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焕忍不住感慨说道:“他很会选曲。”
“要是有人采访问你选曲的理由是什么,你打算怎么说?”
尹棠没回答何焕的问题,反倒问回去一个,何焕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
“宋教练和谢老师选的。”
“太诚实了,不行,你要加上点自己的意见和独到的见解。”尹棠对何焕的不上道很是着急,这一刻他比成明赫都像同门前辈,谆谆教诲显得格外耐心,“比如……你无意间听过,觉得这曲子能表达你的……你复杂的内心世界,反正就是多加形容词,说得好听点。”
何焕听完只是摇头,“我的内心世界不怎么复杂。”
“你脑子也不怎么复杂。”尹棠翻他个白眼,他长得斯斯文文,嫌弃的表情加上再刻薄的话也毫无说服力。
“你的节目也是教练选得吗?”
“我当然和你不一样,我的节目是教练和我商量后一起选出来的。”说到这里,尹棠漠然的脸上多了一丝自得的神情,忽然表情就显得符合他这个年纪了。
何焕看着埃文斯最后一个连跳完美落冰后偏回头看向尹棠,“你确实很适合滑钢琴。”
观众欢呼透过墙壁,不用看直播也知道埃文斯毫无瑕疵完成了节目,尹棠静静看着屏幕,半晌才开口说道:“赢了才有资格说擅长。”
“是因为伤病吗?”何焕想起尹棠失败跳跃的那个起跳,力度的初速度在一开始就略有不足,“我听教练说过,心理问题是大伤初愈后最严峻的考验,你是不敢发力吗?”
尹棠忽然站起来,“等到国内赛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脚到底好没好了。”
“国内赛?”
“我来是提前告诉你,上面已经决定了,今年世锦赛唯一一个男单名额要通过举办选拔赛的方式选出来,我们两个,谁赢谁去。”
站得笔直的尹棠俯视还坐在位置上的何焕,眼神居高临下,语气冷冰冰的,像在生气,何焕想他短节目没比好心情不痛快,自己又心直口快提到伤情,确实不大应该。
“对不起,我没有窥探你的意思。”他陈恳道歉。
尹棠沉默不语,足足看了他十几秒,忽然泄了气,扑通坐回椅子,“我要是真的怕你知道,就不来聊这个了。总之你有点心理准备,我不喜欢在消息灵通不灵通上占别人便宜。”
尽管知道尹棠脾气不大好又古怪,但来得快去得快是何焕没预料到的,他们两个人说话频率对不上,尹棠觉得重要的事在何焕自己看来却无所谓。
最后,他也只能点点头。
埃文斯的分数出来了,比尹棠高了足足二十分,但他们没有讨论分数的余地,成明赫已经上场了。
何焕有点紧张,起初,刚踏上国际大赛赛场,他自己比赛时偶尔也会有这种感觉,但随着比赛经验丰富早就不再为此困扰,可看师兄还是会因为关切手心发热。
成明赫的短节目曲子是他自己和教练推荐的,宋心愉听过后开心得直搓手,说没有比这更能突出他如今技术水平和天赋造诣的曲子了。
《LaFoule》是皮雅芙演唱的一首法国香颂歌曲,花样滑冰赛场上滑过她传记电影《玫瑰人生》原声的选手数不胜数,但很少有人直接滑她本人当年灌制唱片的老歌,这首《人潮》和那几首名曲比鲜有人知。
短节目选择香颂这类“散文诗”音乐是很大的挑战,但凡滑过比赛的选手都知道,短时间营造情感氛围非常困难,甚至有可能滑得人自己都没那么快渐入佳境,裁判和观众也是一样,但成明赫的的确确有这样独门的本事。
他站在冰上,立刻就能聚焦众人的目光,开场动作满是“起范儿”的张力,其实也不过只是单手抚肩的简单动作,可他做出来姿态神情就不似一般。
就像在等待什么即将到来的期盼。
音乐响起。
前奏轻快里略带缠绵之意,节奏是四分之三的南美华尔兹拍子,快慢间隙填充极满,期间交替仿佛只是一个弹舌音的滑润,不着痕迹过度到下个音阶。
忽快忽慢的音乐之间,成明赫已滑出大半场地外,准备进入第一个跳跃。
“真不愧是一个组的,感觉就像后面有人在追你们要债似的……”
明明是赞叹的话,尹棠说出来却带着精致的刻薄,不让人讨厌,只逗人想笑。
何焕嘴角弯起回落的瞬间,成明赫的第一个萨霍夫四周跳已经成功,看来师兄没因为在偶像后面出场就忘记怎么跳好四周。
他们师兄弟两个滑行、旋转、步法衔接的技术风格样样都像,唯独跳跃技术大相径庭,成明赫是在韩国时期追随名师所学,何焕是吸入宋心愉的国家队旧队友当“飞行教练”亲传亲授。两个人却不约而同都更擅长刃跳多过点冰跳。
成明赫在休赛期强化了体能,不单单是为整个节目考虑,而是特别强化了爆发力。
宋心愉说成明赫虽然跳跃力道很好,但实际上爆发力没有何焕强,因此想要在跳跃中延迟转体营造视觉冲击会比较难,要优化跳跃就得先从体能下手。几个月里,成明赫每天体能训练结束走路颤颤巍巍,像快倒的老柳树,一阵风浑身乱颠。他在强化训练上下得功夫不比去学舞蹈的何焕少,如今看来跳跃高度远度提升显著,只是宋心愉说跳跃技术的完善不是一朝可成,要两三个赛季下持续的功夫才有脱胎换骨的效果。
