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齐玥仰着小脸:“可是妈妈…真的流了好多血,她……”
简清拍了拍她的背,蹲在她的面前极其耐心地哄人:“没事的玥玥。”
齐玥把泪水蹭在她的衣服上,稚嫩的声音因为哭太久已经开始变得嘶哑起来。人来人往的急诊廊道,她的哭声凄厉又无助,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律师姐姐,我求求你救救妈妈吧……爸爸不要我们,我只有妈妈了。我不想一个人,我怕。”
简清一怔,脑海里骤然想起的,是曾经庭审结束后,她抓着金研的手,卑微到尘土的乞求。
“叔叔,连你也救不了妈妈吗?”
“我的爸爸不要我了,我只有妈妈。我不想失去她,我想救她!求求你了叔叔,救救妈妈吧,她真的没有杀人!”
酸涩涌上胸腔,简清仿佛在齐玥的身上看到了十六年前的自己。共鸣只需要在一瞬间,她的眼眶便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红。
知道卢婉菁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便是庆幸。可是她却忽略了,这件事会给齐玥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
“简清,她们本可以不用死。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不知好歹,害了她们。”
“都是因为你,我才选中她们。追根究底,她们都是因你而死!”
徐淞鸣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利刃,戳着她的心窝。不敛力道,不顾痛苦,肆无忌惮地任凭血液愈流愈多。
身上的衣服还染着血,因为经久氧化成了暗红色,已经不如当初那般触目惊心。
可是现在,听着齐玥的哭声,简清突然觉得这些血迹格外的刺眼。她故作镇定的表情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名为愧疚的情绪肆意蔓延至她的心扉。
卢婉菁的血。
想到这一点,简清一下把齐玥拥进了怀里。仰着头,无声地望着头顶的灯。明晃晃的灯光有些刺眼,刺得她的眼睛隐隐作痛。
眼泪因着这份痛楚情不自禁地在眼眶中打转,她的秀眉紧紧蹙在一起,睫毛沾染着水珠,因为强忍着泪意不断颤抖。
“对不起。”
简清努力平复自己说话的语气,倔强地不肯让别人听出她的脆弱和哭腔。
可是只要一听到怀里的抽噎,她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内疚感冲破了那份骄傲的枷锁,滚烫的泪水便顺着眼尾落了下来。
她哽咽着,湿润滑过眼尾的肌肤,最终没入耳鬓,只剩下一道痕迹,又再度被水珠覆盖。
“是我的错,对不起。”
-
历经数月,抓捕到放血式杀人案的嫌疑犯,今晚的省厅陷入了极其忙碌的工作之中。
“胡璇是你杀的?”
“是。”
“刘新玉是你杀的?”
“是。”
审讯室内,肖祁墨和苏烈正并肩坐在一起审问徐淞鸣。后者面色凶狠地问了几个问题,都到了肯定的答案。
基于态度还算配合,苏烈看了眼旁边一直没出声的肖祁墨。后者大概是接收到他的意思,云淡风轻地问了句:
“为什么杀人?”
闻言,徐淞鸣神色淡然地抬起下巴,眼里有笑意一闪而过,回答得十分散漫:“这个问题,刚刚在商业街那里,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吧。”
肖祁墨没理会他的避而不答,转着手中的笔,没什么情绪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杀人?”
这回,徐淞鸣答得不假思索。
“因为想杀,就杀了。”
简短不过七个字,囊括的就是五条鲜活的生命。
苏烈没忍住皱了下眉,暴脾气说来就来,粗暴地拍了下桌面,厉声喝道:“说得清楚点!”
“我说得清不清楚,总归都是死刑,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男人的表情不见丝毫波澜,说到最后,似乎还带了点理直气壮的味道在里面,听得苏烈更加气愤。
他一拍桌子起身,正想有所动作,却被肖祁墨抬手制止。
“你先出去。”
听到这句话,苏烈皱了下眉,有些不解:“队长!”
肖祁墨掀起眼帘看他,又不紧不慢地补了句:“你出去倒杯水,这边我一个人可以。”
苏烈本想再说些什么,待瞥见男人不容反驳的眼神时,不得不咽下那口不服气,转身走出审讯室。
门被重重带上,室内突然陷入一片宁静,只有坐在桌子两侧的二人面面相觑。
瞧见徐淞鸣坦然自若的模样,肖祁墨漫不经心地勾了下嘴角,意味深长道:
“还是有区别的。”
回答得竟是他之前的问题。
“你说得清楚点,我们这边递交法院的材料也就详细点,检方在起诉的时候也就容易些,快一点。不是吗?”
