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却忽然笑了,道:“你可真是庸人自扰,无端端想那么多。”
“我问你, 你知道太上皇喜欢什么?又知道皇上心里想什么?”
宝璁摇摇头,“自然不知。”
林黛玉接着道:“既然都不知道,那你还发什么愁?”
“与其胡乱猜想,不如凭着赤子之心, 只管把寿礼尽心准备了。就算东西不出彩,他们还能怪你尽心尽力做好本分了不成?”
“做好本分?”
宝璁听了这番话,忽然有些醒悟过来,顿时站起来,对林黛玉深拜了一拜,高兴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我人深陷在局中,越挣扎却越入泥淖,幸亏妹妹及时点醒我了!”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就一直被记忆中贾府被抄家的未来糊住了眼睛。贾家诸多烦心琐事,不管大小他都恨不得拿个显微镜,把事情内里剖析得清清楚楚。
殊不知,过多深处的琢磨,他耗费了太多精力,刚才那些胡思乱想的,都险些要入魔了!
正该退一步才能看得更清楚!
众人被宝璁吓了一跳,纷纷问是怎么回事?
林黛玉只摇了摇头,也看向宝璁。
宝璁笑着解释:“无事,就是谢林妹妹,刚才给我点了一个好主意。”
众人又问是什么好主意,宝璁却不说,只道等东西做出来了,再给大家看看。
天色已晚,几人说笑了一会便散了。
次日一早,林黛玉记挂宝璁昨日的烦恼,便去怡红院找他,谁知宝璁一大早也出去了。
他正在玉石轩的库房里,埋头在各色玉石中挑挑拣拣,不拘玉质好的差的,只专门选那些不是十分大的小玉。
经过了几年经营,玉石轩已经把左右后面的房子都买了下来,店面只在内部扩大了一倍,其他都用作库房,储存各种玉石了。
宝璁挑了大半天,足足选了两大箱备用,叫吴茴运回贾府去。
他又去找王熙凤,寻了几个手艺不错的匠人,又要了些紫檀木、黄花梨木、酸枝木和黄杨木。
之后,除了早上念书以外,下午和晚上,他便都在外院新收拾的屋子里埋头做东西了。
期间,宝璁的图纸修修改改,构思也反复琢磨。
考虑怎么能凭赤子之心,做好“本分”,又能恰当地帮助贾府,为了把握这尺寸,他真是日思夜想,费尽脑汁!
过了几个月,宝璁从屋里抬出了一堆指压板和滚珠按摩洗脚盆,分别送给贾母、贾政夫妇、贾赦夫妇。
后,他又与宝玉一起,分别替贾母、贾政夫妇洗脚按摩,又扶他们体验指压板的舒爽。
贾母与贾政夫妇都用得极好,直夸了宝玉宝璁好几个月!
然,贾政高兴是高兴,他依旧没忘了大事,还是时时询问宝璁做寿礼的进度。
背地里,他担心宝璁做不好寿礼,被皇帝责罚,于是派下属偷偷去外面寻上好的玉摆件,打算若宝璁刻不好,就拿那些顶上。
不过,到了次年八月,离太上皇寿诞只半个月时间,宝璁终于把寿礼准备好了。
贾政贾母问起来,宝璁只叫人抬出来一个茶几大小的玉石盆景来。
盆景底座是紫檀木,里面用各种玉石雕刻搭叠起来,竟然是个拜寿的小场景。
只见一乡野田舍的屋子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寿”字。田舍外面花鸟虫树俱全,又有一小小池塘。
一位老寿星正坐在池塘边上钓鱼,又转头笑眯眯地往旁边看。他视线所及之处,正是一男一女两个可爱小童,正乖巧地磕头拜寿。
后面一对笑呵呵的中年夫妇,两人合力抬着一个巨大的寿桃,正要往田舍堂屋里去。
整个盆景精致有趣,贾母等人见了,俱是啧啧称奇,把宝璁夸了又夸。
贾政原还打算用门客们寻来的那些玉石摆件顶上去。
现在他见了宝璁这玉石盆景,顿时觉得那些门客们寻来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便宜东西了。
“做得还算不错,只是精力花费太过了!”贾政摸了摸胡子,面无表情道:“等太上皇寿诞过了,你定要收心念书,将这些花费的时间补回来才是!”
宝璁还没应声,贾母倒先开口了:“他就算是做这个,每日早上也去念书上课,学业一天都没有落下,你这做爹的不夸他,倒还训他!”
贾政听了贾母的话,连连低头认错,不敢多说什么了。
到了太上皇过寿的前几日,宫中夏太监来询问,宝璁的寿礼是否做好了?