但成明赫的跳跃仍然是肉眼可见的进步,连尹棠的呼吸声都快了一拍。
香颂有许多滑弹的音色,为了具现化音乐,成明赫也在步法衔接处加了轻快的小跳,他滑行出众,弹跃落冰借助惯性人已在几步之外,转身迂回再是脚下一个出其不意的变幻,克制的雀跃完美修饰音乐的惬意,让人觉得如果自己在巴黎午后和心上人一同漫步,大概也是这样的步履轻健欢脱。
这也是谢英蓉编舞的巧妙,何焕记得谢老师在编舞时夸赞师兄关节灵活有力,给了她很大施展空间。
体能的加强也让成明赫的跳跃更加稳定,少受体力分配限制的制约,三个规定跳跃全部成功,最后结束动作在纷繁灿烂的音乐里落幕。观众给予他的欢呼并不比埃文斯少,人人起立鼓掌。
何焕也仿佛松一口气般浑身放松,站起身,呼出口气。
与尹棠告别后,何焕和教练以及师兄一起回酒店吃饭,成明赫很是兴奋,短节目就只落下埃文斯不到三分,这可能是他们之间迄今为止距离最近的一次。
马伦教练也很高兴,虽然只比完短节目,但他还是坚持要请三个人吃饭。
自由滑的比赛在隔天,弗兰·马文一边吃一边和成明赫讲更好完成跳跃的技巧,师兄英语水平很是一般,他最擅长的外语是中文,许多听不懂的地方要何焕帮忙翻译和简单解释,宋心愉则负责补充,一顿饭下来倒不像庆功聚会,更像是战术总结。
吃到一半的时候,宋心愉接了个电话,马文也跟出去,成明赫去洗手间,只有何焕一个人慢悠悠享用半桌几乎没碰过的美食。
这时成明赫忽然慌慌张张跑回来,不等何焕吃完,拉起他就走。
“怎么了?”
何焕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问,然而成明赫却示意他噤声,随后附耳低声说道:“我回来时候听见马文教练在和咱们教练说话,我只听懂一些什么‘生病’什么‘健康问题’,你来听……”
他们停住的位置和安全通道一墙之隔,餐馆的隔音不是很好,宋心愉和马文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听到一半,何焕便拍拍成明赫胳膊,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怎么样怎么样?”到了足够远的地方,成明赫急忙追问,“是教练身体不好吗?”
何焕摇摇头,“是马文教练,他的意思是,自己最近旧伤复发,情况不是很好,可能要动个大手术。”
虽然不是自己教练成明赫放下心来,但一想到马文教练饱受伤病困扰,刚松弛的心又悬而高挂,“那严重不严重?我们这两天还是让他多休息休息,别太辛苦了。”
“听起来很严重,说是他在做选手时候的老毛病,可他们应该互相了解,没有说透,我也不清楚。”何焕补充说道,“马文教练私下和教练说这个,是因为想她能帮自己在手术修养期间带带这边俱乐部没人照看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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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
“那教练答应他了吗?”成明赫赶忙问。
“没有, 教练说她要考虑一下。”何焕顿了顿,又说,“好像还说有个学生, 但我没听清名字, 说让教练不论答应不答应都帮忙照看。”
成明赫回忆片刻, 神色疑惑,“我看马文教练俱乐部里, 没有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学生,大部分都是青年组和少年组的小孩子。”
何焕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们没有说其他的了。”
两个心事重重回到座位, 再也没有心思吃饭, 何焕觉得来加拿大训练有些不太现实, 毕竟教练已经和那边冰球俱乐部签约,一同经营场地,也投资不少钱下去,学生们慕名而来, 这时候拖家带口离开不说情面,法律上也是过不去的。
他隐约觉得教练不会答应,但以宋心愉爽快重情的个性, 也未必狠下心推脱重病老友的恳求。
成明赫似乎也在沉思这件事, 他从来不是心思深重少言寡语的人, 这时沉默显得很怪异, 何焕想他还有一场决定胜负名次的自由滑要比, 这时候不该想太多,于是抢先开口安慰说道:“师兄别想这些了,教练不一定会答应, 比赛要紧。”
他不会安慰人,说不出好听的软话,只能实话实说。
成明赫粲然一笑,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我是不是显得很小气?”
