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自己想着事情,慢慢走了。
鸳鸯带着几个小丫头送宝璁出去屋子,又到院子门口,见宝璁只一个人离去,便问:“三爷跟着的人呢?”
小丫头纷纷摇头:“不知道,许是在外面等着吧。”
出了贾母院子,宝璁满腹心事,也不想回自己院子,走着走着,便到了大观园侧门。
侧门已经关上落了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但宝璁还是不舍得离去,倒一屁股坐在门口地上,呆呆地望起了月亮。
已经很晚,晴雯还不见宝璁回来,终于忍不住带人去贾母那里看看,知道宝璁早就离了贾母那里,心中顿时着急起来,拎着灯笼到处找人。
幸好,晴雯熟知宝璁习惯,找了两三个地方就在大观园侧门找到了宝璁,没有把事情闹大。
“三爷,夜深了,快回去罢!”晴雯上前,拉了宝璁起来。
宝璁应了一声,随意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回望了大观园一眼,闷声走了。
晴雯跟在后面,也回望了大观园一眼,心道:三爷在这坐着,是想林姑娘了吧?
于是,便偷偷打算,明日去找林黛玉,和她说宝璁想她了。
次日外书房上课,课没开始,宝璁先请教了周霁一个问题。
“周先生,若有一大船,到处漏水不堪修葺,我欲救这船,如何行事?”
周霁听了,摸摸长须,反问宝璁:“你是要救这船,还是要救这船上的人?若是救人,何必救船?换只逃生小船,将人救走便可。”
宝璁顿了顿,看着周霁,犹豫道:“先生,我欲救人。可若这些人不肯弃大船而走,怎么办?”
周霁笑着道:“人不肯弃大船,无非是觉得大船坚固宽敞,也比小船华丽舒适。若你有一艘更大更好的船,那些人怎么会不舍得旧船,而拒绝新船呢?”
听了这话,宝璁沉默了一会。
他处理王熙凤的事情的时候,不就是给了王熙凤一艘更大更好的船吗?
可王熙凤,却还是把新船给凿穿了......
于是宝璁深叹了口气,对着周霁深深拜下,求教道:“先生,若是这船上的人,尽是凿船之人,我换了新的大船,他们还是各处凿洞,我又如何救?”
听了此话,周霁眼神闪了一闪,沉吟许久,缓缓道:“既是一心求死,你又如何救得?不如只救求生之人离去。”
只救求生之人吗?
宝璁直起身子,皱眉问道:“舍弃船上亲友,何以为人?”
周霁却摇摇头,道:“同是亲友,你为求死之人,舍弃求生之人,何以为人?”
“......”又沉默许久,宝璁再次叹气,道:“看来只能置之死地而生了。”
周霁这才点点头,又问他道:“若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必将要背负无数骂名,你可承受得气起?”
这回,宝璁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垂眸掩住自己神色,低声道:“不过是声誉,有何要紧?”
周霁笑笑,未语。
上完早上的课,周霁照例布置了宝璁作业,而后匆匆出了贾府。
回家之后,周霁迅速写了一封书信,连饭也没吃,直接出门,去了神武将军府,悄悄从角门入。
神武将军府,书房内,周霁拿出刚在家中写好的信,递给冯唐。
“冯将军,前日的信可已经呈上去了?”周霁问。
冯唐接过信,从书架角落拿了一锦盒,小心放进去,道:“已经呈上去了,未料你今日又匆匆来了。”
周霁点了点头,又摇摇头,道:“今日之事,是圣上嘱咐了要留意的,所以又书一信报上。”
冯唐听了,没接话,反问周霁吃了饭没?
周霁听了,便道:“将军不必留饭,家中还有要事,我也不便多留。”于是告辞回家。
晴雯去了潇湘馆,和林黛玉说了宝璁心情不好,昨晚上在大观园门口坐了几个时辰的事情。
林黛玉听了,也忧心起来。
她住在大观园里,已经许久未和宝璁见面。平常都是晴雯代为转告话语,又只见宝璁送东西或者文章进来。
宝璁报喜不报忧,从不与她透露一点烦心事。
她竟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事烦闷到这种程度了。
“我也不知道三爷在烦忧什么,清霜吴茴他们似乎也劝解不动,还请林姑娘想想办法劝解劝解三爷吧!”晴雯苦恼道。
林黛玉听了,捏着手帕指尖揉搓了几下,抿了抿嘴,面色一时凝重,一时担忧,道:“待我想个办法问问他。”
她在屋里走来走去,转悠到书架书案前,忽然有了个主意。
于是,她叫紫鹃磨墨,自己拿了花笺来,提笔在几张花笺上,分别写下了几组字。
写好了花笺,林黛玉又对晴雯耳语嘱咐了一番。
晴雯听了连连点头,带着花笺和一碗参汤笑着回去了。
第55章
宝璁一口气喝完晴雯带回来的参汤,仿佛精神一振, 连日来的烦忧都散了许多。
“林妹妹最近可好?”宝璁问。
晴雯笑着道:“林姑娘一切都好, 只是挂念三爷。她今儿还写了几张花笺给你呢!”
