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虫先是一愣，旋即，表情变得扭曲起来。
“对不起！”
修罗心痛极了，急忙跑到他身边，“是我不好，我不该说出那种话来伤您的心。”
虽然她不太懂晴明公和蜜虫的顾虑是什么，但这么多年来，她很明白晴明公并不是苛刻的恶人。
相反的，他温柔多情。
是个很好的领路人。
而她更不应该在愤怒之下，口不择言对他说那种过分的话。
尤其，她不该拿着博雅公子的事情去戳他的心。
将心比心，如果有人拿着父亲大人来戳她的心，她会立刻崩溃掉。
“所以，晴明公应该很失望吧。他对我那么好，可我竟然还说那种话。”修罗越想越自责，就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失去了。
晴明沉沉看她一眼，旋即痛苦地移开视线，侧过身子：“不怪你。正如蜜虫所言，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谁让我是个心肠冷硬，举世罕见的男人呢？”
修罗听不得这种话，愧疚地攥着他袖子。
晴明稍稍一挣扎，修罗就攥得更紧。
蜜虫看着拉扯的二人，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
眼见晴明仿佛被伤透了心，不愿意再看她一眼，修罗噗通跪下，抱紧他的腿不撒手，汪呜哭得好大声：“对不起对不起，请您不要这样说！是我误会了您的好意，以至于说出了那么可怕的话，都是我不好，要不然你就责罚我吧，只要您不生气，怎样都好！”
许久之后，晴明怀疑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你是真心感觉抱歉吗？”
修罗抬头仰视他，泪眼婆娑，连连点头。
“可你至今都不愿意叫我一声‘师父’，想来还是怨恨我……”
“师父！”
“如果你是真心的，为什么没有变化？还是说，你为此后悔内疚的心情，不足以让你应咒？”
“嗷呜！”
第61章
地面上堆积经年不化的雪, 白色幼犬甫一落地，短小的四肢就陷入柔软的雪中，温热的肚子直接贴上雪面, 冻得她一机灵。
然而，积雪太厚, 而她又太小了。
怎么都无法从雪地里脱身。
最后，还是晴明弯下腰, 将她拯救出来。
晴明把小小一团抱在怀里, 大手抚着她微微发抖的脑袋，瞧着她差点被冻坏的模样, 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
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顺毛，指尖偶尔拂过白色犬耳时，那双小耳朵会不由自主想要躲闪，重复几次, 耳朵就认命一般, 往后收起, 任凭他触碰。
晴明眼中笑意愈发浓厚。
他沉迷把玩幼崽的快乐, 身后渗人的视线，却几乎要将他脊背烧穿。
晴明微微偏过头，瞧着有心无力的蜜虫, 唇边浮出优雅宁静的笑, 修长食指按在红唇, 对她做出“噤声”的姿势。
蜜虫手指攥握成拳。
只恨眼前这个男人脸太好, 让她无从下手, 只能眼睁睁看着修罗被他哄骗。
而晴明已经收回目光，快乐撸狗。
蜜虫：“……！”
狗男人！
白色幼犬被顺毛顺得晕头晕脑，好半晌才记起正事, 仰起头，对他道：“嗷呜？”
您不生气了吧？
晴明没有直接回答，只沉声道：“看起来确实进步挺大，如今应咒，已经不会再丢掉衣裳和外物。我还记得，你刚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根本无法自控，稍不留神，就会以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
白色幼犬哀嚎一声，前爪捂住眼睛，尴尬不已。
这种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吧？
太丢脸了！
“按道理，你已经拥有离开这里的资格。只是，如果你将我看做值得尊敬的师父，我个人并不建议你现在离开。”
晴明说着，唇边轻念咒语，怀里的白色幼犬已经恢复少女模样。
修罗在他身前站定，不明所以看他。
晴明抬手攥住她腕骨，指尖微微用力，修罗只觉一股强悍的、不容拒绝的力量从交握之处飞速窜入她身体。
这个力量过于强悍，让修罗本能产生被胁迫的不适。
不仅如此，身体中陡然挤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让她产生轻微眩晕感，等从不适中清醒过来，身体已经不受控制。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修罗很清楚，她的生死就在晴明的一念之间。
修罗惊诧之余，隐隐有些畏惧。
之前，她一直将晴明当做一个平和的长辈，知道他很强大，却对这份强大没有具体认知。如今，她才骇然发现，站在她眼前的安静男人，是何其狰狞的庞然大物！