何焕摇头,“师兄要是小气就不会对我这么好了。”
“现在和你说不怕被嫌弃,其实最开始我听说教练有个新学生时,还是小小的感叹了一下……”成明赫笑得坦然,亮亮的眼睛望向何焕时,看不出半点隐瞒和虚伪,“也不是生气,就是有点嫉妒,我这些年在国外训练,只能平常和教练通通电话,她偶尔来一次韩国,毕竟她是从小带得我,我一直觉得我们师生感情是不一样的,但听说你也是从小教练带大,我特别羡慕你能一直由教练亲自执教。”
何焕也微微笑了笑,“这样想是没错,但这样一来,我从小到大挨得打比你多啊……”
“对!我当时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成明赫一拍桌子,略尖的虎牙都笑得刺过星点唇外,却又马上敛住笑意,支吾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是什么?”何焕愣住。
“第一次去机场接你见你的时候……实际上是我拿到驾照第二天。”
何焕低头笑了,再抬头时能看出他真的是很开心的样子,“以前别人说我幸运,我可能不大当回事,但现在我信了,我确实是挺幸运的人……”
成明赫越说越起劲,把椅子往何焕旁边挪了挪,接着说道:“但要说实话,当时除了那一点嫉妒和羡慕,更多是好奇,所以我才会偷偷开车跑到机场见你,但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可真的不错。虽然你看着就心思太重,让人捉摸不透,板着十八岁的脸,说话像是四十八岁,”
“这也算第一印象不错吗……”何焕深感怀疑两个人对“不错”的标准实在不同。
“当然了,其实挺好的,个性是好事,这赛季开始,你的节目越来越有你个人的气质了,这是独一无二的东西,甚至我觉得,这可能是选手最珍贵的一样天赋,就是性格。”
何焕听到夸奖后却略微沉吟,问道:“那师兄觉得埃文斯的性格呢?”
成明赫嘿嘿嘿一笑,又凑近一点,“其实你很在意他是吧?”
不想承认,但已经问到这里,说不是师兄也不会相信,何焕固执得没有点头,但沉默对于他来说有时就是认可。
相处这样久,成明赫当然知道师弟的性格,也不逼他亲口承认,慢悠悠说道:“在意世界第一才是正常选手的表现,这证明你是个合格的竞技体育运动员,有好胜心不是坏事。其实我觉得,埃文斯更像一个竞技体育运动员,可能比你还像,他似乎很享受冠军,也对,不享受荣誉的体育选手我还没见过。”
“我觉得他可能和我们想得不一样。”何焕回忆起自己无意间听到的话,“至少不是表面上那么傲慢。”
“你和他有过节吗?”成明赫只记得在机场埃文斯给何焕意外签过名。
何焕摇摇头,他不太想说这个话题,“等比赛之后再聊你的对手和偶像吧。”
……
男单自由滑的比赛通常在傍晚压轴,这次大奖赛总决赛也不例外。
尹棠抽签抽到最后一位出场,成明赫在他之前,而埃文斯是所有人当中第一个登场的选手。
作为短节目暂列第一的选手,埃文斯出场显得有些早,一般裁判未必会为早出场的选手给出太高的分数,为后续选手的发挥留有余地,但埃文斯却有本事先将裁判逼上绝境。
他的自由滑曲子与短节目截然不同,在滑过民歌小调后,他的《出埃及记》电影原声史诗雄浑,气象磅礴,他的气质也随选曲的不同而改变。
从异族英武多愁的少年,到坚毅睿智的先知,三天之内变化之大使人惊叹。这样是他选曲的用意:同一赛季选用风格南辕北辙的两种曲子,来张扬炫耀他的能力和冰上造诣。何焕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他觉得自己可以驾驭两种不同风格,但谢英蓉却告诉他,他以为的“不同”并非是真正的“不同”。