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点微弱的灯光,他的身影一下子被黑暗笼罩,还不待适应,就被眼尖的元春看见,她提着一盏精致的宫灯,笼着一层微光向他走来。
二人相视一笑,水沐自然的接过了灯笼,牵起元春的手一起向灯火璀璨的院子走去。
本来还在追赶的李延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紧紧相依的背影,如同一双璧人,此情此景,几可入画。
他突然放缓了脚步,不想上去煞风景。
进了屋,元春看见一进来就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水沐,便吩咐丫环端盆热水进来,然后亲自拧了一条帕子,轻轻的敷到水沐的脸上。
水沐身体一僵,又很快放松下来。
“王爷,你这都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了,先用帕子敷一下脸,醒醒神。还有,你别坐的这么板直,委实不舒服。你靠一会儿,妾身给你按一按。”
元春扶着水沐的肩,引导着他靠在椅背上。
本来以水沐的习惯是无论何时都要仪态端正的,可也许是帕子太热乎,或者是声音太温柔,他几乎可以说是温顺的顺着元春的力道躺了下来。
因为帕子遮住了眼睛,所以身体其他感官就特别明显。
他能感觉到元春的手离开了他的肩膀,然后有什么柔软温热的东西碰到了他的额角,以舒适的力道按压起来,是她的手指。
突然,一道轻轻的呼吸靠近,接着就是女子身上清甜的香气,原来元春为了更方便的给他按摩,特地弯下了腰,他们的身子靠的极近,水沐一抬头就能碰到元春的下巴。
此刻,水沐卸下了所有的伪装,他在这一下又一下的按压中渐渐睡了过去,整个人沉浸在温柔的梦乡中,具体做了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那里香甜的气息。
睡了大概大半个时辰,水沐被饭菜的香味惊醒,他睁开眼一看,元春正指挥着下人把饭盒里的饭菜一道道摆出来,整个过程却听不见一丝声响。
他只觉得这一觉睡得很是满足,精神也恢复了不少,只是椅子上虽然铺了皮毛,但是睡久了身体还是有些僵硬,他不由换了一个姿势。
听到身后的动静,元春回头一看发现是水沐醒了,然后三两步走过去把他扶起来,笑着说:
“王爷可算是醒了,本来妾身还打算摆好饭菜就叫您呢。之前发现王爷睡着了吓了妾身一跳,可见王爷今天是累坏了,就没忍心叫您起来。不过椅子上睡着到底不舒服,眯一下也就好了。”
然后亲自伺候着水沐洗漱,指着眼前的清粥小菜对水沐说:
“本来是想着给王爷整治个宴席好好庆祝一下,但想您忙了一天了,又这么晚了,还是吃点容易克化的,庆祝的话什么时候都行。”
水沐享受着元春周到的服侍,他看着眼前的饭菜,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做起来很耗费功夫,并不比所谓的宴席容易,他也没戳破,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也坐在旁边。
“你费心了,这些就很好。从本王回来到现在,你也忙了不少时间了,想必也饿了,也陪我用一些吧。”
“妾身这点子事哪比得上王爷啊,再说,晚膳妾身已经用过了,王爷您自己吃吧,妾身去瞧瞧给您煲的汤好了没有。”元春有些迟疑,还是回绝了。
正要起身呢,水沐却不容置疑的把她按在座位上,沉声说:“这些小事哪用你做,不然要这些下人要做什么。”
柳枝在水沐压迫性极强的目光下,立马机灵的说:“奴婢马上去瞧瞧,主子您歇着吧。”就赶紧跑出去了。
看见柳枝很有眼色的去了,水沐满意了,他对元春说:“你就好好歇着,哪怕不吃陪着我也行。”
元春无奈的回道:“都听王爷您的。”然后乖巧的坐在一边。
有着元春陪着,水沐感觉自己吃的更香了,特别是里面一盘水晶虾饺,一个个拇指大小,晶莹剔透,味道又很是鲜美。
他夹了一个放到元春碗里,对她说:“你尝尝这个,我记得你喜欢吃鱼虾,这个虾饺做的很好,个头也小,不占肚子。”
元春其实看着也有些馋了,她今天一共就只吃了一顿,还没吃完就被打断了,然后一直忙活到现在,看着水沐吃得这么香,有些坐不住了。
但是……
她还是摇了摇头,说:“多谢王爷好意,只是夜间吃东西容易发胖,妾身还是不吃了。”
话音刚落,一阵轰鸣声传来,原来是元春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元春在水沐面前一向注重形象,哪成想被肚子给突然背叛了,简直糗大发了。
她的耳朵“唰”的一下红了,头也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整个人钻到桌子底下去。
水沐也愣住了,不同于元春心里想的那样形象破灭,他觉得这样的她特别生动,特别可爱。
看到元春这逃避的样子,他轻轻咳了下,不自在的说:“你还是用些吧。其实,本王更喜欢胖些的。”
屁嘞,人皇贵妃都说了你就喜欢柔弱的,小鸟依人一点的。
不过既然已经出糗了,她也就不在乎了,她拿起筷子装作淡定的样子朝虾饺伸去。
虾饺个头小,又很滑,元春夹了几次才夹上来,可惜差一点送到嘴里的时候又掉下去了,幸亏是掉到碗里,没有掉地上,不然更尴尬。
元春干干的笑了一下,说:“一时没注意,妾身失仪了。”
正准备换个勺子再战的时候,水沐一把握住她的手,神情严肃:“你的手怎么了?”