“你的人类之血，已经可以起到约束妖血的作用。只可惜，还不足以强大与妖血匹配。”
晴明松开禁锢着她的手。如是道。
雪山上刺骨的风呼啸而至，凌冽的寒风吹拂着她鸦羽般的长发，丝丝缕缕飘至胸前。
修罗眸光触及那缕长发，触电般愣在当场，说不话来。
“如果你将我当做值得尊敬的师父，那么就答应我，在随意掌控体内两种力量之前，都不要离开。”
晴明并没有强迫她的意思，只是微微发出一声幽长的叹息，“不过，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多管闲事，那么就离开吧。反正，我只是个心肠冷硬又不讨喜的男人。”
说罢，抬手一挥，被解开的雾隐结界重新布下。
而他和蜜虫的身影，皆隐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雾霭中。
修罗愣在原地，她看了看人类圆润修长的手指，又摸了摸垂落胸前的鸦羽长发，最后不死心探向头顶。
果然，那对白色犬耳也不见了！
不是朔日。
身体内妖力也没有消失。
可她身上的半妖特征却都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晴明公的实力吗？”
修罗只觉难以置信，“不过是随手向我身体中灌入了一些力量，就轻易压制住了妖血。如果不是没有妖力消失不见后的虚弱感，我好像真的已经成了一个普通人类。”
这种直观的力量的展示，完全震慑到了她。
一时间，修罗心中念头百转千回。
“这才是真正的晴明公吗？不管是妖力还是灵力，都已经达到极致平衡。所以，他才没有失去妖力时的狼狈时刻。所以，即使他一直保持着人类姿态，依旧拥有傲视一切的力量。”
“好想成为他这样强大的存在！”
“现在的我，即使到了朔日，已经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狼狈。可勉强自保与从容处之，终究是不同的。就像父亲大人与邪见，他们都是完全的妖怪，可他们之间的力量差距，并不比我与晴明公之间的差距小。”
修罗很清楚认识到这一点。
眼前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
转身离开，她就会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大人身边。只是，就此离开，无视晴明公的好意，恐怕日后在有需要，他也不再会教导自己。
——如果你觉得我只是多管闲事，那么就离开吧。
刚刚晴明公是这样说的。
且不说他是不是真心实意，修罗只知道，这次若是离开，她就没有颜面再回头了。
晴明公与父亲大人是不同的。她可以对着父亲大人任性耍赖，可对于晴明公，她自认脸皮还没那么厚。
而另一条路，则是她重新踏入鸟居，回到晴明公的身边。
乖乖跟他学习，直到自己也能像他一样，将体内的力量运用得娴熟无比，再离开。
选择父亲大人，还是晴明公。
这个本不应该成为问题的选择，如今却成了困扰，让她举棋不定。
修罗拢着肩上的羽织，从织物中汲取丝丝暖意。
她遥遥眺望着远处，雪山尽头，是一望无垠的湛蓝天穹。
“父亲大人……没有我的拖累，肯定已经变得更强了吧。”
“现在的我，配回到他身边吗？”
****
突然被大人带回宅邸，蜜虫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修罗还在外面呢！”
晴明手中把玩着蝠扇，不出声地笑了：“没关系，只是一个结界而已，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完全不足为虑。”
“不，我不是担心她进不来，而是担心她会离开？大人，您就这样将她留在外面，就不怕她真的离开这里，回到杀生丸身边？”
蜜虫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怨他，“您不是最会花言巧语，最会哄骗人家小姑娘吗？怎么如今竟然一句挽留的话都不说？这可完全不像是您会做的事情。”
晴明坐在正门前廊檐下，右腿曲起，搁在台阶上，右肘搁在膝头，撑着下巴，清亮的眸子安静觑着生气的蜜虫。
如花美人，生气起来都是粉面带煞，蛾眉倒蹙。
好看得紧。
晴明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眼底笑意越发深邃起来。
蜜虫被他气得头疼。
“蜜虫，快别气了。帮我斟些酒来。”适可而止，晴明出声使唤。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喝酒呢。”
蜜虫深呼吸，纾解内心情绪，见他丝毫没有收回的意思，轻哼一声，扭身离开。
不多时，廊檐下传来十二单丽裳窸窣声，晴明微微一侧头，就见蜜虫已经端着食案，盈盈跪坐在自己身侧。