面对男人比他更加从容的语气,徐淞鸣嘴角的笑敛了几分:“确实。”
“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有能耐,我不妨就给你们这个机会。毕竟,配不配合是我的意愿。而收集证据,那是警方的工作,与我无关。”
因为这番话,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僵持。逼仄狭小的审讯室内,静得只剩下双方匀浅的呼吸声,仿佛下一秒就能掀起轩然大波。
良久——
“我明白了。”
肖祁墨敛了敛眸,稍稍挺直身板:“我原以为你在学术上的成就还能够替你挽回一丝尊严。可现在看来,简直可笑。”
“你说纪梵不该与那些虚情假意的粗俗之人混为一谈,但我觉得,你比那些人更虚伪。”
徐淞鸣望向他的视线冷了下来,对面的人似乎毫无察觉,又或者对他的反应熟视无睹,继续轻描淡写地陈述:
“上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和现在截然不同。明明前一天才那么残忍的杀了一个人,却能做到心安理得地出现在警方的面前。”
肖祁墨别有深意地笑了下:“你说,我是该夸奖一下你临危不惧的能力,还是你炉火纯青的演技?”
徐淞鸣没说话,肖祁墨也不着急,看了眼之前的调查资料,话锋一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为什么杀人?”
见他依旧不答,肖祁墨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因为简清?”
视线中,男人面不改色地靠着身后的椅背,一言不发。不知看出了什么,肖祁墨蓦地一笑,格外笃定地否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不是,她只是你的一个幌子。”
徐淞鸣抬眸,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似乎在期待他接下来会怎么分析。
“你确实是在警告简清,但也是在暗中与纪梵较量。因为你知道,她的存在对纪梵来说,很重要,也很特殊。”
穿着制服的男人从容地合上手中的资料,不轻不重地往桌面上一搁。那双好似能看破一切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他:
“这些案子发生在对他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身上,他却迟迟不能破。你在享受这种将他人蒙在鼓里,自己却看透一切地优越感罢了。”
肖祁墨眉峰微挑,在短暂的停顿后,一语道破:
“你嫉妒他。”
听到这里,徐淞鸣搭在腿上的手无意识间握紧。明面上,他仍然故作轻松地扯出一抹笑,满不在乎道:“是吗?”
“你这样的人,我碰到不少,大都有一个共同点——”
肖祁墨眸光微闪,慢条斯理地起身往桌子上一坐,表情似笑非笑:
“特别自以为是。”
“……”
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谁都没有说话,连带着审讯室外的一众人,都看得提心吊胆。
简清前不久刚刚结束了笔录,因为这边还有点事,纪梵就让她先去一附院处理伤口。这会,他就站在郑枢烨的身侧,面色淡然地看着审讯室内的男人。
四四方方的房间内,边角都有摄像头监控。沉重的气氛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
大概是习惯了这样的事情,肖祁墨看起来格外从容。他倚靠着桌子一角,指尖像是在弹奏钢琴般,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桌面。
徐淞鸣掀起眼帘,无神的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他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头顶的灯光,有种说不出的狠厉,在悄无声息中击溃他的心理防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正当所有人都摒弃凝神的时候,坐在那的男人像是松懈下来,坦然地应了声:“是。”
徐淞鸣眼眸一弯:“你说的没错。”
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站了起来,并没有看肖祁墨,而是直接越过他,望向他身后的玻璃面,嗓音低沉地吐出两个字:
“纪梵。”
隔着单向透视玻璃,徐淞鸣并不能精准地找到纪梵所在的方向。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审讯室外,仿佛能透过这面玻璃,对上那双浸满冷漠的眼睛。
“我知道你现在就站在外面,用那种不可一世的表情欣赏我狼狈的样子。”
想起数小时前两人对峙时的话,他的神色极其复杂:“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一样。”
“你那么优秀,活在众星瞩目之中,就连骨子里也是高傲透顶,和我这在臭气熏天的出租屋里长大的人怎么能一样?”
