开枪的手势。
肖祁墨瞥了眼,意会。他一秒也没耽误,直接抬手摁下耳麦,井然有序地下达指令。
“行动。”
第68章 第六十八页 “因为你欠我的,永远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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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耳麦里既行动后的另一句指令, 狙击手透过狙击/枪瞄准镜的放大视角,一言不发地盯着目标。
画面中,男人从原本用手术刀箍着人质的动作, 不知为何又改为掐人脖颈。不过,得益于这一转变,锋利的手术刀握在他垂落的另一只手上, 远离了人质的脆弱部位。
意识到这一点,狙击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扣下扳机。那一发子弹以斜向下的路径,快速又精准地打在男人的右手手腕。
巨大的冲击力让徐淞鸣猝不及防地退后, 简清只觉掐着她脖子的力道陡然消散,颤抖地踉跄一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啪。”
利器摔在地上的清脆声拨动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听着身后因剧烈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声, 简清充耳不闻, 全部注意力都停留在眼前掉落在地的手术刀上。
刀面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寒光, 格外刺眼。简清面无表情地扫过上边染着的鲜红,有她的, 有卢婉菁的,可能还有之前的受害者的。
就是这么一把看起来小巧精致的刀, 杀害了数人鲜活的生命,甚至还因此剥夺了沈君兰活下去的机会。
她的脑袋嗡嗡地发痛,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想法。
杀了徐淞鸣。
用那把近在咫尺的手术刀, 杀了那个作恶多端却仍然不知悔改的人渣,替沈君兰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