说着,她将林黛玉写的花笺, 从锦盒中拿出来, 一一摆在宝璁身前的书案上。
本以为写了什么诗词之类的,结果四张花笺上分别写着“科举”“商队”“家事”“朝堂”。
宝璁疑惑, “这是什么意思?”
晴雯解释道:“林姑娘听说三爷很是烦恼,或许是在这四件事情上有为难之处。”
“若是为难太多, 一时无从下手, 不如把这些难题或按照要紧程度,或按照难易程度, 先一一排列, 再想办法解决,这样岂不清楚明白?”
问题挤成一团,就容易让人迷失方向。迷失了方向,也就很难理清线索, 找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所以, 当事情太多太难,糊成一团的时候, 其实最重要的是人。
心中是否有成算, 又是否知道什么重要, 什么不重要, 什么事紧迫, 什么事可以先放一放。
这不是现代职场人在小本本上排行程时,经常用到的方法吗?
林黛玉这想法,可太前卫了太有用了!
他倒把这些都忘了,亏得林黛玉能想到这个来提醒他。
宝璁暗赞了一通,拿起花笺,细细察看。
上面的字体清秀纤细,但笔锋内含劲道,又有一丝坚毅包含于优雅从容之中。
林黛玉的字又进步了。
这几年,或许是因为她博览群书,又读许多经典文章,作各种策论,见识不限于闺阁事,所以性情上少了一点多愁善感,多了一些惬意与洒脱。
连写出来的字也比男子的有风骨,若不是女子,恐怕早就少年成名了。
宝璁对此,十分乐见其成。
这个时代对女子要求太过苛刻,但他希望,在他的能力范围内,能让林黛玉享受到更广阔自由的天地。
所以这次,林黛玉问起他的事情,虽然这些事情和她都没有关系,宝璁也不想一味隐瞒,而是更想分享给林黛玉。
他思索了一会,将写着“商队”的花笺放在了最后,“科举”放在倒数第二。
剩下两个,有些犹豫。
但凝神想了一会,再三考虑,他还是把“家事”放在了最前面,把“朝堂”放在了第二。
他“朝堂”在他心里,目前代表的就是原著中贾家被抄家的结局。
原以为这事最令他担忧,可这一排列,他却倏然明白了,贾府众人自身的问题,才最令他头痛,也是最迫切需要解决的事。
就像周霁建议的,贾府众人的性情不能轻易扭转,只能先弃之,而后令他们幡然醒悟。
就这个办法,还有很大的风险,毕竟有些人享乐习惯了,就算落魄到没有一个铜钱,也会去借别人家的用。
况且还有年事已高的贾母,若知道他心里的打算,还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气坏了贾母,林黛玉岂不是要难过?
人一旦和别人有了情感上的联系,做事真是处处为难......
宝璁手指摩挲着花笺,叹了口气,对晴雯道:“给林妹妹送去吧。”
谁知,晴雯却摇摇头,又拿出几张写着名字的花笺,道:“林姑娘还写了一些。”
宝璁问:“怎么刚才不一起拿出来?”
“林姑娘说,若是三爷把‘家事’放在最前面,才叫我把这些拿出来。”
晴雯大字不识几个,但记性好。
林黛玉教了她一回,她就记住四张花笺上分别写了什么了。
宝璁笑道:“林妹妹也太细致了,怎么写了那么多?”又问:“还有其他的么?”
这回,晴雯摇摇头,“没有了,就这些。”
宝璁戏谑道:“她倒是女诸葛,早知道我为什么烦恼一样。”
又去看新的花笺,只有贾母、贾政、王夫人、宝玉几人的名字。
林黛玉猜的都是他的至亲之人。
宝璁唇角抹上了温暖的笑,也翻出花笺,把迎春、贾赦、王熙凤、贾琏等人的名字分别写上。
林黛玉大概想不到,他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婆婆妈妈操心那么多事情吧?