贾政贾赦贾琏便带着宝璁,跟着夏太监把寿礼送进宫去。
到了宫门口,夏太监却只叫宝璁跟着进去,命贾政等人在宫门口等着。
贾政几人先是惊诧,后又镇定下来,塞了一个荷包给夏太监,托他照顾宝璁。贾政又嘱咐了宝璁几句,叫他谨言慎行。
宝璁自然答应,跟着夏太监一路进去了。
皇宫里处处恢弘大气,宝璁前世已经游玩过故宫,对景色不是十分好奇。
宫中气氛又十分肃穆,他毕竟第一次到真正的皇宫,心中还装着一件大事,因此不敢随意乱看。
一路到了凤藻宫偏殿,夏太监便叫宝璁等着,自己领着人抬着寿礼进正殿。
偏殿里,四个角落里都站着宫女,低眉垂目,双手轻握放身面,站得笔直,一声不吭。
若不是瞧见她们胸口微微喘气,宝璁简直都要以为她们都是木头人了。
一个宫女端着茶盏轻手轻脚进来,将茶杯轻放在宝璁手边,轻声道:“贾公子请用。”
宝璁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浅笑着回道:“多谢姐姐。”
谁知那宫女却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便福了一礼,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偏殿里静悄悄的,无人说话,更无人敢大声喧哗。
宝璁心道:日日活在这样寂静的宫中,人岂不是要压抑得疯了?
遂他又心疼起元春来了,她可不是就在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吗?就是再活泼再伶俐的人,十几年这样下来,闷也要闷出病来了,怪不得元春那样短命了!
过了一会,那夏太监抹着汗,急匆匆过来了,着急道:“小公子快跟咱家过去吧,圣上要见你呢!”
宝璁赶紧站起来,检查了下自己的服饰,见都没有失礼之处,便跟着夏太监过去正殿。
昭帝坐在中间,元春在他左边下首位置坐着。
宫中各种拜见的礼仪,宝璁在贾府里是早就反复学过的,此时虽然有点紧张,但也做得一丝不苟。
昭帝似乎颇为满意,叫他起来,又赐了他一张圆凳子坐。
宝璁正襟危坐在凳子上,微微垂目,只专注地看向皇帝的靴子。
只听昭帝和蔼道:“朕看了那玉石盆景,很不错,精巧又别致。里面的雕刻,都是你自己刻的吗?”
宝璁道:“是,除了那底座是请木匠帮了忙以外,里面的玉石雕刻,一分一毫都是臣子亲手刻的。”
昭帝闻言便愉悦道:“你在这些上面,倒还有些天赋。”又问:“另外那两件东西是什么用的?”
原来宝璁请夏太监带进宫来的,不止是玉石盆景,还有一副玉质按摩指压板和一个装了玉滚石的按摩洗脚盆。
宝璁正等着昭帝问这桩呢,当即慢慢回道:“一件是洗脚盆,盆底里装了些滚珠玉石,可一边按摩一边泡脚。另一件叫指压板,洗脚之后,平日闲时,人脱了鞋袜在上面走走,都可以按摩脚底解乏。”
昭帝有些疑惑,问道:“为何做了三件寿礼来?”
“这两件......”
宝璁装作犹豫了会,迟疑道:“臣子家中长辈常腿脚酸痛,因此臣子想出了这两件按摩腿脚的东西。臣子与家中兄弟姐妹伺候长辈们洗脚按摩,长辈们用了都说极好。”
“所以臣子觉得太上皇他老人家可能也用得上,就一起送进宫来了。”
元春在一旁听着,当即变白了脸色,慌张站起来训斥宝璁道:“放肆,圣上九五之尊,如何能做这些?你还不快快住嘴!”
又赶紧向昭帝求情道:“圣上明鉴,这孩子被家里宠坏了,实不是故意说这些的!还请圣上看在他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饶恕他!”
元春都请罪了,宝璁也不能再坐着,便扑通跪在地上,磕头请罪:“臣子先做了这两件,后来觉得又不妥当,所以才又做了玉石盆景,请皇上恕罪!”
倒是昭帝随意地挥了挥手,叫宝璁起来,对元春道:“爱妃何必紧张,你弟弟此举很是孝顺,何罪之有?”
“不但无罪,朕还要奖赏他!”
昭帝原本只觉得宝璁刻了个好东西,现在听他一番话,倒对他这个人更有兴趣起来了。
于是他便接着问:“既然你知道不妥当,又为何送进宫来?”