虽然很细微,但是元春刚刚夹虾饺的时候手确实在颤抖,毕竟虾饺虽然比较难夹,但是像元春这样从小训练仪态的,手一定很稳,怎么可能会发生夹不起菜这样的事。
元春也很惊谔,她方才已经极力克制了,怎么水沐还是发现了。
她有点不太自然,想把手缩回去,却被水沐紧紧握住。
水沐一把展开她的手,发现细长洁白的手指指侧通红一片,还有些红肿。
他看着元春咬着唇不做声的样子,也不问她了,他直接问瑞香,声音冰寒,几乎可以冻死人。
“你们到底怎么伺候的,你家主子的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抹药?”
瑞香哪经过这个正仗,她一下子跪在地上,也不敢隐瞒:
“昨个儿主子写了一天的字,今天醒的时候就发现了,本来已经抹了药了,可是要伺候王爷,要碰水,主子嫌不方便就给洗了。后来又给您一直按摩,所以这才……这才拿不住筷子。”
瑞香的声音越来越小。
这下就对上了,为什么元春明明饿了还一直回避和他一起吃饭,吃饭时也极力掩饰,要不是他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也发现不了。
还有,她的手明明又肿又痛,还忍着给他按摩。
水沐挥了挥手,让瑞香起来。他闭了闭眼,心中又酸又涩,他不由想起幼时娘亲对他说的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娘,这几句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啊,桃花开得很漂亮,和桃花一样漂亮的新娘子嫁给了新郎,他们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了。”
“真的有和桃花一样漂亮的新娘子吗?”孩童稚嫩的声音响起。
“咳咳,当然有,以后沐儿也会娶一位桃花一样的新娘子。”
“我才不要新娘子呢,我有娘就够了。”
“傻孩子,新娘子和娘可不一样。母妃是没办法陪沐儿一辈子的,新娘子才是。有了新娘子,她会天天等沐儿回家,给沐儿准备好吃的,她时时刻刻心心念念的都是你。现在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不过你以后遇到了可不许欺负人家,要对人家好,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真乖!”娘,我现在已经遇到您说的新娘子了,和您说的果然一样。
水沐睁开眼,用力挥去心中的酸涩。他对一旁的李延说:“去,把那瓶金创药给本王拿来。”
我滴个乖乖,那瓶药可是皇上御赐的,受了重伤都可以救下来,一般王爷都不舍得用,侧妃的手连皮都没破,竟然用这药,真是……
真是好极了!注意到王爷的目光,李延赶紧赶回去拿药。
元春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手被养得太娇贵了,一点苦都受不得,只是写了一天的字而已,竟然就肿了,这样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王爷,妾室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随便擦点药就行了,不必特地拿药了。您还是先用饭吧,凉了就不好了。”
水沐摩挲着她的手,玉白的手指上那点红肿看的越发碍眼。
他没说话,直接夹起一个虾饺喂到元春的嘴边,元春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
水沐这辈子就没伺候过别人,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看到元春惊谔的表情,他突然就淡定了。
“怎么,你的手是为本王受的伤,本王喂你吃饭自是理所应当。”
理是这个理,可是也不能这么算啊,而且下人还在呢。察觉到元春的目光,水沐往周围一看,下人们都会意的低下了头。
最后,元春还是拗不过水沐,张口吃了。
看着元春吃下了他喂过去的食物,没想到这感觉还挺好,水沐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喂了起来。
与此同时,左手还死死抓着元春的手不放,二人就着这诡异的姿势吃完了一顿饭。
李延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也不敢打扰,将药放到桌上,便退到一边和瑞香他们一起看起了地板。
别说,这地板方方正正的还挺整齐。
吃完了饭,元春害羞的要把手缩回来,水沐说:“别着急,本王给你上药。”
然后直接打开药瓶,一点不心疼的挖了一大块在元春的手指上涂抹着,这药效确实好,抹上去冰冰凉凉的,连胀痛也好了很多。
“这药就放在你这,一天抹两次就好了,还有,这几天有什么事让下人去做,你就不要动手了。”
“是,都听王爷的。”
元春看着水沐,眼中是凝接不化的绵绵情意,她轻声回答,声音也透着一股甜。
水沐心中一动,“你今日给本王按摩了许久,手还酸吗?”