写到最后搁笔,宝璁愣了一下。
除了玉石雕刻之外,这辈子被贾府的事情填充得严严实实,他似乎都很少想起上辈子的事情了,仿佛那些都是他做的梦一般。
又摇摇头,笑自己,无端端想那些做什么?嫌自己事情还不够忙的?
于是,他又提笔,再新写了一张人名花笺。
其余的,都依照顺序放回了锦盒,唯有最后那张,宝璁收进了袖子里。
“晴雯,你把这些给林妹妹送去吧。”他点点自己的袖子,浅笑,“还有一张,是排在最前头的,你问问她,可能猜到是谁?”
晴雯见宝璁一扫连日来的阴郁和凝重,顿时心中高兴,暗道:还是林姑娘有办法,写几张花笺,玩个什么排序,就能把三爷哄高兴了。
她应了声,兴高采烈地捧着锦盒,又去了林黛玉那里。
黄昏将近,夕阳西下,窗外金色洒了一地。
宝璁呼了口气,出了书房,沿着光辉渐渐隐去的方向,散步到大观园侧门。
晴雯已经进去了,大观园侧门半掩着,看门的老婆子正坐在旁边小屋中嗑瓜子。
宝璁在侧门不远处站定,抬头望去,像是望着大观园内,又像是在欣赏夕阳景色。
潇湘馆。
夏日炎热,林黛玉刚吃了几口晚饭,正坐在廊下摇扇思索。
晴雯端着托盘进来,林黛玉心情急切,忙站起来迎出了几步。
“宝璁可回了什么?”她问。
晴雯打开手上的锦盒,道:“林姑娘瞧瞧吧,三爷也写了花笺。”
林黛玉拿起花笺一张张察看,顿时有些明了了。
老太太放在第一,看来他一是担忧老太太身体,二可能是烦忧的事情难在了老太太这处。
迎春的名字排在第二,显然是因为她议亲的事,恐怕有些不顺利。
贾政在第三,该是在说江南甄家的人来投奔的事吧?
......
林黛玉一边看一边猜,竟然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太太和迎春那里,若是她闲着了,可以去探望问问。
偏外面那些大事,她却帮不上忙一点忙。
想想江南甄家,从前接驾何等风光何等繁华。可古往今来,越是繁盛至极的家族,便越有骤然倾覆的可能性。
甄家是如此,如今的贾府也是如此。
表面上看着轰轰烈烈,内里早已破败不堪,像个破旧的筛子,一个浪扑来,就要成粉碎。
而贾家的人却个个自欺欺人,依旧行事张扬,奢靡铺张,肆意挑战律法和皇帝的底限。
林黛玉愁上心头,慢摇了摇扇子,轻叹了口气,自己亲自把这锦盒放在书案显眼处。
晴雯见林黛玉一脸愁容,顿时也苦着脸道:“原是想请你劝解三爷,如今反惹得你忧愁,早知道我不说了。三爷要知道,还不骂我多事?”
林黛玉听了,反扑哧笑了下,用扇子点了点晴雯的额头,玩笑道:“你跑来使唤我开解宝璁,如今又埋怨我为此发愁?你这张利嘴,真是得了便宜还不乖,还是快回去吧!”
晴雯赶紧道:“林姑娘可别赶我,我还有话说呢!”
林黛玉:“还有什么说的?”
晴雯偷笑了下,道:“三爷藏了张人名花笺,说让姑娘猜猜,这在他心里排第一的是谁?”
在他心里......排第一的是谁?
这锦盒里已经写着名字的,自然不可能是藏起来的那张了。
可锦盒里装着的,全是宝璁的至亲之人了,只除了......哼,这个促狭鬼,逮着机会就要逗弄她,真是讨厌!
林黛玉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耳根慢慢红了起来,她却装作不悦地扁了嘴,摇着团扇慢慢往外面走。
晴雯忙唤她:“林姑娘去哪里?三爷说的你可猜着了?”
林黛玉没有回头,只远远道:“你猜我有没有猜着了?我去散步消消食,你自己在这里玩会吧!”
晴雯:“......”
这两小口子,打什么机锋呢?也不说说明白!
紫鹃正沏茶回来,见林黛玉往外走,还奇怪了,“刚还叫着要喝茶,茶来了,她这是要去哪?”
晴雯便回:“林姑娘说出去消食。”
大观园里也不是外面,林黛玉时常自己出去散步,紫鹃见怪不怪,便拉着晴雯说起针线活来。
林黛玉慢悠悠地晃去了荷塘边。
大部分荷花正开得鲜艳,绿色的荷叶大片大片拥挤在花朵下面,飘在水面上。一阵闷风吹来,荷叶便涟漪一样抖动着,泛起了一阵清爽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