宝璁早有准备,此时便坦然回道:“这两件已经做得了,上面用的都是顶好的玉石。臣子想着,除了宫中贵人,也无其他人能用,因此送进宫献给圣上。”
东西违禁,贾府不能用,因此献进宫来,这借口也说得过去。
不过,其实他心里是打了个冒险主意的。
都说昭帝性情宽厚,是个仁君。但宝璁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到底如何。
贾府上下现在漏洞百出,已经是条到处进水的破船。这条船还能不能打补丁,又要如何打补丁,最重要的还是看昭帝的态度。
若昭帝果然是个仁君,他以后能想的办法也多些。
若昭帝性格不太好,他也好早做准备,看看有没有逃生小船之类。
他今日正是要试一试昭帝的脾气性格。
虽然此举太过冒险,但他年纪小,又是元春的弟弟。
他也没说一定要皇帝给太上皇洗脚,只是多嘴说了个小建议,皇帝只要不昏庸,估计也不会和他一个半大少年计较。
顶多,他在皇帝这里上了黑名单,以后官途不顺,他老实蹲在贾家做个富家翁呗!
要是昭帝是个暴君......呵呵呵,宝璁他腰间挂了一串运气加成,运气不可能这么差吧?原著里面也没说皇帝是个暴君啊!
宝璁站在下面一顿胡思乱想。
昭帝却沉默不语,只一双眼睛盯着宝璁,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元春在一旁已经心惊胆颤,几乎心脏抽筋,捏着手帕急得手心冒汗: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42章
皇上到底在想什么?
子时还守在御书房门外的御前太监江禄也想知道啊!
他悄悄往里面望了一眼, 只见他干爹张福张太监一如既往地弯着腰,站在昭帝身后的角落里,五步距离, 不远也不近。
他整个人被笼罩在昏暗中, 昭帝不想理会他, 他就是个隐形人。昭帝若要问话, 他只需把上半身再压低半寸,人就出现在了烛光中。
昭帝正在看墙上的一幅大字,上书“水能载舟, 亦能覆舟”。
上面没有印章,也没有写字人的落款小字。
只有张福知道,这幅字是已故前巡盐御史林如海二十年前写了,送给昭帝的。
“唉!”昭帝深深地叹了口气,“想我大周朝多少青年才俊, 你非要看中那个做女婿。”
张福整个人木雕一样,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
“唉!”昭帝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你这最后一策连朕也算计在内,朕替你教导教导女婿, 也不过份吧?”
张福嗓子里有点痒痒, 想咳嗽一声,不过他努力忍住了。
昭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大发感慨, 他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扫兴。
“唉!”昭帝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福以为昭帝又要说些什么,却许久没有等到接下来的话。
看来今天的份,是感慨完毕了。
“走吧!”
许久之后,昭帝抬脚出了御书房。
张福急忙带着一堆宫人跟上去, 伺候他坐上龙辇。
“皇上,今晚上要去何处歇息?”张福点头哈腰地请示。
昭帝想了想,道:“凤藻宫罢。”
龙辇起驾,刚走了几步路,昭帝却忽然又道:“还是去皇后那里。”
“哎!”张福应了一声,赶紧挥手示意众人:“转头转头,去景仁宫!”
次日乃是中秋。
贾府忙忙碌碌准备酒菜,摆了两大桌子在大观园亭子中,合家坐下来吃饭赏月。
贾政贾赦领着男人们一桌子,贾母领着媳妇姑娘们一桌子,连薛姨妈几人也请来一起过节。
宝玉和宝璁原是坐在贾政那一桌,只是贾母见这样热闹的节日,便叫他们过来坐在自己桌上,和姐妹们一处玩笑说话。
贾府的桌子大,十几个人坐在一起也不拥挤。
只是几个大菜摆在大桌子中间,众人守着礼仪又不能站起来夹菜,一顿饭吃得就有些让人难受。
宝璁见林黛玉只吃了几筷子虾仁就停住,便小声对她道:“这大桌子真是中看不中用!我见过一种桌子,比这个还大的,是一大一小两张圆桌面叠着的,中间装了个能转圈的机关,上面那桌面就能转动起来。”
“用那样的桌子,把菜盘子都放在圆桌边缘,谁要吃哪个菜,就转一下那上面的圆桌,多方便!”
林黛玉还没说话,宝玉倒是听见了,先凑过来小声道:“这倒有意思,你在哪里见过的?”
姐妹们自然也都听见了,纷纷低声问宝璁那大桌子是什么样的?又猜那机关是怎么做出来装上去,能撑得住那么大一张桌面。
宝璁正细细说呢,却听贾母先问话:“你们几个嘀嘀咕咕说什么玩笑呢?也说给我们听听,大家一起乐一乐!”
探春便将刚才宝璁说的那大桌子又形容了一遍,给贾母几人听。
凤姐正忙着招呼丫头们上菜,闻言便接话道:“这桌子听着新鲜,我都没见过。赶明儿宝璁兄弟与我细细说说,我叫人去做一张来放着,保不齐啊,哪天就能用上呢!”
贾母便道:“这样的新鲜桌子平常用用还使得,若是有大场合,这种新鲜桌子新奇是新奇,拿出来大场面用,却不合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