“我就是嫉妒你,嫉妒你轻而易举就获得了我想要的一切。不过好在,就算你看起来那么完美,也就是表面而已。”
说到这,徐淞鸣轻嗤了声,话语里流露着显而易见的不屑和嘲讽:“你知道吗?当你第一次在实验室和我说起梅如吟的死。说实话,我没有一点悲伤和同情。”
“相反,我特别高兴,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我突然发现,你不过也是个没妈要的孩子!”
他缓缓走近玻璃面,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就连笑容都染上了幸灾乐祸。
“仔细想想,你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可是跳楼啊,多疼啊。你妈宁肯经历这些都不顾你的挽留执意自杀,这得多不在乎你啊?”
郑枢烨一愣,错愕地望向身侧的纪梵。
男人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黑色的大衣随意敞开,显得他周身的压迫感都在不知不觉中强大了几分。
面对徐淞鸣的挑衅,他的眼眸微垂,缄默不语地看了许久,无动于衷。
虽然声音被削弱了几分,但最后一句话,像是一记重锤,带着无情的嘲笑,响彻在空旷的审讯室。
“这么一看,你比我可怜多了。”
纪梵的眸色很深,没什么温度地盯着审讯室内几近疯狂的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置若罔闻。
半晌,他侧目看了眼郑枢烨,蓦然出声,嗓音一贯的清冷:“你们继续吧,我先去接简简了。”
“这里——”
纪梵阴冷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掠过徐淞鸣,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漠不关心:“已经不值得我旁听下去了。”
话落,他泰然自若地转身离开,脸上未见半分怒意和提及伤心事的悲哀,和平日里那副自信高傲的模样如出一辙。
郑枢烨注视着他的背影,胸腔内涌动的情绪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这一刻,他恍然意识到,这个人根本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他的冷静自持,他的从容不迫,他的面不改色。他展现出来的所有情绪,都足以抵挡一切想要探寻他心防的外界力量。
纪梵,他根本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看透。
除非他愿意。
第70章 第七十页 检察官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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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一折腾, 等安抚完齐玥从卢婉菁病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纪梵是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简清看了眼时间, 估摸着他这会应该快到了,便往路口走去。
深夜的道路,仍然有不少车辆还在宽敞的大道上驶过。简清裹紧了身上的大衣, 在寒夜中站了没几分钟,纪梵的车就停在了她的面前。
坐上车,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一半,她下意识看了眼驾驶位上的男人, 却发现他的脸色冷得比窗外更甚。
简清清了清嗓子,打破诡异的宁静:“那个…省厅那边都处理完了?”
纪梵踩下油门,淡淡地嗯了声,听不出多大情绪:“这是他们的工作。”
换句话说, 与我无关。
简清用余光瞥了眼男人, 又道:“你之后还会过去吗?”
“不会。”
“给我做笔录的女警官说过几天还要再去一趟, 你一起去吗?”
“嗯。”
几个对话下来,纪梵的回答除了第一个问题之外, 基本没有超过两个字,完美诠释什么叫惜字如金。
简清极有眼色地没再说话, 以为他是生气自己的盲目行动。可是转念一想,事情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现在才开始算账反射弧未免也太长了。
一路沉默回到家, 简清还在电梯里瞄了纪梵好几眼。但男人始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在想什么,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个。
她一言不发地开门,走在前边。听到身后关门落锁的声音, 简清还是没忍住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玄关处的光线太过昏暗,她看不大清楚,直接伸手打开了灯。
视野一亮,纪梵一身肃穆,挺阔的身形将那件黑色的大衣衬得极佳。他稍低着头,低垂的眉眼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不难看出其中流露出的凝重。
瞥见他神色淡然的脸,简清没动,往卧室指了下,提议:“你看起来很累,要不,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纪梵没应。
简清等了半分钟,还是没等到他的回答。她也不在意,鼓了鼓腮帮满不在乎地转身朝厨房走去。
这一天算是过得十分糟糕,花没买成还被劫持不说,蛋糕在冰箱里放了大半天,这会的口感肯定也不如最初。
唯一的幸运之处大概就是那份礼物,因为袋子拎在手上太麻烦,就被她揣在了兜里。等纪梵洗完澡出来,至少还能让他吃一口蛋糕,把礼物送出,象征性地给他过一下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