她还在生着气，也不愿意看他，微微别过头去，露出天鹅般纤细白皙的脖颈。
晴明忍笑，趁着她低头斟酒之际，手指勾着她下巴，抬起她的头，俯身在她抿着的樱唇上落下一吻。
“别气了。再这样下去，东庭院里的紫藤花都要谢没了。”
蜜虫面染绯色，慌忙道：“您胡说什么！”
她想扯开身，却被晴明拦住。
二人以额抵额，凑得极近。
蜜虫瞪大眼睛，这个距离，她甚至能将晴明浓密的长睫一一数清，她心脏陡然一跳。
彼此呼吸缠绵交换，蜜虫一时间能听到自己胸口发出剧烈的跳动声。
“我最喜欢你了。”
晴明含笑缱绻的声音在她耳畔轻轻响起。
不大，却足够清晰。
蜜虫只觉得指尖酥麻，细口酒瓶与酒盏从手中坠下。
晴明闷笑着稳稳接住，旋即弃于一旁。他将面红耳赤的蜜虫揽在怀里，湿热的气息从她耳颊缓缓下移，落到她白皙的颈子。
“大人……”
蜜虫双手攀上他脖颈，纤细的手指拽紧他衣服，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春水，潋滟着水光的眸子茫然注视着庭院上方的天空，从丹唇中发出细微的喘息。
正等二人将要继续时，庭中突然传来脚步踉跄摔倒的声音。
晴明从蜜虫脖颈处抬起头，就见修罗正羞躁地满脸通红，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不敢抬起，目光胡乱飘，也不敢落定，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
蜜虫猛地从晴明怀里坐起身，起得太急，额头狠狠撞到了晴明下颌。
二人捂着撞疼处抽气。
疼痛少弱，蜜虫就从他怀里一跃而起，退出安全距离，以示清白。
晴明揉着红肿的下巴，瞅了瞅慌忙躲到一旁整理衣裳的蜜虫，又瞧了瞧手足无措的修罗，好笑道：
“啊，你回来了。刚刚蜜虫还担心你会离开，一直在跟我耍小脾气呢。”
修罗心跳地很快，闻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走神片刻，才飞快掰着交握的手指，讷讷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让大家担心。
更不是故意撞见这一幕。
勉强说完，修罗再也难以忍受这种窘迫的氛围，以袖遮脸，一阵风似的跑到东对屋，哐当一声阖上障子门。
只留给他们一道狼狈窜逃的背影。
“这小丫头……”
晴明摇摇头，“都已经成为大姑娘模样，竟然还这么害羞，真是一点也不像人类城池中养大的姬君。”
“如果杀生丸知道您这样带坏他妹妹，肯定不会轻饶了您！”
蜜虫气恼道。
第62章
晴明身体向后微微一仰, 双手撑在身后，满脸戏谑：“怎么，蜜虫害羞了吗？虽然我也不想她瞧见你动情的样子, 但这次真的是意外。”
蜜虫防备后退，咬牙切齿：“骗子！”
都怪她, 轻易被美色迷昏了头脑。
“是我忘记了，您才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这次, 您故意支开我, 试探修罗是否彻底掌控您的咒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您也是想找理由留下她吧？”
晴明清亮的瞳仁噙着温柔情意，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明明您早已胸有成竹，反倒是我做了无用的事情。”
蜜虫简直要被眼前这个狗男人气得吐血：“您明明知道她因为长秋卿的事情，对您产生了不必要的共情, 却还是故意激她说出那种诛心之言, 就是吃定她心软。您、您太奸诈了！”
“没办法啊。”
晴明喟叹般呼出一口气, 唇边浮着一点也不优雅的笑, “她自己将弱点暴露在我眼前，这么明显又好用的把柄，让我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手, 不去逗逗她。”
“而且, 我也是为了她好嘛。现在的她虽然能应付暴走的妖血, 阴阳术法也小有所成, 可相比于那只白犬, 还是太弱小了。如今继续留在我身边，我将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让她成为更强大的存在, 让她有实现自己心愿的能力。这样不好吗？”
“还有，你不也很喜欢她吗？一直以来，都像母亲般体贴入微地照顾她。这次我将她留下来，你不就有更多相处的时间跟她相处了？蜜虫，你应该开心才是。”
蜜虫深呼吸。
尽力保持冷静，不然，她很可能以下犯上。
像是回忆起什么有趣的事情，晴明笑出声，狐狸般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从她得知我的事情，时不时对我露出近乎‘同情’的表情开始，我就知道，这只幼崽有趣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