“不酸……”
“不许瞒着本王。”
“只有一点点。”
水沐喉咙滚了滚,声音暗沉:“无妨,本王给你揉一揉。”
然后他一把把元春打横抱起,大步向里间走去。
李延虽然一直低着头,可他耳朵一直竖着在听周围的动静,接下来哪还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他看着仍然木讷的站着的瑞香她们,连忙说:“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和咱家出去!”
瑞香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脸色通红,几个人忙不迭的出去了。
第14章 贾元春
这次内务府事件牵扯甚广,再加上要推广新式记账法,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水沐都忙于政事。
但不管多晚,只要回王府都一定会去熙华院,二人的相处也越发融洽。
正院,何氏一边看着和丫环们在外面捉蝴蝶的水芸,一边给女儿做衣裳,她灵活的手指上下翻飞,不一会儿一只活灵活现的红蜻蜓就绣好了。
碧珠在一旁给她理着线,看着何氏悠然自得的样子,突然开口说:
“王妃,这段时间王爷一直宿在熙华院那儿。以前也就罢了,其他人也不得宠,您膝下又有小郡主,可是现在可不一样了,元侧妃那样得宠,一旦生下一儿半女的,以王爷对她的宠爱,您的地位不保啊。”
看何氏像个木头一样,仍然没听到似的做着活,碧珠咬了咬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王妃,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小郡主打算打算啊。”
碧珠是何氏从娘嫁带过来的丫环,说是贴身丫环,其实是何夫人怕何氏这性子笼络不住水沐的心,更怕何氏显贵了要报复她所以特地安排的通房丫环。
她自认自己相貌不差王妃什么,也颇为看不上何氏堂堂一个王妃却这么懦弱的样子,一直想得到水沐的青睐。
可是王妃实在不中用,刚嫁进来一个月不到就丢了管家权,还对外说身体不好一直不让出去,要不是运气好生了个女儿,还不知道日子过成什么样呢。
只是连累了她,她再怎么想引起王爷注意,王爷不来也是没有法子啊。
何氏本来没想着搭理她,可是碧珠提到了她女儿,她就忍不住开口了。
“碧珠,元侧妃性格挺好的,再说,这府里就芸儿一个孩子确实孤单,有个弟弟妹妹陪着挺好的。”
她生芸儿的时候难产,导致芸儿身体不好,她也再不能生了。
其实,听到这个消息她是开心的,新婚洞房那天带给她的阴影太大了。
新婚之夜,陌生的丈夫,冷淡的眼神,还有撕裂的疼痛,从那以后,她都很畏惧和王爷同房。
她知道王爷也不喜欢她,只是为了传宗接代,现在她不能生了,他们双方都不需要勉强自己了。
何氏从来不在乎王爷宠爱谁,只要芸儿好好的就行了。
从小她就被关在家里,除了一个照顾她的老嬷嬷,再没其他人了,对于外人她是渴望又害怕的。
可是芸儿不一样,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她的骨,她的血,只有芸儿在身边,她才会感到安心。
她知道王爷永远不可能就芸儿一个孩子,而且芸儿以后要是有个弟弟也会好很多,对她来说,是元侧妃生的总是要比其他人要好。
她胆小却并不傻,也许是从小被欺负惯了,她对她人的情绪敏感的很,元春是第一个对她没有丝毫负面情绪的人。
倒不如说,元春包容的性格让她放松了许多,就连芸儿也很喜欢她。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碧珠不信,哪有正室不讨厌得宠的小妾的,只是认为何氏胆子小所以不敢说而已。
她看了看周围,凑到何氏身边说:
“王妃,郡主想要个弟弟妹妹何必让熙华院那位生,到底不是一条心,如果……如果您让身边的人去伺候王爷,那以后生了孩子抱在您名下,这样可就和您亲生的没什么两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